20

    李欣最近在村里过得特别不好,往日里她的工少是王国山私下给她操作,她也乐得轻松。

    却没想到她自从上次去找王国山,他不仅威胁她,还再也不给她安排轻松的工了。

    李欣恨得牙痒,又不敢对外张扬,生怕王国山真把她弄到民兵组织部去了。

    这个时候她又想起了李燕疏。

    虽然他也是知青,没什么权力,但是起码可以给她干活,李欣这么一想,心里也就踏实了。

    特意寻了一天,找到李燕疏。

    半月未见,李燕疏清减了不少,脸上一点血色也没有,薄薄一件军大衣松松垮垮地披在身上,见她,话还没说,就止不住得咳嗽,“咳咳咳……有、有什么事吗?”

    李欣见他这个情况也没在意他语气中的不耐,离他两步远,才道,“你身体怎么样?”

    李燕疏好不容易没咳了,脸色却还是惨白惨白的,声音沙哑道,“不怎么好,最近一直没上工。”

    本来也就是存着让他给她上工的心思,结果李燕疏连自己的工都没上,李欣也没有心思和他扯了,匆匆说了句“好好休息”就离去。

    剩下李燕疏站在原地,兀自咳嗽着,脑子跟着一抽一抽地疼。

    这次他大病了一场,烧得迷迷糊糊之际,不知为何,脑中竟然出现了些画面。

    他梦见,他坐在间屋子里,那屋子装修时髦,绿皮冰箱、彩电、洗衣机错落摆放,屁股下的沙发缝了白碎花布的沙发罩,这可是拿来做衣服都舍不得的布料,这家拿来做沙发罩,手边还放了个木制躺椅,没看完的报纸折好放在椅上。

    哪怕在梦中,他也很清楚地知道这不是他的家,他的家只有漏雨总打湿本子的屋檐,总爱把鼻涕黏在他领口的弟弟妹妹,瘫在床上肉烂出异味,没有一点用只知道嚎的妈,从来没有这些好东西。

    但是他却很理所当然地认为,他对这个家有支配权,也认为他有权对这家人索取任何东西。

    梦中的他似乎对自己半旧不新的皮鞋感到不愉,因为它虽然擦得铮亮,折痕却依旧明显,只能往沙发下面缩,不知道听到了什么,他嚯得站起了身,走到门前,弓着身和个中年男人恳求,能不能让他进供销社,他会好好工作……

    只有自己才了解自己,梦中的自己态度谦卑,低下的眉眼却藏着野心和贪婪。

    中年男人沉吟片刻,没给出个正面回复,只说,“我想想吧。”

    梦中他把这里一切视为自己的不假,却也没办法催促中年男人,只能把焦急不满压在心底,面上笑得自然,“那是自然,谢谢林叔叔,我以后会对泉韵好的。”

    中年男听闻这话,几不可察地皱了皱眉,却因为从房间里出来的那人,没有选择开口。

    那人一身白色连衣裙,微卷的乌黑长发搭在纤瘦的肩膀上,有双如秋水般的美人眼,睫毛微卷,眼尾细长,很白,几乎是快融化般的白,气质清冷,似初雪。

    不知为何,这个女人出来的一瞬间,他的底气一下足了,尽管中年男人说了会再想想,他却旧话重提,要中年男人答应。

    事实上,中年男人也答应了。

    出了那间屋子,李燕疏背脊挺得笔直,没有再对自己半新不旧的皮鞋感到不满怨愤,只不忿道,“泉韵,你爸爸明明可以直接把我安排过去,还得我去求他……”

    一直把他当隐形人的女人抬起了脸,和他对视,她有一张很漂亮的脸,肤如凝脂,此刻正蹙着眉,似乎想和他说什么。

    他没有听到,因为梦这个时候戛然而止。

    如同放映到结尾,暂停再也不动的皮影戏。

    这梦很奇怪,没有像其他梦一样,睡醒就忘了,只在某个相似的瞬间,觉得眼熟。

    这梦格外清晰,仿佛他真的身处其境。

    哪怕梦醒,对这个家的嫉妒贪婪,对皮鞋的不满,对中年男人赔笑等等,在此刻都能追寻到情感的余韵。

    现实中的他真的也认识一个叫林泉韵的女知青,却不是梦中的情侣关系,而且这个林泉韵也不长梦中那样。

    却不知为何做了个这样的梦。

    思虑间,知青收工回来了,见他站门口,七嘴八舌忙劝:“李哥,你怎么站在这里啊?快进去,小心感冒了,本来身体就不好。”

    李燕疏咳嗽两声,声音依旧嘶哑,“今天王国山有说什么吗?”

    几个知青对视一眼,自从李欣和王国山在一起后,老找李燕疏的茬,现在他们分开了,王国山却依旧没放过李燕疏,“他、他说,你工没做完,不能请假,明天要去上工。”

    这话说得吞吐,李燕疏本就大病未愈,怎么能去上工,这不是诚心折腾他吗。

    闻言,李燕疏拢起手腕,捂住咳得通红的脸,却怎么都遮不住眼底的冷意,他就是没个好爹,要不然怎么会凭王国山欺侮。

    在知青着急的拍背里,李燕疏缓缓放下手腕,不知为何想起了梦中那个体面的家和那个体面的工作。

    完全不一样的仿佛乌托邦一样的世界,却真实地出现在眼前,触手可及,如果他在那个家,将永远不会经历这些。

    鬼使神差,李燕疏问,“林泉韵,你们熟吗?”

    “熟啊,不就是我们新来的知青,首都的。”

    “对,她爸爸和支书是老同学,我还看到支书拉着她说话……”

    首都的,老同学,除此之外知道的信息寥寥,不能确定她是那个林泉韵。

    却也不能排除。

    “李哥,你问这干嘛?”

    李燕疏收回思绪,“没什么。”

    -

    白天又一场雨,天气越来越寒凉,穆萍萍的手已经冻得受不了了,先是红肿,再是疼,最后是刻骨的痒。

    明显已经被冻伤了。

    离家时,赵溪梅给她装了不少行李,林泉韵在包裹里一找,果然找到了几罐护肤脂,给穆萍萍厚厚涂了一层,她才没那么痒,见穆萍萍对护肤脂好奇,林泉韵递过去一罐,“这罐给你。”

    穆萍萍一喜,“真的?”

    林泉韵点头。

    穆萍萍连忙收起,转身就看到林泉韵已经准备好纸笔和资料,随时准备动身,她想了想,提醒道,“泉韵,晚上你去池惊寒家请教的事,你知、我知,池惊寒和他弟弟知,不要再让第五个人知道了。”

    穆萍萍未尽之意很明显,一旦暴露了,这会很危险,林泉韵抿了抿唇,轻轻点头。

    临走之前,林泉韵想起池惊寒的指尖,折回几步,拿了罐新的护肤脂。

    一路上满是泥泞,路不算好走,到达池惊寒家时时间比往日都晚了不少。

    但林泉韵却老远就在门口看到个静静矗立的身影,那身影在弥散着水雾的月色下单薄削瘦,脑袋垂着,似在看水坑里倒映的月。

    林泉韵没想到池惊寒会等她,快步走到了几步,走到池惊寒面前,轻声道,“久等了。”

    池惊寒被她的声音拉回了神,抬起脸,轻轻看了林泉韵一眼,是那种很轻的看法。

    林泉韵没有发现。

    池咏青已经睡了,林泉韵轻手轻脚地坐到了椅子上,这是池咏青用的小桌子,她坐着不算合套,却也不算影响。

    池惊寒昨夜给她布置了道题,是函数的加强题,她虽然基础有加强,但是面对这种题依旧力不从心,摊开作业本,“我只做到了第二问,不知道结果对不对,第三问,我还没有思路,要麻烦你帮我讲一下了……”

    女知青声音歉然,透着不好意思。

    池惊寒俯身看了眼题目,“结果是对的,第三问要用到第二问的答案,把第二问的答案和题干给出的公式结合……”

    只几句,女知青眼眸一亮,她完全没想到还可以这样用,立马拿了纸笔,演算起来。

    灯光下,女知青眸色清浅,敛在卷翘的眼睫下,眼尾微扬,眼角稍尖,她做题时,有些不为人知的小习惯,思路卡壳的时候总爱无意识地咬笔尖。

    许是这题做出来了,她总算放开多了几道浅浅伤痕的笔,抬起脸冲他笑,“我做出来了。”

    很奇怪,女知青的笑容不算好看,她不算长相出众,皮肤黝黑,又有一头乱七八载的刘海,可是池惊寒却觉得鼻尖下方那点空间的空气无意识稀薄了,赖以生存的氧气像被什么东西抽走。

    可能是因为缺氧,他感觉很热,心也跟着热得一滚一滚,热得他不知道怎么和她对视,热得也不知道怎么回复她。

    明明是一句简单的话,之前的他一定知道回复,但是因为什么东西不同了,导致现在的他脑子一片空白。

    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也不知道说的话合不合适,只知道女知青又重新低下了脑袋,一笔一划地试着用另外一种方法解题。

    屋内静静的,他心如擂鼓,满脑子在回想,他刚刚说了什么,她会不会不开心。

    这样的感受昨晚也有,像什么炙热滚烫的东西在血液里涌动。

    很奇怪且不同寻常,让他觉得自己是不是生了什么病。

    一种不知道为何而起,目前只因为她而发作的病。

    他从来没得过这种病,排斥烦闷担忧种种情绪一起涌来。

    觉得它打乱了一切。

    雨天天黑得早,林泉韵准备再问几道题就走,只是池惊寒好似有点不愉,唇线拉直,她叫他几声,他也没应。

    这种情况也不适合再问,林泉韵起了身,无意识地扶了下酸痛的腰。

    再抬眼对上池惊寒的眼,他极快眨眼,又很快地低下头,声音莫名很低,“你要回去了?”

    “对。”

    这些天她一直麻烦池惊寒补课,占用他很多时间,这终究不是件很好的事,林泉韵轻声补了句,“谢谢你给我补课,这几天我想休息一下,就先不麻烦你了。”

    话音落地,池惊寒抬眼看着她,似乎想说什么,眼睑抖动间扫落出碎片阴影,却终究没说出口。

    临走之前,林泉韵想起拿来的铁罐子,轻声叫他,“伸手。”

    一罐黄色的铁罐子被放在他的手上,上面写了友谊牌护肤脂几个大字,没有开盖,可是池惊寒却嗅到了似有若无的兰花味。

    “这个是涂手的,送给你。”林泉韵收回手,“我先走了。”

    女知青动作很快,话闭就踏着新出的湿月离开。

    屋内唯留下兰花味丝丝密密地探入池惊寒的鼻腔。

    他依旧觉得这是种奇怪的病,却不似之前觉得这病全是坏处。

    因为这病可能有什么让他不由自主地,有点心里泛甜的并发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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