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书

    红日喷薄而出,霞光把院里的桃树叶子染得油亮亮的,一个头包布巾,方脸广额,脚步沉稳的老头拎着一条子柳条穿着的肥膘猪肉进了院子,众人齐齐跟他打招呼:“爹,爷爷。”

    赵金贵点了点头,把拎着的猪肉递到王秀枝手里,问道:“早饭好了没?”

    翠翠萍忙道:“都备好了。”

    赵金贵点了点头,点了赵立信:“立信,去地里叫你叔伯和爹他们回来用早饭。”

    眼下正是麦子灌浆的关键时期,赵家兄弟三个一大早就挑了沤的肥去地里给庄稼上肥了,赵立信忙应了一声,快步跑着出了门。

    王桂芳看了看身旁盯着肥猪肉咽口水的儿子,只觉得老头子太偏心眼了,明明他家立诚才是长房长孙,偏偏老头子事事都把赵立信放在前头,她低着头暗中撇了撇嘴。

    大槐村的人家都习惯在院子里摆桌用饭,赵金贵吩咐摆桌子,赵玉珍就领着玉珠帮忙把凳子摆放整齐,又用抹布把桌子擦了一遍,等爹和叔伯们从地里回来,她又眼头尖的给他们打水净手,递擦手的布巾,老四赵有才见了笑着夸道:“还是我侄女贴心,等四叔得空了,给你掏鸟蛋吃。”

    赵有才是个性子豁达宽容的,从不摆长辈架子,爱玩笑,没成亲前就是个孩子王,家里的小辈都挺喜欢他的,听了他的话,几个小的都嚷着闹他,他大笑着都应下了。

    “行了,都别闹了,吃饭了”,王秀枝一声令下,几人都不敢在闹腾,乖乖的坐到了饭桌上。

    赵家人口多,加上三姑一家人,赵老头领着三个儿子并赵立信和女婿一家坐一桌,王秀枝带着媳妇和孙女们坐一桌,赵有福看了看坐女眷桌上的赵立诚,对王桂芳道:“你有没有点眼色,没见立信都在这桌陪着姑爷他们吗,让立诚也过来,他这么大的人了,也该懂人□□故了。”

    赵老头想到大孙子吃饭的模样,不想在姑爷面前丢丑:“行了,立信,你也去你奶他们那桌,别都挤这边了。”

    这借口找的,赵玉珍看了看自己这桌的人头,不比那桌少,吃的却是少了不止一星半点,不过赵老头是家里的权威,没人在这种鸡毛蒜皮的事情上驳他面子,赵立信乖乖的坐到了赵玉珍身边。

    这顿早饭是赵玉珍到这里后吃的最像样的一顿饭了,女眷这桌每个人分得了一小块煎得黄亮的大饼,杂粮粥熬得浓稠得当,终于不是稀得可以照出人影的野菜粥,配菜除了每日的咸菜疙瘩,桌上还有一盆用麻油和蒜末拌得鲜嫩爽口的水芹菜,每人还有一份桔瓣大小的咸鸭蛋。

    咸鸭蛋蛋白洁白如玉膏,蛋黄红亮流油,配着熬的软稠的粥吃,整个人从心灵到胃都得到了抚慰,赵玉珍舒服的喟叹了一声,见同桌的人个个都吃得一脸满足,目光不经意间扫到赵立诚身上,见他吃的粥水米粒糊得胸口嘴上到处都是,夹菜时弄得汤水满桌滴答,忙别开了眼。

    大堂姐赵玉敏倒是斯文,小口的咬着饼子,轻细的嚼动,不愧是老太太最看重的孙女,不谈这细眉小口白面皮的长相,就这吃相,赵玉珍看着就觉得累人,说起来这个家里她最生疏的就是这个堂姐了,每日除了用饭,其他时候都关在房里做针线,这半月赵玉珍跟她搭过的话估计不超过十句。

    赵立信分得的饼子大块些,见赵玉珍盯着大姐手上的饼瞧,以为她还没有吃够,偷偷在桌下把手上的饼子掰成了两块,趁着老太太不注意,塞了一半到妹妹手里,玉珍又把饼分了一半给玉珠,才又低头就着粥吃起饭来。

    农家没有食不言的规矩,隔壁桌上,赵老头关心的问起了女婿一家在府城的生活状况,继而说到了外孙的学业上头:“鹏远入塾得快有一年了吧,书读的如何啊?”

    李鹏远最是怕人考较他功课了,小眉头皱了皱,放下筷子道:“现下正在读《千字文》和《孝经》。”

    赵老头状似满意的点了点头,他大字不识一箩筐,哪懂得这些,问起不过是为了显示对外孙的关怀,李经纬笑着道:“鹏远读书胜在还算勤奋自律,小婿瞧着立信那孩子倒真是个读书的料,方才我考较了他一番,他不仅把《千字文》记诵流利,释义也说得清清楚楚,爹,这孩子耽误了,可惜啊。”

    二房一家人都停了手上的筷子,等着听赵老头如何说,连赵玉珍都竖起了耳朵,她自是希望赵立信可以读书科考出人头地的,这年月老百姓过活全依赖土地,此时农作物产量低,每年赋税徭役刮走大半,剩下的也就够一家人勉强糊口,这还是风调雨顺的时候,要是碰上灾年,卖儿鬻女也不是没有的,要是家里能有一个人考出来,哪怕只是个秀才,都能够免了徭役和赋税,家里都可以得到不少的便利。

    不待赵金贵发话,赵有福抬手抹了抹嘴,嘬了嘬牙花:“妹夫,咱们村梁水柱家先头多好的条件啊,五六十亩的良田,农忙时还雇着短工,就为了让小儿子读书科考,家里的田地卖了大半,弄得大儿子生了意见,最后闹得分了家,小儿子也没得着好,虽是考上了个秀才,现下却疯疯癫癫的,人都考废了,咱们乡下人家还是老老实实的种地的好。”

    赵立信满是期待的目光,顿时灰败了下来,梁翠萍恼恨的瞪了一眼偷笑的王桂芳,赵有安看了看邻桌满脸失望的妻儿,咬了咬牙站起身来,对赵老头道:“爹,大哥说的自是有道理的,可人往高处走,要是咱都只图眼下,那日子还有啥盼头,立信要真有那一日,全家都能跟着沾光,便是考不上,读几年书,能写会算的,到时也能跟妹夫一样在城里谋个差事,怎么着也比土里刨食的强,爹,您就给立信一个机会,先让他读两年,要是他真不行,我第一个让他回家,我以后和孩子娘加倍干活。”

    赵有安这番话说得还算圆融,李经纬便是读了几年书,考学无望,在县城里找了个账房的活计,东家见他不仅账目做得清晰,人品可靠,性子又活泛,很是看中他,待在府城开了分店便派他去当了掌柜,算是赵家亲戚里最出息的一个了。

    家中子弟读书是大事,赵有才见两个哥哥都说了话,也出来表态:“爹,立信聪明又好学,就像大哥说的让他试两年,没准我这个当叔叔的日后还真能沾这小子的光呢。”

    他还有一层想头没有说出来,他才刚成亲,以后也会有孩子,眼下家里供着二哥家的立信,到时候没有理由不供他家孩子。

    王桂芳一直抬眼觑着公爹的脸色,见他神情似有松动,忙开口:“二弟,四弟,你们话说的轻巧,试两年,当不费钱的,再说了,我家立诚才是赵家的长房长孙,他都没有读书,哪有让弟弟越过他的。”

    王桂芳把话头引到了赵立诚身上,众人都齐齐朝他望去,他正埋头吃得香,似是感觉到大家的目光,抬起头来龇牙冲大伙傻愣愣的笑了笑,就又埋头饭碗了。

    赵玉珍估摸着他应是近亲结合导致有些傻愣愣的,上次见他拿根竹竿进门,横着进不去硬是要憋着力气跟门框较劲,也不知道把竹竿换个方向。

    平时家里人都习惯了他的傻样,可赵老头是个爱面子的,见王桂芳特意把大孙子拿出来说事,简直就是在姑爷面前“献丑”,顿时黑了脸,他自认是个讲究人,家里管教儿媳妇的事都是交给老妻,这次难得的对大儿媳妇说了重话:“男人们说话,啥时候轮到你个女人在这插嘴了。”

    王桂芳得了公爹骂,一张脸涨得通红,打量了两个弟媳一眼,立时就放下碗筷,拉着赵立诚回了自己屋里,赵玉敏犹豫的看着娘和弟弟离开的背影,有些不知所措,王秀枝一贯偏疼大房,单独用碗捡了三个黑面馒头和两个咸蛋递给她:“拿去屋里,你们娘几个一起用吧。”

    “唉,家门不幸”,赵老头叹了口气,小声嘀咕了句,不知指的谁,又对赵有福道:“老大,自家事自家知道,这里也没外人,立诚是个啥情况,也不用我多说,立信是你的亲侄子,你以后也要靠着他的,他出息了,也亏不着你们,你好好跟你媳妇说说,等卖了夏粮,就送立信去书塾。”

    赵老大目光闪烁了下,点头应了,接下来一顿饭都吃得很是沉闷,饭后,赵老头带着三个儿子下地继续给麦子施肥,王秀枝拉着女儿进屋说私房话,赵立信跟着李经纬父子两到后头的竹林子里头读书学字去了。

    王桂芳和张秀秀也要去给南头地里的黄豆锄草,梁翠萍眼下有七个月的身孕了,按赵家的规矩便暂时不用下地了,王桂芳扛着锄头经过她身边时习惯性的刮刺她:“还是二弟妹享福,哪像我和四弟妹,只有帮人养孩子的命。”

    张秀秀却不上她的当,她以后又不是不生养了,笑着道:“都是爹娘心疼怀孕的儿媳妇”,说着就快步出了院子,她可不想参合进大房和二房的争斗里。

    儿子读书的事得了老爷子的准话,梁翠萍心情大好,大嫂平日里那张横竖看不顺眼的脸,现下瞧着都跟一团花儿似的,语声轻快的道:“那就辛苦大嫂了。”

    王桂芳讨了个没趣,剜了二房母女三个一眼,拖拉着出了门。

    玉珠小鼻子哼了哼:“大伯母的眼睛长歪了。”

    梁翠萍手脚麻利的把桌上的粗瓷碗儿摞起来,抬眼扫了一圈才道:“她岂止是眼睛生得歪,连心也长得歪。”

    梁翠萍虽然不用下地,可家里的活儿却是脱不了手的,赵玉珍见她挺着个大肚子还要里外的忙碌,也帮着收拾另一桌上的碗筷,赵玉珠见姐姐和娘都在忙,也跑到灶屋拿出块破抹布,一边踮脚伸着短胳膊在桌上扫荡,一边对着梁翠萍讨好卖乖:“娘,我帮你擦桌子。”

    梁翠萍放下手上的活计,蹲下身亲了亲她的额头:“娘的乖女儿真能干。”

    赵玉珍也走过去捏了捏她白嫩嫩的脸蛋:“小马屁精。”

    赵玉珠黑亮的眼珠转了转:“那姐姐是大马屁精。”

    母女三人正其乐融融,院门外突然想起一个清脆的少女声音:“二婶子,玉珍,玉珠。”

    赵玉珍闻声朝院外望去,见是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女,正背着背篓俏生生的立在院门口。

    正是住在他们家隔壁的赵采芹,她爷爷和赵老头是堂兄弟,两家是实打实的本家亲戚,赵玉珍生病后,赵采芹来看过她好几次,有时候送她一个鸡蛋,又时候是一捧山上摘的野果子,原主从小就喜欢跟在这个姐姐屁股后头跑,赵玉珍也挺喜欢她的。

    笑着跑过去牵了她的手道:“采芹姐,你这是又要上山去吗?”

    “昨儿半夜下了雨,去山上看看能不能捡些菌子。”

    赵玉珍自来这里就被梁翠萍勒令在家养病,还没有出去看看,心里早就痒痒的跟猫抓似的了,不出去哪来的生财之道,山上没准就藏着好东西呢。

    “娘,我也想去山上玩。”

    “娘,我也要去”,赵玉珠也在一旁嚷嚷。

    梁翠萍犹豫了一下,见玉珍精神头挺足的,乡下孩子本就粗生粗养,野惯了,把她拘在屋里半月怕是早就憋坏了,只交待道:“不许往山里深处去,不许玩水,看好妹妹,晌午早点回来吃饭,今日炖肉吃,回来晚了,可就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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