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家

    立夏已过,天亮得越发早了,青白的晨光透进纸窗把房间照得微明,赵家二儿媳梁翠萍听到身边丈夫窸窸窣窣起床的声音,也跟着从床上坐起来,赵有安摸了摸妻子隆起的孕肚轻声道:“你怀着身子辛苦,多睡会儿。”

    梁翠萍拿过床头的外衫套在身上,一边下床趿鞋,一边压低了声音道:“今日该我做早饭了,三妹他们难得回来一趟,娘说了要准备的丰盛些,我还是早些起,免得耽搁了。”

    赵金贵和王秀枝那辈统共得了三儿一女,都已婚嫁,赵家妯娌三个每日轮流着做早饭,伺候牲口,今日正好轮到梁翠萍。

    四月十八是赵家老太太王秀枝的生辰,今年恰好五十整寿,乡下老太太虽不如富贵人家讲究多,广宴宾客,搭寿棚,设寿堂,可出嫁的女儿这天还是要回娘家尽尽孝,昨日傍晚赵家女儿赵有宁便携夫带子的到了娘家,回娘家的女儿是娇客,自是要好好招待的。

    梁翠萍和赵有宁一向关系融洽,赵有宁待她更甚过亲表姐的大嫂,往日妯娌间有了罅隙,王秀枝偏帮着亲侄女,都是赵有宁在中间帮着调和,回旋,让她免受了不少闲气,便是没有婆母的吩咐,她自是也要好好招待小姑子一家的。

    赵有安蹲下身帮妻子把鞋后跟提上,笑着道:“我倒是忘了这一茬了,那你小心着些,有重活就请四弟妹帮帮忙,我看她脾气挺好的。”

    老四媳妇张秀秀是今年春上刚进门的,天生一张喜气的圆脸,眉眼弯弯,见谁都是一副笑相,手脚也勤快利落,赵家上下都挺喜欢她的。

    梁翠萍嗔怪的看了他一眼,这人倒是乖觉没有提大嫂,嘴上却道:“你看谁都脾气好”。

    赵有安“呵呵”干笑两声,尴尬的摸了摸鼻子。

    夫妻两个整理好衣物,拉开把房间一分为二的一道布帘子。

    另一头放了一张木床,上面睡着三个儿女,大儿子赵立信今年九岁,自睡一头,两个女儿赵玉珍和赵玉珠并头睡一边。

    赵玉珍早在夫妻两个说话的时候就醒了,但她想着自己才八岁,正是长个头的时候,便又心安理得的闭上了眼睛,可赵立信那皮猴子睡觉不安生,不时把脚伸到她脸边,弄得她再难睡着,只得望着光秃秃的房梁发呆。

    说起来赵玉珍其实是半月前穿越过来的,当时她正在图书馆自习,中途打了个盹,再睁眼就变成了一个古代农家小女孩,原主约摸着是跟村里的那群小子到溪边玩水受了凉,病了一场,不知怎的芯子就换成了她,前世她是个孤儿,从小在孤儿院长大,没什么亲人,懂事后就为着学业和生计忙碌,也没有时间维护友谊,在那个世间倒是没太多牵挂。

    许是上一世生活环境的磨练,还有赵有安夫妻对子女的疼爱,她很快就适应了新身份,目前唯二两项不能习惯的就是缺油少盐的粗粝吃食,还有三个人同睡一塌。

    其实这两项只要有钱就好解决,可是赵家最缺的怕就是钱,她一个八岁的女童,前世学的还是外语专业,在此间想要凭借自身挣钱改善生活环境,那叫一个难啊难。

    赵玉珍叹了口气,赵立信的脚指头再次戳到了她的脸上,她气闷的从床上坐起来,带起一阵风钻进被子里,睡她身旁的赵玉珠也被弄醒了,六岁的小丫头也不赖床,很干脆的从床上爬起来,自己把衣裳穿得齐齐整整的,见赵玉珍梳好了头,便顺势蹲在她身前,声音脆亮的道:“姐姐帮我梳头”。

    她去年才开始留头,头发又黑又浓,此时刚过肩膀,赵玉珍用木梳帮她把头发梳通,左右各用头绳绑了个苞苞头,又顺了顺额前的齐刘海:“好了,站起来我看看。”

    赵玉珠从地上站起来,歪着小脑袋问道:“好看吗?”

    她浓密的齐刘海下一双乌溜溜的眸子,微肉的小鼻头又挺又翘,菱形的小嘴嫣红,婴儿肥的小脸白皙粉嫩,在苞苞头的映衬下更显灵俏可爱,赵玉珍看着她爱娇的模样,有种打扮娃娃的满足感,忍不住夸道:“好看。”

    得了夸赞,赵玉珠满意的牵住赵玉珍的手出了房门。

    赵家是典型的农家小院格局,中间堂屋,两旁各带两间厢房,前头用竹篱笆圈出一个四方的院子,院子右侧是鸡棚和猪圈,赵家开年就新抓了小鸡和猪崽,此时大媳妇王桂芳正打着哈欠给鸡洒空谷壳子,四媳妇张秀秀刚给猪食槽子里添了野菜糠皮拌的猪食,拿根木棍站在猪圈旁,不时的敲打下抢食的猪。

    “大伯母早,四婶早”,姐妹两携手出来齐齐跟两人道了声早安。

    王桂芳耷拉着眼皮含糊不清的嗯了一声,张秀秀见她姐两又齐整又乖巧,心里倒是真喜欢,笑着道:“姐两可真是一个赛一个的漂亮乖巧。”

    王桂芳不屑的“切”了声:“乡下女娃子最重要的是手脚勤快,漂亮有啥用,能当饭吃啊。”

    老大媳妇是逮到机会就要刺二房几句,张秀秀被她堵了话,下意识的就要反驳,想到自己是刚进门的媳妇,婆母又偏爱大嫂,不好太和她别苗头,勉强忍住了,赵玉珍仗着自己年纪小,装作天真无邪的问:“大伯母,既然漂亮没用,那你上次在货郎那里买香粉作甚啊,我觉得漂亮挺有用的,不如你把新买的香粉送给我吧。”

    赵玉珠也配合的冲她吐了吐舌头,做了个鬼脸,不待她摆长辈架子,姐妹两就往左边飘出葱油香味的灶房奔去,灶房里头赵有宁坐在灶口帮忙看火,梁翠萍正站在灶台前烙饼,姑嫂两个一边干活,一边叙着家常话,边上的粗瓷盘子里已经装了几张烙好的饼子,刚出锅的大饼看上去黄亮酥脆,上头还洒着芝麻,一股子葱油香直往人鼻子里钻。

    姐妹两个草草的招呼了一声赵有宁,便望着大饼走不动道了,赵玉珍也不想这么没出息,可肚子里馋虫直叫唤,梁翠萍看着她们的馋样也心疼,可她要是敢单独给自己孩子偷嘴,大嫂看到了非得闹翻了天,只得安抚道:“先去洗手洗脸,待会儿就可以吃早饭了。”

    赵有宁心疼侄女,起身切了两小块递给她们:“先吃点垫垫肚子。”

    既然是小姑子做主给的,梁翠萍也不拦着,只道:“快点吃了。”

    赵玉珍接过饼,迫不及待的咬了一口,葱油面饼外酥里韧,夹着粒粒酥香饱满的芝麻,简直是妙不可言,要是能有碗酸辣汤就更完美了。

    王桂芳阴黑着一张脸儿进了厨房,见姐妹两一人捧着一小块饼吃得正香,就跟捅了她的心窝子似的,尖刺着声音道:“难怪养得牙尖嘴利的,家里的好的都被人偷偷塞你们嘴里了吧。”

    梁翠萍用筷子把锅里的大饼撂了个面,也不动气,淡定的道:“总比有些人饭吃到狗肚子里的好。”

    王桂芳气急的直跳脚:“你说谁是狗呢?”

    梁翠萍讥讽的看着她:“大嫂我可没指名道姓的,您激动个啥啊?”

    她妯娌两个一贯不和,当初王桂芳头胎生了个女儿,梁翠萍进门的时候她正怀着第二胎,一心盼着能生下个儿子,梁翠萍进门不到三个月肚子里也怀上了,王桂芳想生儿子的心情更急切了,生怕梁翠萍生下了赵家的大孙子,听人说梁翠萍肚子尖尖,怀着的肯定是个儿子,她着急上火的居然找上了神婆,让做法给梁翠萍肚里的孩子转性别,偷偷将转胎的符水掺茶水里给梁翠萍喝,事情暴露,妯娌两个就此结下了梁子。

    王桂芳是王秀枝的亲侄女,老太太自是偏向她,老大赵有福自认是个大男人,不参合女人间的事,赵有安虽然孝顺,却是个讲理疼媳妇的,赵金贵这个当家人也还算公正,这些年来妯娌两个算是斗了个旗鼓相当。

    赵玉珍穿过来才半月却已经习惯了妯娌两个互怼,多半时候都是暗下的,不是哪一方绝对站着道理,没人会没脸的闹到公婆跟前去的,王桂芳的嘴上功夫不是梁翠萍的对手,自己娘没有吃亏,赵玉珍就当是看相声了。

    赵有宁是做小姑子的,不好在一旁干看着,劝道:“两位嫂嫂,今日是娘的生辰,你们都歇歇火,大嫂您也别气了,两个孩子手上的饼是我给的,我这个当姑的心疼侄女,给她们吃块饼,大嫂要是有意见我用银钱补上。”

    王桂芳讪讪的抹了抹脸:“瞧三妹说的,好像嫂子多小气似的,只是这两个丫头牙尖嘴利的,用话刺我呢,我这个做伯母的自是要教教她们的,不过三妹还真是偏疼老二家的几个孩子。”

    “一家子的孩子都是我的侄儿侄女,我个个都疼,我这个做姑姑的没大本事,立诚,玉敏两个要是想吃饼,我还是可以管饱的。”

    王桂芳嘴皮翻动了两下,到底是不想得罪这个受重视的小姑子,没再言语,妯娌间的一场风波算是暂时平息了。

    赵玉珍吃完饼,打水给自己和玉珠净了手和脸,两人到院子里呼吸着清晨的空气打拳踢腿。

    别看赵玉珠年纪小,可练功的时候一张圆润的小脸紧绷,眼睛里透着韧性,打出的每一招都有板有眼,似模似样,赵玉珍就是跟在她身后笨手笨脚的瞎比划。

    她前世就没啥运动细胞,现下也不求成为武林高手,只想强身健体,学个一招两式的有自保能力。

    “一大早踢踢打打的,没个女孩子的样,老二也真是的,教个女娃子这些有啥用啊?”,王秀枝从屋子里走出来一边用手指轻掸着身上的新衣,一边顺嘴数落道。

    赵玉珠收了拳,回头不服气的道:“奶,戏文里唱的晋安侯爷就是女的,她可以一个人偷袭敌营,暗杀对方的大将,我要做跟晋安侯爷一样厉害的人,等我长大了我就去找她。”

    “小女娃子,忒大的气性了,我这个做奶的还说不得你了,啥晋安侯爷的,女孩子家的,学学你大姐,学好针线裁衣茶饭才是正经”,老太太训完话转身就进了厨房。

    赵玉珍却在心里一个劲儿的给玉珠鼓掌,她一直都觉得这个妹妹挺不一般的,小小年纪就自律有主意,没想到还有大志向。

    院门口突然传来几声击掌声,随后响起男子爽朗的笑声:“说的好,珠珠好志向啊,鹏远,你可不能落在表妹后头了,读书要更加勤奋刻苦才行。”

    “姑父,这大早上的,您和远表哥去哪了?”赵玉珠见他们脚底沾着新鲜的泥巴,好奇的问道。

    李经纬拍了拍儿子的肩头,笑道:“你表哥长这么大连春韭和麦苗都分不清,我带他到田间走走,长长见识,这五谷不分日后可是要闹笑话的”,说完又吩咐儿子道:“今日的早读也不能耽误了,快去拿书。”

    李鹏远应了一声,跑进屋里取了书站在院子里的桃树下摇头晃脑的读起来,赵立信睡眼惺忪的从屋里走出来,顺着李鹏远读的内容,跟着背诵起来。

    天地玄黄 ,宇宙洪荒 。

    日月盈昃 ,辰宿列张。

    寒来暑往 ,秋收冬藏。

    李经纬站在一旁听他们诵读完了一篇千字文,招手让赵立信到身边问他:“来,跟姑父说说你跟谁学的这些?”,据他所知,赵家男人都只略识得几个字,小一辈的也还没有开蒙。

    “在莲花村的书塾门口跟着先生背的。”

    “那你会背哪些书?”

    赵立信挺着胸膛,吐字清晰响亮的道:“我会背《三字经》、《千字文》、《弟子规》。

    李经纬来了兴致,对赵立信一番考较,发现他不仅对这三本书倒背如流,释义也说的头头是道,不经满意的点了点头,又问道:“那你识字吗?”

    赵立信顿时脸涨得通红,垂下了头,轻声道:“不识。”

    李经纬考较赵立信的时候,梁翠萍几人都站到了院子里旁观,前头见儿子诵读流利,梁翠萍心里满是骄傲,待到儿子说不识字时,她又是心酸,又是心疼,她一直都知道儿子聪明,想读书,去年要给老四说媳妇,家里正是用钱的时候,儿子也还不算太大,她没有开口,今年是打定主意等收了夏粮,就送儿子去书塾,要是有人有意见,拼着分家单过,落个不孝的名声,她也不能再耽误儿子了。

    王桂芳见院子里气氛冷凝,自认为聪明的道:“不识字就不识字呗,有几个农村汉子识字的,乡下娃只要识得麦子和韭菜就行了。”

    其他人都被她的话噎了个无语,赵有宁安抚的拍了拍梁翠萍的手,王秀枝难得的对大儿媳没了好脸色:“你不说话,没人当你是哑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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