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并蒂痕(十一)

    = 第二十七章 =

    昏黄的铜镜内,将人影晕化成陌生的轮廓;

    马车辚辚,待至宫门前,小太监贴心搬来脚垫,躬身上前。

    朱红色的宫墙高砌,这方偌大的天地,彻底圈画成板正的牢笼。

    夕阳铺散进人间,金色的琉璃瓦上,镀着一层不真切的朦胧。

    那一日,是虞懿行失了态,也破了百晓阁的规矩。

    清醒前的最后一眼,是闪身探来的之宜,以及后脖颈的一记疼,随后便失去了意识。

    再次醒来时,已经是躺在恭王府的偏院内了。

    据鞠衣所说,是哑婆命人将虞懿行送回,并告知,近期百晓阁暂不接待,这才离去。

    就这么浑浑噩噩地过了几日,鞠衣因着虞懿行卷土重来的病情,急得像只热锅上的蚂蚁;

    京都城内却是随着小虞将军的班师回朝,喜庆一片。

    面前宫殿隔绝了刺眼的白日余光。

    金碧辉煌下,是威严的金龙绕柱,正探首向着面前端庄站定的虞懿行,送去凝望。

    引路的小太监很快便从里头出来。

    “世子妃,奴才带您先去宴会殿,稍后陛下便会与小虞将军一同前去。”

    沿着宫墙投落下的阴影,一路无声。

    相比虞懿行,身旁的鞠衣正时不时地朝她送去一眼;

    算不安,亦是迫不及待。

    虞嘉言为大京朝打了胜仗,甚至还收复了几年前丢失的城池;

    这番值得举国同庆的劳苦下,是顶级隆重的礼待。

    还未接近,就听不远处传来密集的交谈声。

    宴会殿外,是一片美景花园。

    凉亭石凳、赏景玩闹,被宴请的客人们,正三三两两,有着说不完的话。

    要进入宴会殿,就得走过一长串弯弯绕绕的长廊;

    沉默跟着前方带路小太监的虞懿行,就这么将仅一墙之隔的你一言、她一句,尽收耳底。

    有说虞家遗孤可怜的,有嘲讽连着大肚子的小妾都争不过的,更有因着被栗留强行抢走了一对耳坠,而记恨至今的。

    一个两个声讨着栗留那么一个没名没分的小妾,所作所为甚至要比正头世子妃还要嚣张;

    却被在场一人顺着话题,不动声色地调转了方向。

    “那小妾,可不是爱耳坠这么简单。”

    意有所指,意味深长。

    “依我看啊,她带与不带耳坠,那可是两张‘脸’。”

    话音落下,一众人沉默不语;

    但一个两个的脸上,却是要比大戏登台前的敲锣打鼓,还要精彩。

    刘昌荣爱耳坠这事,还是因着三皇子曾经为讨刘昌荣的欢心,同旁的世家子弟争抢一套孤品耳坠,后险些大打出手,这才闹得人尽皆知。

    而关于才刚同曾释青回京、鲜少露面的栗留,与刘昌荣相像的传闻,却是一直都有。

    这三言两语,更是将其坐实。

    随着一声通报,院内霎时噤了声。

    小太监将虞懿行带路至宴客大殿门口,正要转身行礼,却被身后一端着茶水的宫女撞倒。

    一时间,混乱一片。

    鞠衣赶忙起身,搀扶起跌坐在地的虞懿行;

    宫女战战兢兢地趴跪在地,倒是小太监第一时间从怀内掏出干净的帕子,边说着:

    “还好还好,只湿了些许裙摆。”

    边在虞懿行起身时,交错蹲下,替她擦拭裙边。

    本就追随着虞懿行的视线,现下因着这么一场短暂的混乱,更是聚拢了过来。

    还不等虞懿行开口,却见那带路小太监已站起了身,借着躬身行礼的视角偏差,就这么于大庭广众之下,将一团东西,塞进虞懿行的手中。

    这一举动,自然不可能躲得过正确认虞懿行安危,贴站在身侧的鞠衣。

    就见鞠衣摆了摆手,

    “行了行了,你们退下罢。”

    便搀扶着虞懿行,向着宫宴拐角处,那以供歇息的偏殿走去。

    随着夜幕降临,月圆之夜,宫婢们有序交错,盏盏宫灯亮起,菜肴美酒齐整;

    被宴请来的各世家,也纷纷端正了姿态,入了座。

    一声细长的内侍通报,场内霎时静下,只余众人起身时的摩挲声响,随即便是帝后登场。

    而寒暄过后,高坐主位的帝王视线所望之处,走出的,正是此次带着满身荣光回京的镇国将军。

    若说出征前的虞嘉言稚气未脱,仍是个寻常的半大少年郎;

    现下的这位镇国将军,却是在塞北边疆的刀光血影下,磨砺了三年。

    是在刀山火海下,才能锻造出的坚甲利兵,更是沉稳而坚定的锋芒逼人。

    虞嘉言就这么从容踏入殿内,无甚表情,更无甚情绪地接受了面前帝王所赐下的圣旨,还有那鱼贯而入的一箱箱惹人眼红。

    就今日而言,约莫最为欢喜的,就是得了虞嘉言这把新武器的皇帝了。

    只听高座上传来一记朗笑,

    “从今日起,嘉言便是咱们大京的镇国将军了。”

    此话一出,虞嘉言垂落在身侧的手,于袖口下,不动声色地捏紧了拳头,手背筋脉毕露。

    皇后却是放下了手中的茶盏,垂眸掩去神色,用眼角扫了眼太子所在的位置;

    再抬眸,看向虞嘉言时,已挂上了同样开怀的喜笑颜开。

    “陛下,嘉言如此年少,便为咱们大京立下如此汗马功劳——”

    皇后一双唇,被腥红的口脂描绘出清晰的边界,唇形饱满,正半开半合。

    “抛开皇后的身份,臣妾也是个当母亲的,实在心疼。”

    画风一转,却是变了张脸。

    众人顺声望去,不知道的,还真以为是虞家沾亲带故的长辈,正为了丧亲又孤战多年的小辈,不忍心疼。

    “钱财封号的——这都是身外之物,不若陛下问问看小虞将军有何所求,也算是宽慰虞将军与虞夫人的在天之灵了。”

    大殿内被橘色火光照得通亮一片。

    今日顶空银色圆盘高挂,不用提灯,便能在地面,投落下一片浅淡光影。

    淡淡的轮廓浮现在沿殿廊下,偶尔刮过一阵带着暑气的风,衣角只转瞬即逝的偏斜,很快又归了位。

    手心正牢牢攥紧那一团,提起的一颗心下,滋生出难舍的粘连。

    借着整理衣衫这般光明正大的理由,关合的屋门后、摊开的掌心上,是皱皱巴巴的纸团已被汗水晕开些许。

    特意待到夜色降临,借着宫婢们送来的烛火,将原先的痕迹消除,这才款款向着宴客殿走去。

    自打帝后出现,那些零星冒出的阿谀恭维,随着皇后开了口,连着一旁烛芯炸裂出的“噼啪”声响,都显得尤为清晰。

    皇帝挑眉带笑地看了一眼身侧,见皇后笑得如鱼得水,略一沉吟,忽地伸出手去,从皇后宫服上扯下作为点缀“凤目”的珍珠,随意丢向下方那正站得笔直的虞嘉言方向。

    润白的珍珠砸落地面,随着越发缩短的弹跳,节奏变得紧凑。

    很快,“哒哒哒”的声响下,顺着掷出的方向,滚落至虞嘉言的靴尖。

    皇帝的动作太快,快到皇后的脸色甚至都来不及变化;

    而不远处将这一切尽收眼底的太子,则是于瞬间白了指关节,咬紧后槽牙,忍耐到了极限。

    “到底还是皇后想得周到。”

    听语气,端坐龙位那人的心情无半分波动。

    “以珍珠为证,小虞将军,你可向朕提出三个要求。”

    随着皇帝的话音落下,外头传来尖细的内侍通报。

    “世子妃到——”

    这话一出,众人仿佛才被点醒。

    看了看大殿门前,那道还未出现的身影,又转过头去,望了望只孤身一人,坐在旁桌的曾释青。

    鞠衣止步殿外,虞懿行脚步微顿。

    殿门泄出一地暖色光亮,却是混进了浑浊的偏差,连带着今日难得清美的月色,都开始变得累赘。

    虞懿行就这么走入殿内,进入众人视线,款步姗姗至虞嘉言的身侧站定;

    挑不出一丝错处,恭敬行礼。

    只听一声“免礼”,曾释青看着殿中央并肩而立的姐弟二人,生出了些许说不清道不明的烦躁。

    虞懿行迟迟不落座,皇后的脸上倒是笑得愈发开怀。

    “世子妃可有大碍?都怪本宫礼佛太久,不问后宫之事,现下竟连个没规矩的奴才,都敢随意冲撞贵客了。”

    皇后早在几年前,便以体弱礼佛为由,交出了凤印。

    而现下的后宫之事,正是三皇子的母妃,也就是那独宠多年的皇贵妃代持。

    此话一出,殿内气氛瞬间紧绷,视线无一不扫向那肉眼可见脸色阴沉了下去的帝王。

    就听虞懿行得体回话:

    “多谢皇后娘娘关怀,只是打湿了些许裙摆,并不碍事。”

    说着,无端紧了紧已经空了的掌心,仿佛那团纸,仍被握在手中。

    “是懿行不好,在偏殿耽搁了时辰。”

    想到今日的宴会,皇帝面色稍缓,刚想开口,却见虞嘉言就这么双膝跪地,直挺挺磕撞出一声闷响,听得虞懿行一阵心疼。

    “启禀陛下。”

    就见虞嘉言双手托举起那颗珍珠,神情以及姿态,都是无比的虔敬。

    “微臣的确有所求,还望陛下成全。”

    大概是没想到送出去的愿望这么快,就被要求兑现,

    “说来听听。”

    皇帝似是十分好奇。

    “恳请陛下容许阿姊和离。”

    虞嘉言话音刚落,殿内一角便传来巨大响动。

    众人顺声望去,只见面前案桌随着曾释青的起身,瓷器被掀倒一片。

    酒水混合了厚重的汤汁,顺着边角滴滴答答向下拉垂;

    分不开,断不了。

    “小虞将军慎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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