潮汐力(六)

    = 第四十二章 =

    向来不近女色的镇国公在南巡回京时,竟带回一女子;

    没多久,又许之以正头夫人礼制,将其纳进后院。

    时至今日,仍为大家所津津乐道。

    书中的这些年,对于宁心和柳未暄而言,不过是一个个身不由己的“段落”;

    但在敞开心扉后的这些时日里,二人却像是茫然迷失方向的旅人,突然找到了所应归属的角落。

    他是她前路的引灯,她亦是他向阳的养分。

    偶尔有暂时分离的剧情,她也会尝试跟随在侧。

    宁心时常能像个透明人那般,被归置在一众配角中,就这么静静陪着柳未暄将剧情走完;

    可有时,她也会被透明的屏障阻隔,会被围困在一小方看不见围墙的天地间,静候他归来——

    而后,再一起诉说着这个时空内,唯有二人能明白的话语。

    但其实,在柳未暄无暇顾及的很多个时刻,宁心也会像先前那般,就她一人,在可活动的范围内,探寻着身边的一切。

    从一开始的新鲜陌生,到现如今闭着眼都能走去的每一处。

    不久前,柳未暄刚给宁心的院子里,亲手按了个秋千;

    现下的宁心正随着小而缓的弧度,晃晃悠悠着放空神思。

    今日,又是她被困囿于后院内这一小方天地的局面。

    宁心总对剧中的时间不大上心,在这万物俱静,天地间只留她一人的当口,却也生出了匆匆而过不留痕的恍惚。

    像是有一个橡皮擦,执意将那双清澈透蓝的眼眸,从一个个美好的场景中,擦除。

    楚夫人急着掌权,在一味无色无味的慢性毒药下,将楚老夫人铲除;

    但没有金刚钻却偏要揽瓷器活的人,终究酿成大祸。

    楚夫人将娘家亲眷安插进了布庄,不曾想,那胆大包天的胞兄,居然将主意打到了尚未合作的皇家头上。

    顶着皇家的名声,不光用粗制滥造的劣质布料疯狂揽财,更是借着这么一个名头,做尽了让人敢怒不敢言的事儿。

    在这一系列的恶行下,当地官员只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和着“稀泥”,逼得一遭受了强迫的姑娘,当场撞死在了官府门前。

    那热气四溅的鲜血,就此烫开一个口子。

    圣上大怒,楚家被查,连着当地官员也因此,被重新洗牌。

    剧情里,是“噼啪”炸裂的火烛旁,柳未暄眯着眼,掐着苏宁心的脸,

    “怎么救,就看你今夜的表现了。”

    可当自主回归,是柳未暄抱着宁心,一遍遍地说着:

    “对不起,对不起。”

    “他曾救过你,虽有剧情,但我也会尽力而为的。”

    宁心仍记得,潮湿闷热的地牢内,昏暗的光影在墙面上铺散出魑魅魍魉;

    闻味来觅食的老鼠刚从地底跑出,就被由远及近的脚步给惊转掉头。

    曾经那般清风明月的场景,现下于一个个牢房隔间内传出的凄声喊叫下,被撕成碎片。

    一件囚犯衣,满身结痂的伤口,仍挡不住那时月色下,被年轻姑娘悄悄藏进了甘泉里的点滴心意。

    “我时常觉得,人生一遭,大梦一场。”

    还是那般清俊的郎君,清朗的嗓音隔着牢门,像是隔了生生世世。

    狱卒带着钱袋心满意足离去,只留被斗篷给遮盖严实的宁心。

    因着一句话,胸口抽疼得再起不了身,泪如泉涌;

    双手拉扶着的牢门,好似溺水之人可以抓住的最后一块浮木。

    “你本就应该过那样的日子。”

    小声啜泣下,是随着抬手,晃动了的铁锈链条碰撞地面,所发出的声响。

    “都大姑娘了,怎的还和小时候一样哭鼻子。”

    那双沾满了脏污、干涸了血迹的手,终究在将要穿过牢门木杆缝隙时,停下了动作。

    “哪样的日子?”

    不知情的宁心只胡乱用手背抹去了脸上的泪,抬头看他。

    还是那么一双眼,一双看你时,总能生出那里头只有你、唯有你的错觉。

    “衣食无忧,富裕安康。”

    可错觉终究是错觉;

    是自以为是,是再无人知晓的心动,是她一人的颤动与心死。

    走出那方闷热逼仄的空间内,外头的秋高气爽却像是被永远留在了那些个日日夜夜;

    青梅竹马一同长大的二人,温情关切的每一个瞬间,都令宁心在潜移默化间,生出了错觉。

    她以为所谓幸福,就可以这般永远地留存于掌心,被牢牢抓住;

    可是当一个个场景颠倒,剧情删改,那些大段大段被光标给毫不留情消除的曾经,只在宁心一人的脑海中,留下了浓墨重彩的痕迹时——

    她知道,只有忘了。

    就像那时,在楚清越无尽的包容下,哪怕只是一颗不小心掉地的冰糖葫芦都能令——

    不对,不是这样的。

    将要踏上马车的脚下一顿,大力回身的动作却没惊醒身旁一众已经游离在剧情外的角色们。

    楚清越说——

    怎的还和小时候一样哭鼻子。

    心急慌忙想要回去的宁心却被一堵透明屏障给拦住了去路。

    不远处,衣着素净的楚家表妹正带着一众仆人婢女,向牢内走去。

    不是青梅竹马的二人却敌不过后来居上的表妹,也不是先前与救命恩人日久生情的那一版走向;

    是更早前,是那个蠢笨张扬的女明星,那个作天作地的女二号,为了当时钟情于女一的楚清越,为了那个无论如何都看不见自己的邻家哥哥,一次次委屈到不能自已的当下。

    在成为“苏宁心”后的宁心,已经很久很久不曾有过委屈这类情绪出现了。

    又或者说,是在无力改变的现状下,她不允许自己生出这般徒添烦恼,却无任何积极作用的情绪。

    被宁心视作软弱“罪证”的眼泪终究还是在今日,带着嘲弄,看着被无情戏耍的二人,汹涌而出;

    任她如何敲打,拼命冲撞,浑身是伤的笼中鸟雀只能一次次跌倒在透明屏障旁。

    宁心发现自己哪儿都可以去,唯独楚清越所在的牢房内不行。

    眼前的那层阻碍,坚不可摧。

    崩溃无力下,是低头认命。

    耷拢着肩膀,漫无目的的宁心像一缕游魂,也不知在街上走了多久,不知不觉便到了思南小巷口。

    “被寄刀片的时候,我就应该把剧情改了的!啊啊啊啊这什么鬼地方啊!”

    擦肩而过的那一瞬,画面被定格,宁心僵在原地。

    [ 这个看着也不行啊。]

    耳边传来机械的系统音。

    [ 算了,试一试,不行那就再换一个。]

    似是怕惊醒了身后的场景,宁心只维持着僵直的身形,直到那两道声音远去。

    血液逆行,汗毛直立。

    可一个眨眼间,恐慌清散,场景切换。

    满眼的大红喜字,摇曳的火烛将画面滴落晕化。

    前一秒还是霸道冷厉的:

    “苏宁心,你终究是逃不掉的。”

    下一秒就是轻抚过背脊的柔情似蜜:

    “莫要害怕,我会陪你。”

    在小说章节的略过下,镇国公柳未暄与江南带来的爱妾甚至成了书店画本子中的畅销“主角”。

    在烟雨如墨的街道,二人初次相遇,一见倾心的镇国公却无法打动早有心上人的柔婉女子;

    在爱而不得的折磨下,掐上她珍爱之人的性命,令苏家姑娘不得不低头。

    许是年岁与真情终究可以腐蚀一切,二人也琴瑟和鸣许多年。

    令人眼红的独房专宠下,却是因体弱,多年都无新动静;

    而终于苦尽甘来被确诊有孕的苏姨娘,等来的却是被莺莺燕燕给塞满了的后院。

    再多的心思、泼天的宠爱又如何,所谓的“一生一世一双人”,本就是镜花水月、转瞬即逝的东西。

    宁心总觉得,目光所及的一切,不过是键盘下,所敲击出的数据罢了;

    但当因身孕而浮肿到难以下地,又在深夜因着活泼的胎动无法入眠时,宁心想,她真是大错特错。

    夜色清冷,抽走了暖意,只留满榻寂寥。

    食管刚因着剧烈的呕吐而生出灼烧般的疼痛,昏暗的屋内却像是洞悉了她此刻的委屈与难堪,且正不断放大。

    抓着锦被的手攥紧又松开。

    垂眸,滴落的泪将褶皱的被面熨烫平整。

    今夜的前院大约又是通明一整夜,美酒佳人齐伴怀。

    剪不断理还乱的情绪下,宁心混沌到不知这一切究竟只是一个角色的妄想,还是真实存在的。

    她好像已经很久都没见过柳未暄了——

    不,她无声开口,白日里才见过。

    他正陪着他新得的江南美人,在后花园内玩耍嬉闹;

    下人们都说,这个美人的眼睛,生得最像苏姨娘。

    只可惜,狼狈转身的她,并没能瞧见那个在剧情中,拼命挣脱,眼眶泛红的那一眼。

    宁心重回床榻,恍惚间又回到了二人在湘洲城所见的最后一面。

    大名鼎鼎的尤家首饰铺内,二人正一前一后地逛看着;

    脑袋上一沉,想要转身的宁心却被柳未暄扶着双肩,将人带至铜镜前。

    别致的簪子上,两朵蝴蝶正依偎在上。

    随着动作间的光影折射,两朵蝴蝶像是挥动着翅膀,栩栩如生。

    那日在小拱桥上,宁心还没听到柳未暄的答复,场景就被强硬切换。

    镜内四目相对的那一刹那,宁心没忍住,又问了一遍:

    “那日——是你吧?”

    那道声音,那个除她以外,也同样存在的另一人。

    对上柳未暄空白又不解的神情,宁心说不上是失望还是松气,只能用挑选首饰来转移注意力;

    毕竟,柳未暄说了,今天的所有消费,都由他来买单。

    宁心想,大概就是在这个时候,产生了偏差。

    当开始不满足现状,她开始贪心,想要的更多,甚至自欺欺人地将现有的一切暂时搁浅,不闻不问。

    带着寒意的触碰惊醒了半梦半醒间的宁心。

    “你、你——”

    月色朦朦,悄悄钻进室内。

    “你不是——”

    按理说,此时的柳未暄应该沉浸在温柔乡内才是。

    想到这点,宁心略感反胃地将手给抽回。

    “我没有!”

    几乎是立刻,柳未暄便意会了宁心那嫌恶的抽离,

    “自你有身孕,我可是每晚都来陪你的。”

    化身委屈大狗狗的柳未暄克制着扑上前,小心将人压抱在怀中。

    “你喝了安神汤才能入眠,我又怎可能舍得吵醒你。”

    先前晨间醒来,床榻被褥上不寻常的褶皱,在此刻找到了答案。

    “那、那剧情呢?”

    她不解。

    深吸一口气,略感心安的柳未暄抬起头,亮晶晶着一双眼,答道:

    “你忘了吗?”

    难见他傻里傻气,嘿嘿一笑,

    “剧情不让有脖子以下的描述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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