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四十一章 =
明明没过多久,只是一个又一个小说剧情的片段下,冰冷的时间线;
在提及楚家老夫人时的宁心,仍觉得恍如隔世。
那个和蔼的老婆婆,那个雍容华贵的当家主母,原来已经走了快三年了。
在这三年守孝期将满之际,早该谈婚论嫁的楚家几房,纷纷按捺不住那些自以为神不知鬼不觉的小动作。
又或者说,从楚清越这个大公子开始参与楚家生意后,其他几房的算盘也随之敲响。
毕竟,一门亲事若是结得好,新妇背靠强有力的娘家作倚仗,在老爷子分配家业这一块的考虑上,影响的不是一星半点。
今日一大早,苏家的门就被楚府的下人敲响。
来人火急火燎,说是府内临时决定增添衣物,寻苏母敲定绣样;
但当母女二人在催促下,心急忙慌地带着大包小包赶到楚府后,却被丢在偏厅,晾了许久。
宁心带着满腹疑狐,尝试踏出场景时,听到了角落处传来的嘲讽——
人是楚夫人故意叫人寻来的,但当听到下人的禀告后,却仍只漫不经心地继续用早膳;
她是故意将饿着肚子、被瞒在鼓里的母女二人丢在阴冷潮湿的偏厅,再依心情而定。
至于为何会那么做,不用继续往下听那些所谓“攀龙附凤”的言论,宁心也知道;
只因楚老夫人当年对青梅竹马的二人那几句打趣之词、几个庶出少爷对苏宁心的垂涎已久。
母女二人最终还是被传唤至前厅,但在行礼后,却被一众人视为不存在,有意而为之地冷落在旁。
苏母惴惴不安,宁心一脸平静地听着这么一大家子人打哑谜般的你来我往。
可以确定的是,楚家仍是一帮“傀儡”,是剧情下,毫无生气的推动物。
她就这么听着一众人从隐晦地表达,到直接发泄出对楚清越掌权的不满。
楚家各房借着楚家表妹婚配之事发挥,到话里话外皆是楚清越的生母;
借着他那一双湛澈的双眸,借着那些不愿回首的过往,将一个人、一颗心,诋毁着碾入泥中。
可主位上的楚夫人呢?
早年间生产时的意外,导致终生再难有孕,不满一岁的女儿夭折,楚夫人不得已,咬牙将楚清越认下;
但,他那无辜的生母,也因此被永绝后患、斩草除根。
楚家表妹早早到来,与其说是楚夫人偏心自己这个养子,更不如说是借着娘家的人脉,将现有的一切,都牢牢抓在她自己的手中。
也不知是谁,话锋一转,
“既然清越这个当大哥的尚未娶亲,我们当弟弟的自是不会抢在前头,眼见这三年守孝期将满,抬个我儿中意的通房——”
几道视线心照不宣地落向被丢在角落的苏家母女二人,
“想必楚夫人自是不会有意见。”
怪不得,宁心心道。
那一日柳未暄没头没尾的“妾”,总算是有了缘由。
她听着众人开始理所应当地安排起了她的婚配,心中一片荒凉。
因着当年楚老夫人的疼爱,随口地一句:
“孙媳妇”,宁心背后,扎满了怨毒的视线。
现下,又因着所谓的门楣、权势,宁心像是个物件般,被估价、商讨;
谁若是想要,谈拢了条件,就可以带走。
凭什么?
是她忘了,现下所处的背景,所在的朝代;
在这些反复删减改动的剧情中,错乱的一个角色,自以为能够主导所谓的“人生”。
其实正确的方向早已为之定下,只是宁心自以为是的、认为自我所抗争的,才是最好的。
* * *
在楚家商讨婚配的场景后,宁心已经被遗忘了许久;
在这期间,她同柳未暄,也再没见过面。
那头忙着狗血的三角恋,这头的宁心因着能听到许多人的心声,只能缩在家中躲清静。
可自打那一日起,一颗细小的种子于某一个偏差间,被丢进心底;
在这些孤寂无依的日夜滋养下,破土而出。
正拧麻花似的在床上翻来覆去,宁心全然没注意屋子内已经多出一人。
见鬼似的尖叫声短暂响起,又快速灭下。
两人就这么隔着不远的距离,无声静默着大眼瞪小眼了半晌;
宁心这才清了清嗓子,顺着意味不明的视线,理了理松落的衣领,表情稍显不自然,
“你、你怎么来了。”
柳未暄丝毫不见外,笑着往床边一坐,也是将宁心通往外界的一扇门、一条路,给堵了个彻底。
“自上回桥头一别,宁心,你我二人,可太——久没见了。”
宁心一愣,像是不认识他那般,目光仔细描摹过他脸上的每一处,
“你——还记得?”
柳未暄只浅笑,垂眸摩挲起腰间玉佩,不置可否。
转念一想,宁心心下了然。
书中角色不止一个开始出现“自我”意识,或许——
“可是,宁心。”
柳未暄抬头,望向她的茶色瞳仁在这沉静的室内,点深一片,
“你的提议十分诱人,但你似乎忘了,无人——能改变剧情。”
似是为了印证柳未暄的话,一明一灭间,场景切换。
宁心尚没回神,不远处男扮女装的楚家表妹狰狞着一张脸,就要向她冲来。
又是那日小拱桥上,只不过这一回,是四人全都到齐。
柳未暄的护卫眼疾手快将人拦下,楚清越正满身是伤地跌靠在旁。
对上宁心的视线,柳未暄挑一挑眉,负手而立在一旁,拿出了一副事不关己的看戏模样。
围观百姓以四人为中心,将画面聚焦。
楚夫人带着下人们从对街酒楼处姗姗来迟,楚家表妹见状,哽咽着扑向自家姨母。
“那日后,我劝表哥不能负了老夫人的生前所托,更不能负了苏姑娘的一片心意,不若成婚后,将苏姑娘抬个姨娘……”
嘤嘤啜泣的脸上适时浮现出红晕,
“哪知……表哥许我一生一世一双人,当即便唤小厮去寻苏姑娘,说要在今日,将事情做个了断……”
又是“恰巧”。
恰巧出现在这处的柳未暄于光天化日之下,命人将楚清越给揍了个半死。
楚夫人朝已经昏了过去的楚清越冷冷瞥去一眼,宽慰着拍了拍楚家表妹的肩,转而看向宁心的一双眼里,恨不能提刀投剑,
“苏宁心,当年老夫人病危,脑子不清醒的人,说出的话,自然算不得数。”
那样和蔼公正,执掌中馈几十年,将楚家这偌大的家业打理得井井有条的老夫人;
现下人走了,只落得一句“脑子不清醒”。
“原先看在老夫人的面子上,你母亲又这般尽心尽力地伺候着我们家——”
众目睽睽之下,楚夫人每说一个字,无异于在宁心脸上落下一个巴掌;
掌掌出声。
“你又这般痴恋我们越儿,可怜你,打算等正头婚事过了,给你个姨娘,我们楚家也算仁至义尽。”
视线匆匆略过不远处的柳未暄,又急忙兜回宁心身上,
“想不到年纪轻轻,本事倒是不小。”
意有所指的一段话,此起彼伏的碎言碎语,接二连三。
停顿了许久,这才转向漫不经心的柳未暄;
现下的楚夫人,无论是仪态还是言语,都挑不出一丝错处来。
“还请镇国公高抬贵手。”
不曾想,柳未暄看着年纪轻轻,字字句句打回不说,还精准往楚夫人的心窝子上戳;
连带着楚家,都一起搭了进去。
一时间,楚夫人白着一张脸,难堪得进退不是;
楚家表妹停了小声啜泣,被泪水泡花了的一张脸惨不忍睹。
“楚家生意被刁难,全面暂停,表哥又因为你,现如今被伤得不省人事。”
再寻不到与平日里能有半分相似的姿态,楚家表妹撕心裂肺的吼叫,扯开了最后一块“遮羞布”,
“把楚府害成这样!你这个祸害!当年表哥就不应该救你!”
“宁心啊,我们楚家庙小,实在是容不下你这尊大佛。”
楚夫人也适时示弱,她转过身,一副长者姿态,苦口婆心,
“请你念在……”
宁心深吸一口气,脆声打断楚夫人,
“对于当年落水的救命之恩,宁心始终心存感激。”
“也正因如此,我们苏家拿着极少的报酬,也愿意为楚家办事。”
指甲嵌进掌心,丝丝缕缕的痛感浸入肌理,
“母亲甚至因为楚夫人您,一次次挑灯通宵,熬坏了眼睛。”
侧首,一旁的柳未暄收起了吊儿郎当,站直了身,正紧紧锁着倔强不肯低头的宁心。
只那么一眼,那颗破土而出的藤蔓冲天直上,扎入骨血;
去京都城,成为镇国公的小妾,再不用像个物件那般,被人随意对待、肆意践踏,有何不好。
“正如宁心方才所说,整个苏家都竭尽所能地回报了这份恩情,但——”
退却不知从何而生,再不敢看柳未暄的宁心收回视线,只继续道:
“楚夫人口中的男女之情,是绝对没有的。”
“宁心已有心上人,宁心也信他,绝非假公济私之人。”
明明只是权宜之计,是拼尽全力,也要争来的一口气;
为何现在的胸口颤得厉害,手,抖得不能自己。
不是剧情不对,是有人自作聪明。
就剧情来说,柳未暄一边被“与众不同”的楚家表妹所吸引,一边也放不下如朵倔强不屈小白花的宁心。
但,为了两个女人,大动干戈到当街动手,乃至于去动楚家布庄,那都不是年纪轻轻便深得圣上器重的镇国公,能做出的昏庸事。
“你们楚家胆大到将捞油水的手,伸到皇家来——”
柳未暄不咸不淡地一开口,眼前两人的面色瞬间大变,
“这账,自是会有人同你们算。至于今日楚家这表妹假通书信求救于我的事儿,我们倒是可以好好算算。”
假意求救连带表情意的信,将柳未暄引来;
在柳未暄的人马上前询问时,一旁早被安排好的人趁机动手,才带起先前的混战。
柳未暄将信随手一甩,飘飘然落向人群。
在八卦心的争抢下,楚夫人一脸菜色地拽着仍不甘心想要开口的楚家表妹退场。
宁心大口地换着呼吸。
大致的剧情不能偏离,但是在奋力的挣扎下,居然可以说出自己想说的话来。
无意义的重复再起,零散响起的那些心声,很快又被淹没进顺从。
转头,见背过了身去的柳未暄准备抬步离开;
宁心踉跄着扑上前去,与听闻动静回身的柳未暄撞了个满怀。
她顺着那青筋毕现的手背向上望去;
柳未暄并不比她好多少。
此刻正红着眼眶,隐忍地换着气。
察觉到柳未暄想要松手,宁心一把抱住,收紧双臂,
“是你。”
茶色瞳仁被阳光稀释,浅淡到隐藏在深处的情绪颤动,都被精准捕捉,
“那天的声音,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