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川镇到市里的大巴两小时一趟，早上第一班在八点，陈述和余哥过来的时候，路口已经站了几个人了。
大巴从车站出来之后会路过余哥客栈两公里外的一条公路，这种小地方的大巴没那么多规矩，不一定要在客车站买票上车，只要还没上高速，都能伸手拦下。
黑川镇早晚温度低，陈述和余哥在寒风中站了好一会儿，才看到路尽头驶来一辆客车。
“行，那我就送到这了。”余哥拍了拍他的肩膀，“路上小心，到家记得报平安。”
陈述本来还没什么感觉，硬是被他拍这两下给拍伤感了。
“余哥，这两个月多谢你的照顾。”
余哥似乎没料到他会说这么句话，愣了一下，“嗐，什么照顾不照顾，你可是我花钱雇的员工，一个月一千块钱呢。”
陈述没忍住笑，“我是说真的，我走了以后就有只剩下你一个人了，接下来又是淡季，指不定有没有旅客，你得另想个办法，总不能就这么耗着。”
“去去去，咒我呢，臭小子。”余哥拍了下他后脑勺，“我的生意不用你操心啊，你还是好好想想你自己吧，你的麻烦事可是近在眼前。”
陈述刚开始没明白，转念一想，自己骗他说要回家，他可能是说自己母亲大人催他找工作的事。
客车缓缓在路边停下，陈述也不再多说。
“那你自己照顾好自己，等我忙完了就回来看你。”
“行了，大老爷们儿煽什么情呢，又不是见不着了，赶紧走吧。”
司机开了行李舱的门，下车帮客人放行李，见着余哥寒暄了两句。
“老余，这是你亲戚？”
余哥见他看着陈述，点了点头，“是，我一远房侄子，大学毕业来我这玩几天，这不今儿要回去了。”
“哟，大学生啊，怎么样，我们这地方不错吧？”
这司机是自来熟，陈述只能随着笑笑，“挺好的，风景不错，空气也不错，很适合来旅游。”
“那是，我们这可是在秦岭脚下，风水宝地啊。”司机把陈述的箱子放到车里，“以后常来玩啊。”
陈述点了点头，余哥就趁着和那司机说：“我可把我这侄子交给你了，你得给我好好送到啊。”
“怎么着，好好送到了请我吃饭啊？”
“行啊，等你回来上我那去，我请你喝酒。”
司机朗声大笑，“没问题，包我身上了，你就把心放肚子里吧。”
说着他关了门，招呼着陈述上车。
陈述一脚踏上楼梯时，又回头看了一眼。
余哥被他这一步三回头的样子给逗笑了，忙着摆摆手，催他赶紧上车。
上了车，补了票，司机吆喝一声，打着火踩下了油门。
车子动了起来，陈述看着余哥还站在原地，朝他挥了挥手。
不知为何，他忽然感觉心里空落落的。
这个感觉在遇到山辛的时候没出现，在得知那些颠覆他认知的事情的时候没出现，甚至在山辛提出事情查清之前他不得离开的时候也没出现，可它却在此刻，一个他本以为再寻常不过的时刻忽然出现了。
看着窗外不断后退的景色，陈述才算是真正意识到，自己过往平凡的生活，也许就和这窗外的景色一样，与他渐行渐远，再也不会回来了。
-
从黑川镇到市里走了两个多小时，陈述睡得昏昏沉沉的时候，车进了站。
“小伙子，到了，该下车了。”司机过来把他叫醒，见他迷迷糊糊的，忍不住多叮嘱了两句，“你倒是睡得踏实，包大剌剌地放在这，就不怕东西被人偷了。”
陈述一下清醒了，但第一时间不是去确认包里的东西，而是赶紧摸了摸衣领里的葫芦。
还好，还好，葫芦没丢。
司机似乎是觉得他的行为奇怪，但想到余哥的嘱咐，也没多说，只招呼他赶紧下车，“从这到高铁站打车大概二十分钟，你去哪啊？”
陈述从他手中接过行李箱，闻言，顿了一下。
“我去……山东。”
“山东啊，那好地方啊，我听说那的海鲜都……”司机两手岔开比划了一下，“这么大个。”
“啊，是。”陈述扯了扯嘴角，“那个，哥，我还得赶高铁，就先走了。”
“行行，你赶紧去吧。”司机朝他摆了摆手。
陈述跟他道过谢，转身出了车站。
市里比镇上到底是发展好些，又正好是个周末，街上人来人往，热闹得很，陈述在街边等了好久，才坐上出租车。
“跟您确认一下目的地，优客宾馆是吧？”
“对，辛苦了。”陈述看着后视镜点了点头。
出租开动，比起刚才的客车司机，这个出租司机是个沉默的人，一路上车里只有广播电台介绍路况的声音。陈述看了看地图上越来越近的目的地，手指一滑，切到了买票界面。
从这里坐高铁到烟台，少说也要八九个小时，他不想太累太赶，所以就买了明天一早的票，宾馆则是挑了半天才挑出的一家卫生过关，还比较便宜的。这家宾馆开在老旧小区临街的一面，一层都是些小门店，宾馆的大门挤在角落里，不仔细看很容易错过。
陈述拎着行李侧身进去，门口的光被挡住，前台坐着的女生抬起头来朝他甜甜一笑。
“欢迎光临优客宾馆，有预定吗？”
陈述打开手机把二维码露出来，又掏出身份证递给她。
“这是房卡，房间在二楼，上了楼梯左拐第三间就是。”女生把房卡递给他，“祝您入住愉快，我叫宋小小，有什么事情都可以来找我哦。”
她笑起来有两个酒窝，陈述被她的热情搞得有些不知所措，干笑两声匆匆跑上楼去。
房间还算干净，他把箱子往角落里一推，仰躺在床上舒了口气。虽然什么也没做，但他就是觉得累得慌。
躺了一会儿，刚要闭上眼睛，就听见房间里响起另一个人的声音。
“你这居住环境还真是越来越差了。”
陈述被吓得一个激灵，起身就看到山辛正翘着腿坐在椅子上。
“不是，你怎么没声呢？”他左右看了一圈，“人家电视剧里那神仙出现消失都有特效，怎么到你这就悄无声息的，你到底是神还是鬼啊？”
山辛正四处打量着他的房间，闻言，轻飘飘说了句：“你见过我这么善良的鬼吗？”
陈述：“……”
他咬牙切齿道：“我倒是见过不善良的鬼。”
那天逃跑路上把他拉去坟地的鬼司机。
这话似乎激起了山辛的兴趣，她看过来，唇角的笑意若有似无，“不急，你很快就会见到不一样的鬼了。”
陈述：“？”
她不会觉得自己很幽默吧，见到鬼是什么值得期待的事吗？
陈述觉得他真的不能理解这人的脑回路。
“我说你能不能盼我点好？”
“不是你说没见过的吗？”
陈述无语。
昨天回到客栈之后，他总觉得面对山辛的时候有些尴尬，可这人却一点异常都没有，自然得像是根本就没有发生那段插曲一样。所以后来他也就不别扭了，谁不知道两人会在一起待多久，要是一直尴尬下去，还活不活了。
他撇开头，余光忽然瞥见领口里的葫芦，于是伸手拽着皮绳把它拎出来，指关节大小的葫芦在眼前晃啊晃。
昨天收拾的时候，陈述忽然想到，山辛总是神出鬼没，万一不小心被满大街的监控拍到，引来麻烦就不好了，所以就想和她解释一下这个世界的规则。谁承想人家早已经不知道从什么地方了解了个清楚，甚至还告诉他，她在他的葫芦里建了一处洞天，如果她突然消失或出现，那八成可能是进了葫芦里。
天知道陈述当时听完之后有多震惊，当下把脖子上挂的葫芦摘下来扔了三米远。他以为他的接受度已经够高了，但一想到自己挂在脖子上的吊坠里头居然住了个人，就浑身起鸡皮疙瘩，根本不能细想。
他的动作引得山辛脸色不霁，动了动手指就把那只葫芦挂回了他脖子上。
“我记得我说过，让你戴好了，千万别丢。”她直直盯着他的眼睛，“你要是敢不听话，我就把你扔进去，这辈子都别想再出来。”
陈述不想承认他当时被山辛毫无波澜的眼神和幽幽的语气吓到了，忙不迭地点头。不过现在他倒是没那么膈应了，眼下和她和平共处，他反倒是有些好奇她所说的洞天到底长什么模样。
“哎，你真的就待在这个小葫芦里？”
“想知道？”山辛一手支颐，歪头看他。
陈述察觉到危险的气息，吞了下口水，正想摇头，忽然眼前一阵天旋地转，身子像被人拽了一把，唰的一下五感全失。
“滴答。”
耳边有水滴落的声音，他睁开眼，入目是脚下光如明镜的水面，他站在水面上，一圈圈涟漪在他脚下扩散开来。
他愣愣地看着脚下，水中的倒影也愣愣地看着他。
忽然，他灵光一闪。
难道，这就是葫芦里的洞天？
陈述心里一喜，赶紧抬头向四周看去。
脚下的水面向四面八方延伸而去，根本望不到尽头，头顶也不是天空，更像是在玻璃罩子上打翻了天蓝色的颜料，深深浅浅，仿佛缠绕的云雾一般。四下寂静无声，只有偶尔水声滴答，才能让他感觉到自己的听觉还存在。
陈述连连惊叹，无论曾经看过多少小说，多少仙侠剧，都不如此刻亲眼所见来得深刻。
“看够了？”
声音从身后传来，陈述转身，看到山辛正悬浮在水面之上看着他。
他正要说话，忽然瞥见她坐着的椅子。
那是一把由流水做成的椅子，甚至还能看到水波在荡漾，但神奇的是那流水像被什么东西裹了起来，既不会弄湿衣服，也不会松散无形，只是能看到汩汩流动的姿态，仿佛活了一样。
陈述一边惊叹，一边嗖地窜过去转着圈打量。
“这……”他伸出一根手指小心碰了碰椅背，竟然顺利戳了进去，“哇！”
戳进去的指尖能够感觉到清凉的水流在环绕着流淌，陈述忍不住上下划拉了一下，惊奇地发现竟然不会弄破。
这下，他像发现了新大陆一样，将整只手都伸进去在水上划来划去，玩得不亦乐乎。
山辛听着他在耳边叽哩哇啦乱叫，一股无名火窜了上来。拳头一捏，咔嚓咔嚓几声，水椅子瞬间变成了冰椅子，直接把陈述的手冻在了里面。
“啊！”陈述一声怪叫，“冻住了！冻住了！啊啊啊！救命啊！”
山辛搓了搓手指，没有理会。
陈述知道她是生气了，赶紧低头认错。
“我错了我错了，我再也不敢了，山辛，哦不，神尊，神尊大人，您大人有大量，别跟我一般见识。”
许是他认错认得快，在他快要感觉不到自己的手的时候，椅子解冻了，又变回汩汩清水。
陈述赶紧把手抽出来，一边哈气一边塞到衣服里暖和。
小气鬼，不就玩了一下她的椅子么，至于发那么大火吗？
“看来你还是没长记性。”
冷冰冰的声音从背后传来，陈述一句卧槽还没说出口，就感觉腰上传来一股大力，下一秒整个人拔地而起，垂直向上飞去。
“啊——”
像坐跳楼机一样的感觉瞬间袭来，陈述害怕地大叫，闭上眼不敢看。
大概过了三四秒，上升的趋势戛然而止，还没等他反应过来，身体又猛地开始下坠，失重的感觉差点让他把早上的饭给吐出来。
“我错了，我真的错了，你饶了我吧。”
陈述害怕她再来一次，忙不迭地道歉。
好在山辛还记得他只是个凡人，没打算玩得太过火。
“知道错了？”
陈述睁开眼，看到自己离地三尺远，被吊在山辛面前，心脏就好像是要跳出来一样，砰砰砰震个不停。
“知道了，知道了。”
山辛看他脸色煞白，心情稍好了些。
“记着，永远不要在背后说我的坏话，就算心里说也不行。”她挑眉，似威胁似警告，“因为我都能听到。”
陈述哪还敢再反抗，点头如捣蒜，要不是飞在半空没办法，他都能给她跪下。
见他认错态度良好，山辛也不再为难，手一挥把他放了下来。
陈述跌坐在水面上拍着胸脯，满是劫后余生的庆幸。
“叩叩叩。”
耳边忽然响起闷闷的敲门声。
陈述疑惑，到处看了看，“你这儿还有门呢？”
“叩叩叩。”
声音再一次响起，比之前清晰了许多。
陈述更奇怪了，正要再问，就感觉眼前一片天旋地转，哗啦一下他竟是被山辛从葫芦里踢了出来。
看着眼前的白墙，他眨了眨眼才反应过来。
“叩叩叩。”
敲门声又响起，陈述这才反应过来是有人在敲宾馆房间的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