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跑

    吃过饭,陈述回到房间,山辛还面对窗户坐在床上,跟他出去之前一个样子。

    这个点大家吃完饭都午睡去了,他提心吊胆了一上午,现在终于有机会能安静地待一会儿。

    房间里被晒得温度很高,但山辛却像是感觉不到一样,一动不动地坐在那,像一尊石像。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就这样坐了将近半个小时,陈述忽然动了。

    他走到床边拿起了背包。

    几乎没有犹豫,他像正常进出一样,保持着稳定的步频,转身,出门,下楼,然后头也不回地朝那条马路的尽头奔去。

    他敢保证,山辛醒来的时候,脸色苍白得像鬼一样,与刚才他回到房间看到的脸色红润的人完全不一样。

    在看清的那一瞬间,鸡皮疙瘩爬了满身,他脑子里唯一的念头就是离开。

    走的越远越好。

    中午的太阳很毒,陈述没走几步就满头大汗,但他却不敢停下来,生怕慢一步就被那个女人抓回去。

    从这里到镇上只有坐大巴,但陈述现在根本没有时间停下来去等,只能边跑边想办法在马路上拦一辆车。

    但也不知道是他倒霉还是天太热没人愿意出门,沿着马路走了快一个小时,他都没看到一辆车。

    路过一片农田时,他实在是有些喘不过气,便走到路边的树荫底下坐着休息,弯腰的时候,余光看到了因为跑动从领口里掉出来的葫芦。

    黑葫芦在阳光下发亮,陈述盯着看了两眼,把它从脖子上摘了下来。

    断掉的皮绳和葫芦上的缺口都不见了,完好得像是从来没有破掉一样,但却让人看着更胆寒。

    陈述握着小葫芦摩挲了半天,忽然起身用力将它抛到了身后的农田里,那样小一个东西,转眼间就消失在了成片的玉米杆中。

    就这样吧,再舍不得,那葫芦也不能留了。

    他叹了口气,拿出手机给余哥编辑了条信息,只说他临时有事所以提前走了,让他不要担心。

    还没发送出去,他就听到路那边传来发动机的声音,转头就看到驶来一辆银白色的小货车,他赶紧走到路边招了招手。

    “师傅,你是去镇上吗?”

    车窗降下,露出一张和善的圆脸。

    “是啊,小伙子你大中午站在这干什么啊?”

    陈述心里松了口气,换上一张笑脸,“我也要去镇上,坐大巴去市里赶高铁,您能不能载我一程,我按出租的计费标准给您付钱。”

    “什么钱不钱的,多拉你一个又不多耗油,上来吧,小心中暑了。”

    大哥豪爽地摆摆手,陈述心中一喜,赶紧上了车。

    从这里直接到镇上倒是不远,只是司机大哥还要去拉货,所以绕了些远路,陈述起初还和大哥搭着话,但后面晃悠着困意上来,不知不觉就睡着了。

    等他再醒来时,车已经停下了,他晕晕乎乎睁开眼,发现天竟然黑了,心里正奇怪,一转头,却没看到本来坐在驾驶座上的大哥。

    也不知道是哪根筋搭错了,陈述竟然想起了山辛说过的话。

    ——如今你以一介凡人之躯闯入神迹,命运的轨迹已然发生偏离,你又如何还能装作无事发生呢?

    一股寒气沿着他的脊背爬上来,他猛地打了个冷颤,哆哆嗦嗦地去开门。

    出乎意料的,车门竟然没锁。

    他下车后站在车门边看了一圈,周围虽然黑黢黢的,但还是隐约能看到一些,像是一片树林,但车停的位置却是一块空地。

    周围是一片让人耳鸣的安静,陈述的心脏扑通扑通狂跳,他紧张地咽了咽口水,扶着车门一点一点往车头挪过去。

    刚走了两步,车前灯忽然亮了起来,两束幽幽的白光打向前方。

    陈述动作一顿,连呼吸都屏住了。

    那是一片坟地,一个又一个的土包遍布整片空地,但却没有墓碑,荒凉且骇人。

    他顿时不敢再往前,正要退回去的时候,余光瞥见驾驶座那边似乎蹲着一个人。

    咯噔一下,陈述心跳都停住了。

    是那个司机大哥的背影。

    忽然一阵阴风贴着他的脖子吹过,霎时激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对方只蹲在那,陈述也不敢动,就这样僵持了半天,他才一咬牙,尝试着呼唤。

    “……大哥?”

    那个背影似乎有了反应。

    陈述默默往后撤了一步,做出反击的姿势。

    “你蹲在这里做什么?”

    那个背影动了起来,上半身直起,脖子慢慢转过来,就好像年久失修的机器一样,一顿一顿地发出咔吱咔吱的声音。

    “你是在叫我吗?”

    异常尖细的声音响起,刺得人耳膜疼。

    他缓缓转过脸来。

    在看清的那瞬间,陈述倒吸一口凉气,全身血液都倒流回了脑子里。

    那根本不是一张人脸,更确切地说,都不能称之为是一张脸。

    半边血肉模糊,半边白骨森森,一只眼珠子耷拉在眼眶里,而另一边只剩下了黑漆漆的空洞。

    卧槽!

    陈述心里大骂,腿一软跌倒在地上。

    咔吱咔吱——

    那东西的脖子还在向后转,直到转了一百八十度,它顶着那张诡阴森可怖的脸直勾勾地看着陈述。

    “你是在叫我吗?”

    它的声音尖细嘶哑,每一声都处在破音的边缘,像是有人拿着锯子在割它的喉管。

    咔吱咔吱——

    它站了起来,就那样脸向后,身体向前,不太灵活地朝陈述走过来。

    “你是在叫我吗?”

    声调越发尖细,还隐约透出一丝愉悦。

    陈述浑身僵硬,冷汗直流,控制不住地发抖,手脚并用地从地上爬起来,大叫一声闷头跑开。

    心脏疯狂跳动,震得耳膜一阵嗡鸣,他慌不择路的乱跑,丝毫不敢停下来,几次因为肌肉痉挛摔倒在地,他都赶紧连滚带爬地站了起来。

    也不知道跑了多久,身边的树木越来越少,露出前面的一块空地。

    一辆银白色的小货车停在那里,旁边站着一个脸朝后的男人。

    陈述脑子里嗡的一声,连带眼前都有些花白。

    他跑回了原地!

    那东西好像发现了他,咔吱咔吱的声音又响起,它的脸慢慢转了回来,但却是朝着同一个方向,把脖子几乎拧成了一条麻绳。

    陈述浑身哆嗦,想也没想转头就往回跑。

    黑黢黢的树林里只剩下他慌乱的脚步声和粗重的喘息,又不知过了多久,那片空地再一次出现,他又看到了令人绝望的小货车和司机。

    这下,他几乎可以确认,他遇上了“鬼打墙”,无论他怎么挣扎,都不可能离开这个鬼地方。

    陈述不信邪的又跑了几次,但毫无意外,每一次他都会回到那片空地。

    他精疲力尽地瘫倒在地,大口大口地喘着气,感觉肺都要炸了。

    那东西似乎意识到他不再逃跑,咯咯咯笑着走过来。

    一个略微肥胖的男人的外貌,却做着如同女人一样动作,异常诡异且违和。

    陈述还是不敢让它靠近,在意识到它想过来之后,即便浑身没有力气,还是强撑着往后挪了几米。

    奇怪的,那东西停了下来。

    “你是在叫我吗?”

    又是这句话,陈述心里烦得要死,但也不敢接话,生怕接了话就会变成跟它一样的怪物,就像那种灵魂互换或者妖邪附身一样。

    没得到回答,那东西便固执地一遍又一遍地问着,操纵着那具不熟悉的身体慢慢向陈述走来。

    陈述不断后退,直到后背抵上了树干。

    有风从身后吹来,他回头看,却发现身后不知道什么时候竟变成了万丈悬崖。

    他浑身僵住,手一抖推动了边缘的碎石,哗啦啦掉进了黑雾笼罩的悬崖,连个响都没有。

    完了。

    陈述脑子里只剩下了这两个字。

    他回头看向那个怪物,它得不到回答,又开始迈步朝他走来。

    咔吱咔吱的声音在耳边被放大无数倍,陈述飞快地看向四周,想要找到躲开的办法。

    然而当他的视线扫过那一片坟地的时候,心里却腾起一阵寒意。

    他看到那堆土包上爬出了一个又一个黑雾缠绕的影子,它们都像眼前的司机一样,僵硬着身体一步一步朝他走来。

    陈述一颗心跌入了谷底,绝望的情绪从四面八方侵入他的身体。

    然而,根本来不及让他多想,几乎同时,他面前的那个怪物加快了脚步,像是有一根绳子在吊着那具身体一样,以一种诡异的姿势出现在陈述面前。

    随着它尖细的狂笑,陈述的脖子被一把掐住,窒息的感觉让他瞬间憋红了脸。

    那张血肉模糊且露出森森白骨的脸在眼前放大,腐肉的恶臭钻入鼻尖,陈述甚至还看到了在它眼眶里爬来爬去的蛆虫。

    一阵恶心涌上来,他感觉胃里不断翻搅,憋得流出了生理性泪水。

    掐着他的怪物还在不停地问他同一个问题,而那边从坟包里爬出来的鬼魂,也都张牙舞爪嘶吼着朝他们袭来。

    身后是万丈悬崖,阴风阵阵呼啸而上,身前是数不尽的鬼怪,死亡不断逼近。

    陈述感觉胸腔里的氧气在不断流失,眼前的一切逐渐变得花白,直到再也看不清。

    黑暗将他彻底吞噬的前一秒,他才终于明白了山辛的那句话。

    ——如今你以一介凡人之躯闯入神迹,命运的轨迹已然发生偏离,你又如何还能装作无事发生呢?

    是啊,回不去了,一切都回不去了。

    就算他现在后悔,也没有用了吧。

    他这么想着,嘴角扯出一抹苦笑。

    那就这样吧,就这么结束吧。

    耳边的一切声音渐渐远去,黑暗笼罩下来,将他彻底吞噬。

    在最后一点听觉消失之前,他听到了身前的怪物发出一声嘶吼。

    不是发狠的嘶吼,而是痛苦的嘶吼。

    在意识到这一点的同时,那股钳制他脖子的力量突然消失,空气争先恐后地灌入他的胸腔,五感也慢慢回笼。

    眼前的花白褪去,视野慢慢清晰起来。

    他看到了山辛。

    她依旧穿着那身带血的衣裙,乌黑的长发披散在背后,浑身裹着一团金光。

    无论是刚才掐着他的那个妖怪,还是周围从坟头里爬出来的鬼魂,都像是被灼烧到了一样,散发出一股焦味。

    它们似乎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压制着无法动弹,即便被烧焦,却也只能哆哆嗦嗦地跪在地上无法起身。

    山辛并没有把它们放在眼里,只是面无表情地看着陈述。

    不过去,但也没有叫他过来。

    陈述不知道该怎么形容他现在的心情。

    被救下他肯定是庆幸的,但在看到救他的人是山辛的时候,他还是难免有些心虚和别扭。

    说到底,还是因为自己不相信她,这才引发了后来这一堆糟心事,现在被她救下,他都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她。

    “我……”

    他想要开口解释,但刚说了一个字,就被山辛打断。

    “本尊说话算数,只要事情查清,就放你离开。”她语气淡淡,听不出喜怒,“你不需要这样来试探本尊说的到底是真是假。”

    然而她越是这样,陈述心里就越没底。

    “对不起,我不是……”

    “你不需要解释,只要记住本尊说的话就好。”她抬脚走过来,“如今你亲眼见过,也亲身经历过了,应该能明白,你已经回不到从前了。”

    她停在了陈述面前,他仰头看着她的眼睛,心里翻起了汹涌波涛。

    是啊,回不去了。

    他再一次在心里告诉自己,即便他心里再不想承认,也不能否认眼前的事实。

    他能看到普通人看不到的,听到普通人听不到的,感受到普通人感受不到的。

    他真的踏进了另一个世界。

    一个他格格不入的世界。

    陈述沮丧地靠在树上,重重地吐出一口气。

    事已至此,他再挣扎也没有用了,只要事情一天没有解决,他就一天不能过上普通人的生活。

    他只能认命。

    看他似乎是想清楚了,山辛扔了个东西给他。

    葫芦骨碌碌滚落在他怀里,他看着看着,忽然产生了一种宿命无法逃脱的感觉。

    “把它戴好了,若是再敢丢,你这辈子都别想过上正常的生活。”

    明明是威胁,可不知为何,陈述竟然觉得很顺耳。

    这才是正常的山辛吧。

    他长出了口气,打起精神站了起来。

    山辛没再理他,回头看了看还被压制在地上的鬼怪,猛地抬手一挥,金光四射,直接将它们打成了碎片。

    陈述看到那个司机痛苦地哀嚎,却在下一秒消失不见。

    原来他也不是人。

    笼罩着的黑暗褪去,阳光照下来,陈述这才发现,他根本就没有离开过那片农田,也就是说,从遇到那辆小货车开始,他就进入了迷障。

    久违的阳光照在身上,让他有一种劫后余生的感觉。

    身边没有了山辛的身影,他攥着葫芦的手轻轻摩挲着,半晌,把它重新戴到了脖子上。

    失而复得,虽然过程有些凶险。

    他转身往回走去。

    幸好那条信息没有发出去,不然他也不知道该怎么跟余哥解释自己去而复返。

    客栈里一片安静,余哥他们似乎还在午睡。陈述轻手轻脚地上了楼,一打开房间门,就看到背对他坐在床边的山辛。

    不知为何,他竟然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安心。

    算了,就这样吧。

    他心里想。

    既然躲不过,那就去面对,这件事总会有个了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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