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秋

    这一年似乎过得很快。许晚总觉得自己才初至新野,转眼已是八月十五,中秋节。

    中秋在两汉时期并不盛行,也还没有被赋予人月两团圆的意义,只更像是一个普通的赏月、拜月佳节。

    即便如此,刘备还是放了大多数人休沐,还在县府后院举办了宴飨。

    许晚尚不知道自己有没有资格去,这新野县府的军师徐庶就提前对她发出邀约,想趁着这个机会,请许晚到他的院子里把酒言欢。

    他一直对许晚那些与众不同,甚至是有些离经叛道的观念颇感兴趣。

    许晚自然没有拒绝,比起没地方去,或者不知晓该不该去参加后院的宴飨,许晚还是更愿意赴这个十分确定的约。

    不过,在赴约之前,许晚有旁敲侧击地询问过赵云,“赵子龙,你今夜会在哪里度过,刘皇叔的宴飨吗?”

    许晚明知赵云是一定会去宴飨的,内心又有那么一些希望他可以反过来问自己去哪,然后陪同自己一起去赴徐庶的约。

    果不其然,赵云想都没想地就答:“自然是去寻皇叔、云长他们。”

    “你同他们关系很亲密?”许晚不免失望地反问。

    赵云理所当然地说道:“自是如此。我虽比云长、翼德他们都要晚些遇见皇叔。但好在皇叔抬爱,云长与翼德也同我一见如故。”

    赵云说完,许晚良久地沉默了一会。而后,有些恼怒地说着:“那好吧,你就去找你的刘皇叔和云长、翼德将军。我一个人去赴徐军师的约了。”

    她还是刻意地说出自己的去向。

    话罢,她站在赵云的窗前,拂了拂衣袖,转身就要走。

    可刚踏步出去,立马又反身,匆忙地朝窗内恶狠狠地说了一句,“赵子龙,中秋安康。”

    话刚说完,又继续头也不回地离开。

    赵云坐在窗前看着她孤弱坚决的身影,张唇、伸手想阻拦,最后却是既没说出只言片语,也没做出任何挽留。

    天渐渐地快黑了,就在太阳已经消失的地方,若隐若现一轮明月。明月高悬,远不可攀。但又完满正好,象征团圆。

    许晚突然有几分希望,她远在未来的父母、亲朋现在都是与家人一起。至少身边有一个人陪伴,即便无论是谁的身边都不会有她。

    也不知道她穿越了,她在未来会是什么样子,失踪,还是死了?

    许晚去到徐庶居住院落的时候,徐庶已经在庭院里摆好了胡床、方案和坐垫。那不算太大的方案上摆满了新鲜的饭菜与醇香的酒水。

    许晚的心情突然又好起来。

    她遥遥地便笑着与徐庶打招呼,“徐军师,中秋安康。”

    徐庶坐在桌前,闻言,回首看她,亦是笑着答应:“许女郎,你也中秋安康。”话音刚落,更迫不及待地道,“你快来入座,我今日特地拜托了厨房单独给我烧了几个菜,还遣了仆役去城中酒坊打了上好的竹叶青。”

    “如今,天气渐冷,青梅煮酒便是最好的。”徐庶热烈地招呼许晚,还边说着,边当着许晚的面夹了几颗青梅放入炉灶上正在加热的酒里。

    越走近,饭菜香与酒香越浓郁,再加上刚刚受热爆发出清冽香味的青梅,简直让许晚胃口大开。

    许晚三步并作两步地小跑过去,坐下来。徐庶随之主动为她斟酒。浅白色的汁液灌入杯盏中,发出极悦耳的声响。

    许晚的笑意更浓了。她眉眼飞扬地紧盯着手边的酒盏,露出垂涎的目光,像是在问:“我可以喝它吗?”

    徐庶紧接着道:“女郎尝尝。”

    许晚便立马端起酒盏来,豪饮了一杯。她一整杯酒水下肚,竟没有觉得过于刺激或者辣口,而是温温和和又酸酸甜甜得颇为好喝。

    许晚更提了杯盏去向徐庶要第二杯。徐庶顺从地给她再次加满,顺便规劝她,“这青梅煮酒尽管清爽可口,但到底是酒,女郎还是慢点喝,小心酒醉。”

    许晚欣然地点点头。这次,倒没有再一饮而尽,而是浅尝辄止,就动筷子想去夹桌上的炙肉来吃。

    她按部就班地吃吃喝喝。徐庶跟着她也偶尔饮酒、夹菜,顺便与她说道:“听闻女郎从前是河北甄氏女的贴身侍从,不知女郎可知晓,曹操占领邺城后不久,便让自己的儿子曹丕纳了甄氏女做正妻。”

    许晚口中的炙肉才刚嚼到一半,听了徐庶的话,咀嚼的动作顿住,面色也严肃起来。隔了好半晌,方才又继续,以及恢复笑容地说道:“虽然我没有特意去了解过这些事情,但意料之中。我们甄夫人生得那般貌美,背后又是富庶的士族,曹操没理由会放过她不用。”

    “女郎就不担心,那甄氏女先夫未亡,又不得不另侍他人,万一不堪受辱,以死守节?”徐庶紧随其后又问。

    许晚想了想,先是迟疑地微微摇头,而后坚定地回答:“不可能,我了解甄夫人,她不是会这般容易轻生的性子。况且曹操之子曹丕未必不如袁绍之子袁熙。不,应该说,曹丕是一定比袁熙有胆略的。甄夫人改嫁曹丕,至少不用再做无用的内宅妇人。曹氏嫡长子的正妻,总有需要她谋划经营的地方。倘若她谋划经营得好,这日后小则世子夫人,大则皇后、太子妃也不是没有可能。”

    许晚越说,面上的表情越松弛,像是想开了,半点也不为远在邺城的甄宓担忧。

    徐庶似乎觉得许晚的回答有意思,面上露出微笑来,好奇地再次追问:“许女郎思虑的竟是甄氏女未来的出路,而不是甄氏女一女先后侍二夫的名节?这女子的清白在这世上总是很重要。”

    徐庶微微地叹息。

    许晚更放下木著,认真地回答:“军师的这个想法就不对了。名节不过是外物,是外人评判的结果。所谓的清白,也不过只有一次。难道因为这莫须有的清白,女子就不能改嫁了吗?况且,我们甄夫人又不是水性杨花、见一个爱一个,只是迫不得已、被曹□□着改嫁曹丕。既然已经嫁了,为什么要在意那些虚无的东西。古时的皇后不也多得是二嫁之女吗?”

    许晚义正辞严又理直气壮地说着,双目直视着徐庶,目光如炬。

    徐庶灿然一笑,倒没有被她说得语噎,而是顺着她的话,继续往下道:“女郎这话也对。这世上多得是巾帼不让须眉的英烈女子,确实不该让名节束缚住她们。况且甄氏女也的确是身不由己。所以,若是女郎,假使遭遇此境,也会毫不犹豫地选择放弃自己原先的丈夫吗?”

    许晚先是点头,而后又摇头,“这种情况,也不好一概而论吧。若是这原先的丈夫,本是自己的挚爱,即便我逼不得已改嫁,内心也仍然偏向原来的丈夫。可倘若原来的丈夫不过尔尔,我也没多喜欢他,自然会更愿意与现在的丈夫夫妻和睦。这就好比徐军师挑主公,如果能选,一定选自己满意的。如果不能选,受到威胁,即便表面逢迎,内心也是坚决要与之抗衡的。”

    许晚话罢,觉得有些口渴,又在喝了一口酒。

    徐庶则是仿佛受了启发,沉吟了一阵,又恍然大悟道:“我本以为君子当以死守节,听了女郎的话,倒觉得并不完全如此。若是心有牵挂不能死,未尝不可委屈求全地活着。只是那活着大概也不比死了痛快……”

    徐庶的语气哀婉。

    “那就等没有牵挂的时候再死,或者达成了心中所愿再死。会胁迫我之人便是已与我结下了仇怨。他既然给我机会,我何不报复于他?不过君子当以死守节这句话也没错,那就要看是多大的节了。倘若是家国民族之节,当不死不休。其他小节,古人不也说了吗,成大事者,不可拘泥于小节。”许晚一本正经地说道。

    徐庶哑然失笑,忍不住地纠正她,“这两个‘节’可不是同一个‘节’。”

    许晚不以为然,“反正徐军师你一定能懂我的意思就是。无论是气节的‘节’,还是细微小事的‘节’,在这里其实都差不多。”

    许晚说完,一派悠然自得地坐在地垫上,摇头晃脑、手舞足蹈地品尝着美酒佳肴、观赏着月色。

    到月上中天,许晚就快酒足饭饱,正在思虑着该如何把这剩下的炙肉、烤饼全都吃完,从远处,灰暗的院门外,缓缓地走来一个高大挺拔的身影。

    那身影手中捧着一个素布包裹,步履款款的样子,让许晚险些以为自己喝醉、看错了。可是,顺着她呆愣的目光,徐庶回首也望过去,朗声地说着:“子龙,你可来了,你这时辰有点晚。”

    被叫到名字的赵云,先是面无表情地注视着许晚,而后回望徐庶,爽朗地笑开,边上前,边解释:“这不是总得在皇叔那边露个面,陪着云长和翼德喝上几杯,才好抽身离开。”

    他说话间,自行坐到了许晚和徐庶中间。

    许晚依旧是呆愣愣地看他。徐庶则笑,“我还以为你不来了呢,既然脱不开身,这么晚还要来,是怕我欺负许女郎不成?”

    徐庶有意揶揄许晚和赵云。

    赵云没好颜色地瞋了徐庶一眼,而后又去望许晚,见许晚怔愣,抬起手在她面前左摇右晃了一会。

    许晚良久才眨了眨眼。

    赵云把手边的素布包裹推到许晚面前,说道:“呐,今日送还给你,也算是一份中秋贺礼。许晚,中秋安康。”

    赵云说着,没再继续看许晚,而是立马转眸去和徐庶对话,“我看你们这菜都吃得差不多,瓮里的酒也快没了,你们是喝了多少?军师,你总不能特意灌许晚一个小姑娘酒吧?”

    徐庶支吾着回答:“怎么会……”

    许晚耳边是他们不停说话的声音,由一开始的清晰渐渐变得不清晰。她缓缓打开面前的素布包裹,里面露出的一角,是一片若草色的衣裙。

    和许晚记忆中丢失的那件一模一样。

    许晚先是沉默,紧抿着双唇,目色迷离。而后突然定睛,觉得眼眶一热,有些想哭,但又觉得不该哭,遂兴高采烈地去抓赵云的手,激动地说道:“赵子龙,你把它找回来了,你居然把它找回来了!”

    赵云被她摇晃得有些发懵,无奈地笑说:“尽管波折了点,一开始是被潜龙寨的山匪典当,而后又在当铺被人买走,辗转多手。不过总归还是能找到。”

    许晚高兴得不行,更从坐垫上站了起来,跑到空场上继续围着赵云又蹦又跳,嘴里不停发出并没有意义,但确实开心的喊叫。

    女子的嗓音清脆,如若啼鸣的雀鸟。

    而恰好此时月光清澈而皎洁,晴空万里,无云。许晚仰望着天,拉着赵云和徐庶道:“赵子龙、徐军师,我们来拜月许愿吧。”

    说着,她自己率先跪坐好,双手合十,闭目向天,虔诚说道:“希望国泰民安、天下太平。希望赵子龙铁树花开,一番铁石心肠与我化为绕指柔。”

    赵云被她说得不好意思,没接话。

    徐庶则是凑着许晚的热闹,也道:“那就祝我徐庶运筹帷幄、决胜千里,将来能平定乱世、青史留名。”

    赵云被他们感染,想了想,总算开口:“那我希望皇叔能百战不殆、所向披靡,还乱世一个清明繁盛。希望这全荆州的能人志士,都能前来投靠,为皇叔所用,解我新野需用人之急。”

    许晚听他们说完,转眸,认真地看他们一人一眼,心里既是感慨又是无奈。他们的愿望既有永远也无法达成,乃至是相悖千里的。也有历经艰难,总算是得偿所愿的。

    这个乱世,其实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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