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9 章

    “你们怎么在那站着?”江延庭筷子上还夹着块涮好的肉卷,在红油辣子的蘸料里浸润足后,边吃边问。

    潘氏满腹的怒火,此刻脑子一片混乱,根本想不出词儿来回答。

    江清梨虽然也心中酸涩,心性却比潘氏强不少,强作镇定道:“我陪母亲在府中散步,听闻二妹妹这里有谈笑声,不想果真是你们。”

    潘氏这对母女素日眼高于顶,和江柠歌、夏氏母子一向不睦,因此江柠歌和夏氏母子没有一个主动搭话的,江柠歌更是半点请她们进来坐坐的意思都没有。

    江延庭“哦”了声,他倒是唯一一个兴致勃勃的人,看不懂在场人之间的“恩怨情仇”,饶有兴趣地跟人分享:“今儿可是巧了,我与你夏姨娘并未约好来柠歌这里用午膳,而是偶遇,柠歌做了美味的锅子招待我们。”

    也不知这位尚书大人的情商怎么这般低,门外没一个人想听他讲述“偶遇”的经过。

    潘氏和江清梨还是头一回看到醉苏堤里面的景色,跟苏州园林似的,比江府任何一处都要漂亮,潘氏心里头那个嫉妒,并非她钱财不够翻修,而是这美轮美奂的设计,京城没一个匠人会啊,也不知道江柠歌是找谁设计的。

    越看越生气,江清梨把眼别开,阴阳怪气道:“还是二妹妹这里好,不仅院子漂亮,连吃得也好,母亲给全家缩短用度,大家伙连肉都吃不上了,二妹妹这里还能涮肉吃,怪不得父亲姨娘和二兄长都喜欢来。”

    江柠歌面不改色地吃着骨汤锅煮的香菇片,说道:“我与大小姐的份例现在是一样的,我这能实现吃肉自由,大小姐却连肉都吃不上,真不知道把银子都花在什么地方了。”

    这也正是江清梨奇怪之处,吃不上肉那倒不至于,对外的说辞罢了,只是江柠歌份例也不多,怎么顿顿都能吃那么好?穿戴的衣衫首饰也不逊色,莫非父亲暗自贴补于她?

    想到这里她的面色更加不好了。

    说起份例的事,夏氏也有发言权,若是光靠着份例,早就该喝西北风了,如今能过的滋润,全靠酒楼的外快养着,于是也开口道:“我和墨儿的份例也不多,日子倒也过的富足,大小姐和夫人应该节约银子,莫要花钱大手大脚才好。”

    她这是拿江清梨的话反讽,讽刺说吃不上肉是因为乱花银子,江清梨如何听不出来,只是没想到的是,夏氏昨个儿在前院还唯唯诺诺的,今日竟然替江柠歌说话,明目张胆地怼自己,当真是长胆儿了啊!

    夏氏目光不惧地看着潘氏和江清梨,这可都是她们逼的,非要选一盏茶饮,那就被怪自己选了柠歌。

    江延庭也道:“是啊,我看柠歌和绵芝那里份例都够用,清梨你们也莫要太铺张,吃穿的钱定是够的。”

    江清梨被说得哑口无言,本来缩减用度这一招,是潘氏用来对付江柠歌和夏氏的,不知道为什么她们的生活一点没受影响,反而是自己节衣缩食,出门逛街连卖根簪子都得再三思量了。

    如今还要被父亲说成“铺张浪费”,她可真的是太冤枉了。

    “父亲说的是,我一定节约银子,不再铺张。”江清梨不得不咬着牙认错。

    “你们……进来坐坐?”江延庭眼瞅着锅里的肉快被江景墨夹光了,那浑小子夹了骨汤锅中的肉,还要来分辣锅里的,怕辣在清水里涮了涮再吃,他生怕再被潘氏母女耽误下去,所有肉都到了江景墨的肚子,催促道,“若是不坐就先回吧,我们还得吃饭呢。”

    这是明着赶人了,江清梨顿时脸上烧得慌:“我与母亲先告退了。”

    说完就拉着潘氏赶紧走了。

    直到到了前院,两个人才逐渐缓过口气了,潘氏的脑子也终于转过弯来,能说话了:“岂有此理!江柠歌和夏氏太猖狂了,竟敢对我这当家主母不敬!”

    她嗓门本就大,再一嚷嚷让人听得更加心烦。

    江清梨眉头都皱起来了,心里厌烦地想:方才在醉苏堤门口不见你吭一声,全靠自己应对着,回到自己屋里又搁着骂人,这不是窝里横是什么?

    “清梨你怎么不说话啊?!”潘氏自己骂不够,还想让江清梨跟着一起骂才解气。

    江清梨无奈,只好道:“母亲,方才女儿受了好大委屈,二妹妹她……”

    巴拉巴拉说了一堆江柠歌的茶言茶语,最终这对母女商定:尽快从海坨山接老太爷回家。

    再说醉苏堤这边,“肉”过三巡,火锅涮得依旧火热。

    涮了猪肉卷、肥羊卷、乌鸡卷,蘸着各种调好的蘸料吃的过足了瘾。

    哦对,开涮之前江柠歌还盛出两碗菌菇骨汤,和夏氏一人一碗,当养生汤喝,那鲜美无比的滋味绝对是一种享受。

    夏氏对此非常满意,她本身就十分注重容貌养生,柠歌这碗汤用料考究,滋味鲜美,比什么燕窝补品可强太多了,一碗汤喝下去脸色都红润几分,怪不得柠歌的脸色瞧起来那么健康,原来都是吃出来的,所谓食膳优于药膳,就是这个道理。

    这时,冬雪又端上桌几盘食材,不同于前一轮的肉卷,这次的食材除了江柠歌其他几人竟是都没怎么见过。

    “柠歌,这、这是肠子吗?怎么端桌上了?”江延庭终于认出其中一样,大惊失色道。

    “鸭肠、毛肚、百叶、鸡胗、猪脑花……”江柠歌一一介绍,这些食材都是后世吃火锅必点美味,涮起来好吃得不得了。

    可她越说另外三人的脸色越古怪,这都是些什么部位啊?

    也难怪他们震惊,时下的荤菜用得大多是正儿八经的肉,这些内脏却是没有上餐桌的,什么肠啊脑啊胃啊,听着都让人慎得慌,没有点心里建设还真吃不下去。

    江柠歌知道他们心里防线高,循循善诱道:“这些食材绝对已经处理干净了,不存在任何不干净的地方,咱们京城不经常吃内脏,可在江南一带这些食材已经上了饭桌,都是达官贵人才能吃得上的美味。”

    这些其实都是她瞎编的,江南如今吃什么她还真不知道,可能他们是当下第一例吃动物内脏的人。

    说着,她夹了一筷子毛肚下入拉锅:“涮毛肚讲究‘七上八下’,即在锅中涮时往上捞七下就熟了,否则涮的时间长毛肚就老了。”

    涮好的毛肚放在她亲手调制好的香油碟中,筷子一压,蘸料裹满毛肚,一大口毛肚送入口中,香辣的味道瞬间爆了满口香,毛肚脆脆的,裹满了香浓的蘸料,内里吸饱了汤汁,一咬爆汁,着实好吃的过分了些!

    江景墨三人看着江柠歌醉人的吃相,不由自主咽了口口水,柠歌最会吃了,她觉得好吃的东西,决计不会差。

    没想到三个人里面最大胆的竟然是江延庭,他跃跃欲试地加起一筷子毛肚,学着江柠歌的样子涮起来。

    江景墨平时大大咧咧,到了这时候却怂了,做了好长时间心里建设还是不敢下筷子。

    夏氏也是,瞧着一桌子的内脏,鸡皮疙瘩都起来了,不过她还是很佩服江柠歌,这姑娘明明是从乡下来的,怎么这么见多识广?懂得这么多吃法,还知道江南贵族们都吃什么。

    “柠歌啊,你怎么知道这么多啊?这都是谁教你的?”她忍不住好奇问道。

    江柠歌正吃得津津有味,不料夏氏问出这个问题,一时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不等她说话,江景墨先“嗐”了声:“娘,我不是跟你说过嘛,柠歌小时候给大厨做帮工,那大厨走南闯北的,都是他给柠歌讲的呗。”

    还挺能联想,江柠歌安下心来,点点头:“对,确实都是那位大师傅告诉我的。”

    夏氏点点头,一副了然的模样。

    那边江延庭已经吃下一整筷子的毛肚,不去想食材是动物的什么部位,只闭着眼睛享受美食,倒把他香得够呛。

    见识到毛肚的美味,他立刻就对内脏妥协了,又夹了鸭肠问:“柠歌,这鸭肠涮多久合适?”

    江景墨和夏氏对江延庭适应能力之强感到震惊,这就轻车熟路地开始吃鸭肠了?

    江柠歌欣慰地答:“饮三五口茶的功夫即可。”

    喝三五口茶也就十秒,江延庭会意,立刻照做。

    鸭肠在锅中打了卷,变成粉嫩的色泽,十秒后捞出来,在蘸料中打个滚就送进口中,脆生生的口感,香辣过瘾的味道,唯一不足的就是太细了,根本不够吃啊!

    江柠歌又开始吃脑花,在菌菇汤中煮熟,整块脑花被两双筷子才抬到碗中,她也不用筷子了,直接上勺子挖着吃,那脑花太香太嫩了,舌头一抿就化了,细腻得根本不用嚼,味道绵香悠长,香味在味蕾上回味良久。

    江景墨和夏氏一脸渴望,想吃,又下不去嘴,眼前这两人的吃相太诱人了,这哪是看人吃饭啊,分明是“酷刑”嘛!

    江柠歌注意到夏氏二人的为难,苦笑道:“是我待客不周了,没想到夏姨娘吃不下这些东西,那便让冬雪上其他菜吧。这次有些仓促,等下次我再做些手打虾滑、爆汁牛丸、牛筋脆骨和蟹黄圆子,这些都是好入口的。”

    夏氏吃了一惊,原来桌上这些还不是江柠歌知道的全部菜品吗?那什么虾滑、圆子连听都没听过,江柠歌仿佛司空见惯,那脑瓜里究竟装了多少东西啊?

    她看江柠歌的眼神越发崇拜,要不是姨娘的身份限制,几乎都把江柠歌当偶像崇拜了。

    偶像吃得东西,作为粉丝怎么能不尝一口?

    夏氏突然拿起筷子:“先不忙着上菜,我尝试一下这个鸡什么。”

    “鸡胗!”江柠歌有些兴奋道,她也不知道自己兴奋什么,大约就是让不吃某样食物的人受自己影响而尝试,是种快乐的感觉吧。

    江景墨的反应最大,诧异地看着夏氏把鸡胗下进菌菇汤底里:“娘,你、你敢吃啊?”

    夏氏煮都煮了,心里便全部卸下防备了,爽朗道:“勇士要敢于尝试各种东西。”

    江景墨:“……”

    他不是勇士,他不敢尝试,他成了桌上唯一一个不敢吃内脏的人。

    夏氏把煮熟的鸡胗放进口中,并没有想象中的异味,嚼下去脆脆弹弹的,肉质很是紧实,淡淡的,蘸了麻酱碟的鸡胗香味很浓,吃完唇齿都是香的。

    “很不错啊。”她有些惊喜道。

    “柠歌推荐的能有错?”江延庭此刻也化身成江柠歌的忠实粉丝,十分自豪道,又指了指百叶,“这个什么叶很吸汤汁,你在菌菇汤里涮着吃,铁定好吃。”

    江延庭都无师自通了,不愧是资深吃货,夏氏受到鼓舞,把筷子伸向百叶。

    三个人吃得热火朝天,这下桌上的局势不再是“二对二”,而是唯余江景墨一个“可怜人”。

    他咬着筷子坐在原地,一脸幽怨,即吃不到美食,又要忍受江延庭和夏氏的“冷嘲热讽”,说他不是勇士,不是大男子汉。

    江二少爷都块哭了,这爹不亲娘不爱的,咋就这么可怜?

    没想到最亲的还都是亲妹妹,江柠歌笑着道:“愣着干嘛呢,快给二少爷上菜。”

    冬雪自然也瞧见了江景墨的“祥林嫂脸”,捂着嘴笑着去厨房了,亲自给二少爷上素菜。

    土豆片、香菇、藕片、豆皮、茼蒿……瞧着这些眼熟的菜品,这下江景墨开心了,快乐地涮土豆吃,而且还在辣锅里涮,经历了动物内脏之后,他觉得辣锅也不恐怖了,没有什么比脑花更恐怖的东西了。

    辣味土豆片无疑是好吃的,土豆煮得面面的,入口即化,唯余汤底的香辣和土豆的软糯长留口中,经久不散。

    ……

    这顿火锅算是让众人吃过瘾了,每个人都觉得肚皮胀胀的,瘫坐在凳子上,一动都不想动,享受酒足饭饱的安宁。

    石桌上杯盘狼藉,昭示着这里方才进行了一顿多么美味的盛宴。

    倘若江景墨是个有文采的读书人,此刻应作赋一篇,像《兰亭序》那样朗朗上口又流传千古,可惜肚子里没有墨水,只能感慨:醉苏堤,果然是院如其名啊!

    *

    天儿越发冷,冬至前一日下了老大一场雪,人间换了素景。

    桃姝院一到冬日里就光秃秃的,院子里只有横逸斜枝的桃树,让人看着就心生荒芜。

    江清梨蔫蔫地趴在窗前,手指有些烦躁地拨弄琴弦,曲不成调,心情不好,什么都不想干。

    距离老太爷回来还有四五日,这四五日这么这么漫长?眼下江家江柠歌当道,只有老太爷回来才能拯救自己。

    夏蝉挑起厚厚的帘子进来,带进来一阵冷等,江清梨感受到冷意,不耐烦道:“不是说了别来打扰我么?又这么了?”

    “小姐,这是宁王妃沈夫人递来的请柬,邀您明日去宁王府赴宴。”夏蝉把请柬小心地放在桌上。

    “宁王妃事可真多,我懒得出门,你找个理由替我回掉。”江清梨瞥了眼请柬道。

    宁王是皇上的异母弟弟,母妃是先帝不怎么受宠的妃子,因此宁王在亲王中的地位并不算特别高,只不过宁王妃和善,待京城一众夫人还算亲和,因此人缘并不差,她举办的宴会,贵夫人们一般都都会给面子前往。

    江清梨和宁王的长子沈逸有婚约,是当初潘氏极力争取来的,准世子妃的身份刚得来时,江清梨很是高兴,也因此被江延庭更加重视。

    可随着时间推移,她在宴席上见过沈逸几次,只觉得这世子样貌虽极好,身子骨却不行,一副弱不经风的样子,仿佛给他来一拳就能送上西天。

    因此她渐渐对这门亲事开始持怀疑态度,她样貌好,是京城中有名的才女,应该配一位地位权利更高的亲王世子,这样父亲才会更加看中自己。

    如今她更加坚定了这个信念,一定要嫁的比江柠歌好得多得多,好到连父亲都要对自己毕恭毕敬,这样才能把江柠歌踩在脚下,再也越不过她去。

    因此对于宁王妃递来的请柬,她并不十分热络。

    “小姐,初雪遇冬至,是个极好的日子,宁王妃请了不少家的夫人小姐呢。”夏蝉知道主子在想什么,“您在京中的名声一向好,出去一趟能得到不少人的夸奖。”

    江清梨这才直起身,宴席的确是她喜欢去的地方,因为别家小姐都没她好看,也没她多才多艺,她去了就是挨夸的。

    “江柠歌有请柬吗?”她问。

    夏蝉摇摇头:“没有,宁王妃只给夫人和您发了请柬,这才显示出您在宁王妃心中的与众不同啊。”

    江清梨得意地笑了笑:“宁王妃对我倒是挺满意,不过我会想办法让江柠歌也去。”

    夏蝉问:“可现在二小姐漂亮衣裳和首饰很多,谈吐也进步不小,她……”

    她还能出丑吗?

    江清梨冷笑一声:“首饰衣裳再多有什么用?她知道京中时兴的发饰吗?你瞧她平日打扮的多简单,必是不会盛装打扮,出席筵席需要盛装穿戴、梳发,她不会,她院里的末等丫鬟更不会,到时就等着出丑吧。”

    夏蝉陪笑道:“而且二小姐除了会做饭别无一技之长,到了筵席上展示才艺的环节,更要丢人现眼了。”

    江清梨笑了声,心里打定主意,这次筵席上贵人甚多,她定要让江柠歌知道什么是碾压,最好让她在京城丢尽颜面,捡都捡不起来。

    “走,找母亲说道说道,让她带着江柠歌一道出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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