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知程朗疑似吸毒的消息时，戎真正在等校车。

    身后两个中国女生聊着天，其中一个女生突然惊讶地说：“啊，程朗吸毒？”

    戎真掏学生卡的动作一顿。

    “是啊，你才知道吗？”另一个女生说。

    校车到了，戎真慢了动作排在后头。她前面，两个女生一边聊一边走到最后一排，戎真没有跟上，还是坐到前排自己常坐的靠窗的位置。

    车子启动后，戎真才打开微博，但是网速不好，页面迟迟没有加载出来，在似乎就要弹出的前一秒，她心慌地摁灭了屏幕。

    欧洲的夏天来了，城市的颜色变得艳丽多彩，红砖白顶的建筑掩在绿树之后。这段时间，戎真一直忙于毕业论文和回国找工作，她上一次看到程朗的新闻是关于他将主演邓一的新电影。

    谁会把程朗和吸毒关联在一起。

    图书馆里，戎真打开的文档迟迟一字未动，她用手机在各大平台搜索程朗的名字。

    三天前，首都警方在一家酒吧查获一起聚众吸毒案，现场抓获两男两女，与此同时网络上出现传言，称其中一位男子是知名演员，也是该酒吧的投资人之一。投资人名单列出来，网友们顺藤摸瓜，其中程朗的新电影《磷矿险峰》前一天刚宣布因故延迟开机。

    随后有媒体记者从知情人士处了解到程朗该传言不实，但程朗因为涉嫌容留他人吸毒，目前也被警方带走协作调查。

    一时间，舆论哗然。

    绝大部分声音不相信这一说辞，因为涉嫌容留他人吸毒的人，很大可能自己也吸。酒吧不是只有程朗一个人投资，被抓走调查说明这事八九不离十。

    也有网友觉得程朗看起来并不像吸毒了的人，但立刻就有人拿之前吸毒被抓却也看不出异样的明星举例反驳。

    越来越多、怎么刷也刷不完的评论有了实质般地戳进戎真的脑中，汉字的一笔一划都极为锋利，戎真太阳穴突突直跳，她有点耳鸣，不得不在一片眩晕中用力闭上眼睛。

    万籁俱寂，片刻，她于昏然间听见山雀鸣啼。

    透过窗户的阳光拂过眼皮，温热热的，落下一道有无数白色小点飞舞的浅红色幕帘，杂音如溪水般往身后褪去，戎真再睁开眼睛时，她平静了许多。

    她确定了一件事，她不相信程朗会吸毒。

    她转而打开微信。

    转眼间，拍《重山》已经是三年多前的事情。

    那个夏天，当她乘坐回家的班机从首都机场起飞的那一刻起，她就回归到了自己所在的世界线。大三那年她出国交换，再然后，她开始着手准备毕业留学的相关事项。

    她的微信加了徐曼君，加了吴明超，加了《重山》部分工作人员，也加了程朗，但只与徐曼君和吴明超偶有联系，在《重山》电影节获奖以及在国内上映的时候，他们转发新闻给她，徐曼君随时等她“回心转意”。

    但程朗现在如何，并不会有人会主动告知她，因为没有人认为她会关心。

    戎真最后没有给任何人发消息，她关掉手机，强迫自己把注意力转移到文献上。这一刻，知道或不知道并不重要，她在大洋彼岸，即使她现在还在国内，她的着急也毫无紧要。

    她让自己静待警方的通知。

    第二天，国内警方发布情况通告，演员程某，29岁，被举报涉嫌容留他人吸毒。

    程朗工作室随后发布公告，出示程朗的尿检阴性报告，表示程朗当天只是与友人小聚，绝未碰毒，会积极配合警方调查，等待真相水落石出。

    两个月后，法院判决公诉机关指控被告人程朗容留他人吸毒的犯罪事实不清，证据不足，指控的犯罪不能成立。

    一切看似尘埃落定，《磷矿险峰》却迟迟没有重新开机的消息，不禁再度惹得外界猜想剧组是不是想换演员了，毕竟这年头，什么事情是说得准的？黑纸白字的判决书也可能被推翻。很多人笃定程朗一定吸了毒，只是这次运气好，逃过一劫，用这么一个瘾君子，不可谓不是一颗定时炸弹。

    等来的，是邓一宣布封机的消息。

    镜头再一次对准了程朗，戎真看到的照片里，程朗一身黑，渔夫帽、墨镜、口罩一个不落，以前他的确从来不会把自己遮成这样，黑色显得他整个人更单薄了。夏天热浪远未到结束的时候，他一个人在机场角落里候机。

    久久未平息的议论中，又有网友爆料邓一封机的真正原因：儿子被抓，老子还怎么拍得下去？

    一石激起千层浪，众人回过头再去看当初的警情通报，当时也有网友注意到其中一名被抓的邓某某年仅19岁，但只是惊叹现在的年轻人了不得。

    邓一有一个儿子，虽然从未公开，但查一下资料，年龄的确对的上。

    【所以是邓一的儿子在程朗投资的酒吧吸毒被抓？】

    【唉，悲剧，可惜邓一把程朗捧成影帝，结果自己儿子毁了。】

    【我要是邓一我得气死，要不是邓一，程朗能有今天？】

    【邓一儿子吸毒关程朗什么事？】

    【谁知道呢，说不定就是被程朗带坏的，不然怎么就在他的地盘出事？】

    爱的人惋惜哀叹，恨的人拍手称快，璀璨的闪光灯饥渴地想要吮吸最后的价值。

    社会文娱热点接二连三，再轰动的新闻也会随着时间渐渐冷却，九月底戎真回国的时候，文娱头条已经被某对模范夫妻离婚的纷争霸屏，她也许替程朗松了口气，但又不得不承认，热度不再的背后是市场的抛弃和形象的彻底陨落。

    戎真手头上有一个在首都的offer，但综合考虑过后，她入职了A市的一家外企，定好国庆后入职。

    国庆假期她是在家度过的，她初一那年，戎秋兰开了一家小卖部，生意一开始很不好，但现在也已经稳定下来了。戎真陪妈妈看店，邻居过来买东西，都要和母女俩客套许久，末了感慨一下她们母女俩真不容易，现在戎真毕业工作了，也算是熬出头啦。

    戎秋兰欣慰地点头微笑，她也是这么觉得的。

    戎真从小跟着妈妈一起挣钱。

    小时候放学一回到家，她就帮着妈妈串珠子，一串珠子八毛，在这个经济并不发达的海岛上，家庭妇女能做的就只有这种低廉的手工活，但做得多，一个月也能有小一千的收入，够她们娘俩用，只要她爸别醉醺醺地回来摊手要钱。

    她爸叶国林十几岁就继承了这片礁石地上男人的命运出海打渔，到了年纪，结婚生子。人到中年，看到有没当渔民跑去做生意的同村人挣了大钱，他也动了当老板的心思，一声不吭就携了全身家进省城创业。

    没那个命，戎秋兰知道的时候，叶国林已经把钱陪光了，他进厂打了几个月工，还了一部分债后，就回到长尾县，染上了酗酒赌博的恶习，再也受不了漂泊在海上的日子，整日整日地游手好闲，赌钱赌赢了一个人在外潇洒，赌输了就让老婆兜底。

    如此几年，戎真小升初暑假的某天晚上被吵醒，循着争吵声，她走到爸妈的卧室门口，她看见妈妈披头散发的，双手紧紧抱着爸爸的一条腿，她爸手里拿着一个暗红色的棉布袋，一边舔手指点里头的钞票一边挣脱，他点钱点得兴奋，冲天的酒气上头，愈发面红耳赤起来，一个抬肘就把她妈撞飞到床脚，脑袋撞到木板，发出沉闷的痛响。

    “妈——”戎真大叫着飞扑挡了妈妈面前。

    两个大人此刻才发现了自己的女儿，叶国林本还不解气似的回身还想要再踹上一脚。戎秋兰捂住鼻子，有血自指缝间漫出，她泪流满面，恨恨道：“叶国林……你好意思吗？这里头的还有小真帮着我赚得钱，你拿了这笔钱，你、你不得好死！”

    叶国林点完了钱，心满意足地把布袋子塞进牛仔裤口袋里，他笑得咧出被烟酒糟蹋了的牙：“这么小年纪就懂得帮老子挣钱了，算老子没白生她，是吧，叶真。”

    戎真不知道自己当时是什么反应，只记得本来嬉皮笑脸的叶国林看了看她，自讨无趣般嫌恶地啐了一口，提了提裤子，走了。

    那晚的最后，戎真抱着痛哭的妈妈许久，后来她才知道，这钱是她妈想要开一家小卖部的启动资金，因为她，她放不下心去省城打工，但如果能开家小店，她多少能多赚点钱，供她上高中、上大学。

    但一毛一块甚至让孩子一起帮忙挣来血汗钱，十分钟不到，就被轻而易举地抢走了，直到现在，戎真也没从她妈嘴里问出那个红棉布袋里有多少钱。

    偶尔提起来，戎秋兰总是说，都过去了。

    再多也不过一两万块吧，但戎秋兰的诅咒生了效。

    没过几天，叶国林在省城被撞，戎秋兰带着戎真赶到省一医时，手术正好结束，医生走出来手术室，宣布抢救无效。

    戎真从她爸的死里认识了人生中的第一台名车，蓝白相间的内外双圆圈，BMW，宝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