演唱会这天，首都入冬就雾霾霾的天气难得晴朗明媚了一回，戎真全副武装，因此还顺利地和林小园从门口应援的粉丝处领到可免费手幅和灯牌。

    人对陌生的环境不免会产生天然的逃避，但跨出第一步，反而轻巧发现没有什么困难不能迎刃而解。

    偌大的会场座无虚席，令戎真意外地有一种安全感，她观察到的每一个人的表情都是兴奋激动，演唱会开场后，灯海灿烂辉煌，更是有人又哭又笑地跟着合唱。

    戎真感到新奇，有一种被快乐环抱的感觉。

    前半程林小园都还只是慢悠悠地摇晃荧光棒，随便哼唱几句，到她的小爱豆出场时，戎真才见识到了她的助理全新的一面。

    有那么一段时间，戎真右耳朵里只有林小园失控的尖叫声。

    “Marina！Marina！woo——”

    林小园的简历上赫然写着她为Marina唐梦然应援的战绩，戎真看过唐梦然的视频，因此虽然现场大屏幕上众多面孔一闪而过，戎真能认出人来，是一个长着一双狐狸眼、极具魅惑感和攻击力的女生。在这个走甜美青春风格的女团里，单看成员的外形气质，她的突出反而不是优势，但当活泼的音乐节奏响起，唐梦然用自己的风格诠释了一种特别的少女概念，野心蓬勃地野蛮生长。

    不过林小园和她说，其实Marina私底下是一个特别可爱的小女孩。戎真没有问过林小园是喜欢Marina什么，因为理由大同小异，她都理解。

    可惜她们所在的这一片区似乎并没有多少Marina以及其女团的粉丝，因此林小园的激动狂欢没有得到任何共鸣，反而暴露了她们的存在。

    “你好，请问是戎真吗？”邻座的女生不确定地问道。

    戎真摘下口罩和帽子，点头，女生面露惊喜，但随即态度谨慎小心地询问是否可以合影。

    “当然。”戎真说，一时间周边围了不少人，戎真来者不拒，她第一次在这种公众场所被认出，意外发现自己还是有些路人缘，而林小园应付不来，招呼也不是、阻止也不是，手足无措，不禁检讨她得意忘形，忘了自己还有助理的责任。

    “Mandy和你说什么了都？”戎真压低声音，对林小园说，“我就是和你一起出来看场演唱会，没有那么多规矩，你安心看就是了。”

    林小园这次是真的哭了。从偶像登上台的那刻起，她就控制不住自己眼泪翻涌，她太久没看到她了，现在两行泪就这么刷刷留下，幸福和想要抓紧这份幸福的恐慌感令她又哭又笑。

    台上队长在代表发言，Marina站在第二排的最右边，距离林小园最远的站位，林小园就跟在看一颗星星似的，满心满眼的向往与怜惜。

    戎真看着林小园，从包里找出一包手帕纸递给她。

    林小园没想到她会哭成这样，可能因为这是她工作后第一次来见她吧。进入这个圈子的时候，她本作好了自己滤镜破碎沦为麻木打工人的准备，但她看着新人笑旧人哭，风水轮流转，感到悲哀迷惘的同时，反而更是希望她所喜欢的人，能够被命运优待，走得更远、走得更好。

    林小园理应是感到窘迫的，想和戎真合影的路人都因为她有些不敢上前了，但戎真那样善解人意，看她的眼神甚至带有一丝无可奈何的纵容，林小园低头擦眼泪，都不敢再与她对视。

    演唱会结束后，戎真和林小园正准备离场，有工作人员来请她们去Afteparty，与此同时她收到了徐曼君的信息。

    好吧。

    想了想，戎真问了句：“演唱会的嘉宾都在吗？”

    都在，那好办。

    戎真和林小园到时，场子已经很热，戎真一身黑色大衣和牛仔裤的打扮朴素到到有些格格不入，不过她一向是很自在的。

    她看了一圈，很快就看到了Marina，正好有认识的朋友来和戎真打招呼，戎真把林小园朝Marina的方向轻推了一把，完成了支线任务，开始此行主要的社交任务。

    简单露个面就行，基本都是认识的艺人，但这杯酒到最后，碰上了一位陌生前辈的酒杯。

    但戎真认得，王轩斌，二十年前出道的歌手。

    他相貌平平，却有一把金嗓子，在戎真还小的时候，他的歌就红遍了大江南北，也跨过了内海，传播到了她的家乡小岛上。但不知不觉间，随着CD、磁带和音像店被时代淘汰，在那个网络上且不发达的年代，王轩斌也消失在了观众们的视线中，后来大家才知道，他是生病了。

    再后来，他强势回归歌坛，在歌曲传唱度极高、国民度极高的基础上，又吸引了一波年轻粉丝。只听声音，蹉跎的岁月在他身上仿佛并不存在。

    王轩斌态度极好，寒暄了几句，他问：“听说你和程朗最近有合作一部新电影？”

    他突然提起程朗，戎真有些诧异，随即想明白了为什么对方会特意来找她碰杯，戎真回道：“是，已经杀青了。”

    “是叫《鸿影》是吗？”

    “是的。”

    王轩斌感慨地长叹一声，他和戎真说，之前他因为生病退圈太久，本来也差不多断了继续唱歌的念想，是三四年前邓一筹划新电影的时候力邀他来唱主题曲，他这才重新出发。

    虽然最后电影夭折，但邓一封机前不忘把他推荐给其他人，一晃就这么久过去了。

    “当时我和程朗见了一面，我还给他写了一首歌，那真的是部很好的电影，可惜……”王轩斌不再说下去，沉默了一会，换了较为轻松的语气，“本来今晚他也会来，但提前有了约。你和程朗演得《重山》我看过，赵帆导演的作品我也很喜欢，到时候首映礼如果可以的话，也请一定邀请我。”

    被他几句话仓皇勾起回忆的戎真一时失言，只有向他敬酒表示感谢。

    王轩斌离开后，戎真坐在吧台前，向酒保再要了一杯酒。

    程朗唱歌是挺好听的，戎真听过，但快十年了，他只拍过电影电视剧，没有产出其他作品，要不是王轩斌说，她的确不会知道他还有出单曲的机会。

    三年前，邓一准备了两年的新电影《磷矿险峰》建组筹备，电影剧情从一件发生在黑矿上的凶杀案展开，揭露了黑矿工人被剥削的生活，暴力悬疑和现实讽刺兼具，主演选角网传了一个又一个，官宣程朗时，因为程朗是邓一唯一一个二次合作的男演员，网友们调侃邓一不要太爱，同时预测程朗一定能再凭这部电影拿下大奖。

    但就在开机前两天，程朗被卷入吸毒风波，电影停机。

    主角要换了，所有人理所当然地这么想，待到程朗自证清白，丑闻的结局是邓一带着家人定居国外，宣布出于个人原因将无限期封机。

    一时间什么猜测都有，是卷款潜逃了，还是违规犯罪了？反正肯定是发生了什么大事情，否则邓一一个前半生不断拍不断被禁拍的导演，怎么舍得放下镜头？

    最为广传的理由之一，有人说，在程朗投资的音乐酒吧里吸毒了的人里，有邓一的儿子。

    察觉到有人靠近，戎真回过神，抬眼，看见的是一张细皮嫩肉的脸蛋，“姐姐，好久不见。”

    “小鲜肉”这个词真是为眼前这人量身打造。

    “姐姐，你不是又不记得我的名字了吧。”

    “你好。”戎真说。

    “我叫什么名字？”

    戎真受不了严麒如此套近乎，她淡淡道：“有什么事吗？”

    “没事就不能找你了吗？”

    “你还是不要用这种语气和我说话比较好。”戎真警告他。

    严麒灿烂一笑，露出右边的一颗小虎牙：“你喜欢吃哪一套？我哪套都可以哦。”戎真没搭腔，他才稍微正常了，“没想到会在这里碰到你，我都不知道你会来。”

    戎真看出严麒酒喝得有些多，又是在一个放松的场合，所以才会毫不掩饰所思所想，昏暗的灯光里，一双带笑的眼睛紧盯着她。

    “上次我去探班，说好等咖啡到了我拿给你，结果咖啡到了，怎么也找不到你。”

    到这个程度，戎真自然是确定了严麒的意思，心想这人对自己的兴趣倒很持久，虽然可能每一次都是临时起意。

    到底不是一个可以发作的地盘，而且严麒今晚是像缠上她了似的，她去哪跟哪，偏偏这里到处都是严麒认识的人，所以戎真反而被迫与更多人客套了一番。

    最后戎真重新回到吧台，林小园重新回来找到戎真时，就看到桌上一排空酒杯，还有一个男人脸埋在桌上哼哼唧唧，她吓了一跳：“姐……你这是喝了多少哇？”

    她弯下腰看了看，还是没认出来这人是谁。

    戎真穿上大衣：“没事，走吧。”

    她不想和严麒说话，也不想听他叨叨，因此成功地用酒堵住了他的口。

    林小园车技很烂，来的时候是戎真开的车，现在她打算叫司机来接他们。两个人都不熟悉这儿，花了点时间才找到地下车库，一辆黑色大奔停在她们面前，后排车窗摇下，严麒扒着车窗，醉眼迷蒙：“姐姐，我送你呀。”

    林小园一愣，恍然大悟。

    戎真闭上眼睛，轻呼了一口气，说：“不用了，谢谢。”

    “没事，上来吧，顺路，”严麒说话都有些大舌头了，“别等了，这么冷。”

    他甚至下了车，想请戎真和林小园上车，却踉跄一步就要倒在戎真身上，戎真连忙躲开，要不是林小园扶了严麒一把，他指不定就要摔倒。

    这一下，严麒有点清醒了，站稳后甩了甩脑袋，皱着眉头：“姐姐，我有点醉了，都怪你灌我这么多酒。”

    到现在，戎真觉得眼前有些奇葩，他对她是有怎样的误解，才会在她面前撒娇卖萌？

    “你喜欢我？”

    严麒愣了：“……啊。”

    林小园也震惊地睁大了眼睛。

    “你是想和我谈恋爱、结婚还是上床呢？”

    严麒这会儿酒没全醒，也醒了百分之六七十，地下车库像个冷冰冰的地窖，他的脸和耳朵好比酒精发酵似的涨得发烫，话滚在口边，被戎真打断：“对感情尊重重视一点吧。”

    听在严麒耳中，竟是刺耳至极。

    一旁的林小园大气不敢喘一口。

    严麒回过神来，就要解释，突然一声车喇叭，两道刺眼的车灯像逮捕罪犯一般网住了严麒，逼得他不得不伸手挡脸。

    车窗没有摇下，但看到车牌，戎真没想到她和程朗的重逢来得如此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