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9 章

    蒋府走水之后只剩一地嚎叫不能的灰烬,随后便是被流放至嘉峪关,一路上除了娘亲留给自己的那件朱色外袍,就只剩来不及永别的嘱托了。

    轻流依言将外袍拿了过来,许有岑盯着那件旧衣袍,就是看出个洞也不知道这袍子有什么奇特的地方。

    这是一件长款棉袍,内侧被娘亲塞了很多的棉花,是蒋离从小穿到大的旧款毛制衣。

    布是幼时的自己挑的,也因为喜欢,每年都会拜托府里的绣娘依着自己的身量不断加长更改,把原先鲜亮的赤色都穿成了朱红。

    她先是摸了一圈外部缝纫的布袋,最后又抖了抖两边的衣袖,确认并没有遗漏之后才从小腿旁拿出短刃,利落划开内侧的棉絮,小心拨开散乱的棉絮。

    果不其然,一块缝了字的旧布从里面滑落出。

    旧布的边角处还用红绳缝上了一柄木剑,但只有巴掌大小。

    另外两人没有动作,只是静静看着蒋离从棉絮中取出旧布块,垂落下来的木剑在半空中轻轻晃荡,任由透入的光将纂刻的笔画一一显现。

    她抿着唇,第一次对于自己的猜证生出了悔恨与难以置信。

    如果这个东西当真早早就出现在她幼时的生活中,那只能说明一件事。

    蒋家从来就没有离开过阴谋与风暴。

    蒋家的安宁都仅是表象,爹爹和娘亲一开始就知道蒋家灭门的结局。

    也知道,总会有人来打破这一切,最后落下定局。

    她看着褪了色的旧布块,像是看着落子的棋盘。

    如今,她才是操盘的人。

    蒋离抬起另外一只手,将折叠好的布块打开。

    一目十行,扫完其中的寥寥字句,震惊之余又在意料之中。

    是以,很多不能被解读的事情都有了眉目。

    “皇上是假的。”

    话落,随之而来的便是久久的寂静。

    “什么意思?”

    祁步楚率先回神。

    这句话的威力不亚于整个皇朝一瞬被推翻重建。

    蒋离没有接话,而是将木剑用力拽下交给轻流,沉声道:

    “快马加鞭,赶至嘉峪关,将这个木剑交给曲淮礼。”

    轻流一愣:“但……”

    “我会让人制造出取怀里在进程中的错觉。”许有岑了然:

    “云潇王爷刚从嘉峪关回来,身上染了瘟疫,正居家修养。”

    “这个理由最完美不过。”

    “多谢。”蒋离颔首,随即凝眉交代:“无论如何,一定要亲自交到他的手上。”

    “不得经任何人之手。”

    “是。”轻流知晓其中的严重,将木剑放至衣襟内侧,身影一闪消失不见。

    “安庆十四年失踪案开始之后,京城人心惶惶,欲图求得皇室的重视与庇护。”

    蒋离把旧布平摊到其他两人面前,上面粗粗缝制了简略的字迹,皆是交代了皇朝暗中的变化。

    “前皇帝得知此事,携蒋家家主蒋时前去事故最初发生的地方查清案情探寻一二。”

    “这个地方,就在江南。”

    “但抵达江南第二日,蒋时便发现皇帝行为举止发生巨大改变,曾经一同前去调查此案的大臣像是商量好一般,接连告老还乡。

    由此连环失踪案不了了之。”

    许有岑依着自己当年的记忆推测:“倘若布中所言句句属实,那要如何证明虚实?记录下此事又是为了交给谁处理?”

    毕竟蒋离存活一事几乎无人可知,蒋时不可能提早预知一切。

    但蒋离心中却有了猜测:“是给我的。”

    她将手伸进袖中,触碰到那一包带着体温的油纸包:“父亲一早就同曲淮礼交代好了所有的事情,我逃出密林时第一个人遇到的就是他。”

    原本以为曲淮礼只是偶然路过,但后来她在淮安规划水渠之路时发现,密林紧靠嘉峪关边境,他就是要去曦城查案,也断然不会无故耗费力气从更远的小路绕去。

    那就只有一种可能。

    他一早就在那等着,等着救出蒋家的大女儿蒋离。

    “若是皇帝尚未被取代,那应当知道自己手中仅有半边兵权,架空南将军于他而言毫无作用。”祁步楚道:“还有一件事情,每月十五,陛下便会在夜半出宫。”

    他走到这个位置,除了给自己的挚友报仇,便是受恩人之托监视皇帝。

    虽一开始不知缘由,但如今已是了然。

    这京城,果然还是变天了。

    “他出宫做什么?”蒋离凝眉,“真皇上还活着?”

    祁步楚摇头:“仅是在荒山上待了一夜,天亮之前便会回宫。”

    他待在皇帝身边也不过满年,皇帝除了一心想要手握皇权之外,与任何人都无敌对的想法。

    这在他眼中并无不妥,毕竟历代皇帝都渴望权利归于自己手中。

    但这也是围绕在几人脑海中的困惑。

    “他将自己当成了江山的真正之王,世家子女失踪一案也在他逐渐掌权之后消失。”蒋离道:“而太子很有可能是提前发现了这一事,所以被解决掉了。”

    他是凶手还是帮凶?亦或是人人怜惜的受害者?

    “但现在还不是我们直面对峙的时候。”蒋离突生一计:

    “与其用棍打狗,不如先让狗自相残杀。”

    ——

    计划商讨完后,几人告别,纷纷为后来的行动做着准备。

    蒋离坐在木椅上,垂眸看着茶梗浮起的茶面,指尖轻点桌面,让水波荡成连绵的圆圈。

    “小姐,小姐。”

    耳边突然有了旁人的生息,蒋离回过神,看着面色有些怪异的卫茵。

    大概是刚从外面匆匆回来,她的面上染了些粉红。

    蒋离笑着给她倒了一杯茶,轻声问:“怎么了?”

    卫茵将一个很大的包裹放在桌子上,解开细绳让里面的东西在蒋离面前摊开。

    满满当当的糕点铺满了桌面,香气窜进了她的鼻腔,安抚着紧张的思绪。

    蒋离看着一桌的糕点,无奈的笑着:“刚才你不在身侧,就是为了买这些东西?”

    她还以为卫茵是有更重要的事情去做。

    卫茵点头:“小姐这几日愁眉不展,身形日渐消瘦,在下和轻流都看在眼里。

    他临走前交代在下去买一些糕点回来给小姐吃,甜甜的东西说不定能让小姐开心一些。”

    说着,她还从身后的腰带上拿出一个小花灯:“上元虽为时尚早,但今夜小姐还是提着花灯去街上放松一下吧。”

    “就算明日皇朝覆灭,今日也需好好生活。”

    卫茵难得能说这么多的话,蒋离自然也不能不领情。

    两人一起将糕点解决得七七八八,待天色暗下后举着灯走上了最热闹的大街。

    虽然年三十已过,年味也散的差不多了,但雪白上依旧能看见零碎的红屑,欢欣依然在家家户户中环绕。

    用过晚饭的孩童穿着新衣在街道上肆意奔跑,但在看见蒋离手中的花灯之后又停下来好奇地看着。

    这花灯是鲤鱼形状的,憨态可掬,在夜晚亮着舒适柔和的光。

    蒋黎看着觉得有些好笑,晃了晃手里的鲤鱼灯。

    “喜欢吗?”

    小女孩怯怯地打量着她的面色,见她并无责怪之意才大着胆子点了点头。

    蒋离蹲下身,正要把鲤鱼灯放进她的小手时,旁边突然小跑过来一个阿伯,开口阻止了她的动作。

    “小北,不可以随便拿别人的东西。”

    阿伯将小女孩抱起,轻声训斥后对蒋离赔着笑:“这位公子,实在是不好意思啊。”

    “没关系,小孩喜欢的话就拿去吧。”蒋离看着小孩身上的新衣服,又看了看这阿伯穿着的补丁旧衣,难免感到奇怪。

    毕竟她从小就在富庶的世家中长大,尚且不能体会这种极端的偏差,但爹爹时常教导她要体恤百姓的穷苦,学会为他们分忧,她至今牢记在心。

    于是她摆摆手,装作无意道:

    “今日街尾那家成衣店正清理旧衣,阿伯若是有需要可以去看看。”

    说罢,向卫茵点头。

    阿伯自然能明白蒋离的好心:“谢谢小公子,我还能撑一会,就是这孩子从小就被人丢了,多灾多难,可不能再受委屈了。”

    阿伯说完,还笑呵呵地轻抚着小阿北的头,将上面的雪花小心扫去:“人啊,来一趟人间不容易,要带着快乐和幸福走才行。”

    说完,便告辞离开了。

    蒋离看着一老一小依偎着离开的背影,在漫着小雪的街上停驻良久。

    她心中藏着不知名的情绪,就连脑海里那一瞬的猜想都没再去细究。

    直到卫茵归来,她才回过神。

    “回去吧。”

    吐出的热气消融在寒风之中,脚印深深浅浅,最后再次被飘雪覆盖。

    希望在明年之前,这一切都已尘埃落定。

    这样,明年一定会是个好年。

    ——

    上元在忙碌的筹备中一晃而过,转眼又到儿女离家,百行再启的时候。

    “你和你的暗卫随我的马车进宫,待早朝结束之后我会派人来接你们去见一个人。”

    祁步楚快步走在前方,一如既往地冷声交代:“但在此之后,你要想办法获得他的信任,旁的我无法再帮你更多。”

    蒋离垂眸应声,先一步踏进马车。

    年后的皇宫要比任何地方都更加冷清一些,就连前几年一向晃眼的红梅都没了生气,只留了三两只淡色的骨朵孤零零挂在枝桠上。

    “祁大人。”

    蒋离踏入侧殿,听见熟悉的声音后脚步稍滞。

    “公子。”卫茵在一旁小声提醒。

    蒋离收拢思绪,随着侍从默声站到祁步楚身后。

    此刻殿内仅有左承远和祁步楚二人,蒋离稍侧头一瞥,就见左承远一副欲言又止的隐忍模样。

    显然,他们刚才的聊天并不愉快。

    将果盘摆放齐整,侍从接连退下,只剩蒋离和卫茵依旧站在原地。

    “祁大人是何意?”左承远皮笑肉不笑,他假意端起茶杯,眼睛却不断注视着蒋离。

    蒋离垂头,将神情隐于暗处。

    她此次连面皮都换了一张,左承远断然无法再次将她认出。

    “左大人不是想当一方霸主?”祁步楚冷峻的面容上难得展露笑意:“这不,给大人你找来了得力的帮手。”

    外人向来不能自用,左承远才不相信这人的说辞。

    虽说祁步楚比他要年轻十岁有余,但城府却是同那些浸/淫官场的老家伙有得一比,甚至经常躲过他设下的陷阱,用同样的方式百倍还回。

    这也是为何左承远不除去祁步楚,而是打算同他合作的原因之一。

    既然除不去那便合作,吃亏与否不在他的考虑之内。

    待一切尘埃落定之后再将他除去。

    祁步楚自然看出了左承远的犹疑:“此人来自江南,是我手下的谋略师。”

    “但左大人,我并非慈善之人,如此大费周折祝你夺下江山,他日大人可要将丞相之位交付于我。”

    有利要图之人才是放下狡诈之人的猜疑的最好方法。

    果不其然,左承远了然一笑,眉间的深壑缓缓展开:“本就是我劳烦祁大人,何来交付一说?待江山易主,祁大人想要什么都是应当的。”

    祁步楚来路不明,看似清苦书生一步步登入朝堂,受皇帝重用后一步登天成当下最年轻的御史,但左承远知道,他手中的暗棋只多不少,背后势力十分强大,只是尚未站队。

    时机正好,祁步楚颔首再添一笔:“但左大人也要给我一些承诺,以保证我的人安然无恙。”

    左承远心中的芥蒂完全放下,祁步楚这句话的意思再明显不过。

    他并不相信自己,而是为了获得利益才做出的让步。

    看来传言中的少年御史也并不是什么无欲无求之人嘛。

    左承远了然一笑:“当然,出宫之后,我会派人将媛媛送至祁大人的府中。”

    蒋离闻言,心中冷哼。

    左承远家中有一通房之出的庶女,民间多说左丞相良善慈爱,也是因为他待儿女从不分嫡庶,只看学识,平日从不偏颇。

    如今看来,不过都是表象罢了。

    庶女终归是庶女,娇养的目的不过是为了卖个更好的价钱。

    就像现在,看似是将自己珍爱的女儿交予祁步楚处置,但实际是丢了一颗好看的棋子过去,死了不会有亏损,甚至能借口从祁步楚身上倒打一耙;

    若是成功凭借旁的攀上了他,左承远则更好将其拿捏于手,成为笑到最后的人。

    这算盘打得极好,就是蒋离都找不出任何问题。

    不过依着轻流那晚匆匆回来通风报信,告知祁步楚独特的性格之后,蒋离倒不是特别为他担忧了。

    君子不好谈谋道论,批了皮的小人才能打地人措手不及。

    在官场上想要活命,丢出王牌的同时,还要再留底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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