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广：“先放下刀。咱们谈谈。谈的好的话，这个婚也不是非结不可。”
坚持那种别扭的自刎姿势很累，而且沈美伊刚刚又哭又喊，在烈日下暴晒，早就有了虚脱迹象，她甚至没有力气再握住那把刀。
王广示意他父母不用担心：“不好意思各位爷爷奶奶、叔叔伯伯、阿姨婶子们，今天让大家见笑了，天气热，东屋为大家准备了饭和水果，大家先去避暑吧。”
若是往常，主家这么草率地对待客人，是免不了一阵口舌的。
不过今天这个复杂的形势，大家也都看在眼里，打心眼里觉得比起看热闹，保证自己在空调屋子凉快会儿好像更重要。
毕竟留在这里的人，大都是上午骑着电驴扛着锄头铁锹出去追人的，等在这里结账，一上午折腾下来，简直比下地还累。
还有一点，众人不言，婚礼上神明见血，乃是凶兆。
今天王家先是长水桥遇堵，新娘逃跑，现又持刀自刎，实在一波三折。这桩婚礼的交易，除了瞒着当事人之外，十里八乡都传开了。
神明的旨意可不是闹着玩儿的，搞不好了牵扯自己，这可不划算。
拥挤的屋檐下人群散去，一窝蜂钻进东屋喝酒吃肉。
王广伸出手：“屋里坐坐。”接着他低声同他母亲谈话。
很小的一声，刀片落在地上。
冯娜上前接住沈美伊，搀扶着她进屋。
另一间更大的屋子，没有开冷气，门一打开，热气像一团气弹扑面而来。
“不好意思，我的身体不适合在空调房里待，请大家多多担待。”
王广母亲拎着医药箱，端来温水，放在沈美伊面前。
沈美伊靠着冯娜，她腾不开手，一个眼神，林榆晚小跑上来为沈美伊处理伤口。
至礼勾着自己的高跟鞋，紧紧跟在原野身后，一颗吓坏的小心脏久久不能平息。
燕宏独自留在门外同媒体协调交涉，其他人进屋之后局促地挤在门口，王广让大家别客气，随便坐。
王广：“沈美伊，你想嫁给我吗？”
肖逸飞：“有话直说，我们没时间跟你绕弯子。”
刘鑫：“你少说两句。”
沈美伊虽然虚弱，但依然很坚决地回答：“我不愿意。”
王广：“你学习怎么样？能考上大学吗？”
沈美伊：“我能！”
王广是很认真地在思考这个问题，他看向冯娜，想从冯娜那里得到答案：“你是她的老师？”
冯娜笃定地说：“美伊可以，她能考上很好的学校，拥有更广阔的天地，她的价值绝不仅仅是成为你未成年的妻子。”
王广低头浅浅笑一下，露出一颗小小的虎牙：“那就好。”
王广话锋一转：“这些彩礼钱能还吗？”
肖逸飞拍案而起：“怎么，想拿钱要挟吗！我告诉你不要以为有几个臭钱，就可以糟践别人的人生！”
王广连连否认：“没有，我没有这个意思，请不要误会。我的意思是这桩婚礼办不成，我父母肯定会把彩礼钱要回来，不知道你们一时能不能拿得出来？”
在一屋子人的注视下，沈美伊有些为难：“不能……这钱被我爸拿去还债了……一时半会我拿不出来……但是，我肯定会还你的！我可以打工……”
说到这里，沈美伊越来越没底气，因为她知道这根本不现实。
她要上学，学费和生活费尚且没有着落，哪里来的余钱去还债？
她的家庭？
这简直是天方夜谭。
她奶奶现在恨不得手撕了她。
她能否活着回去，回去了又能活多久，都是个未知数。
王广及时打断了沈美伊：“我有个想法，你可以听听。这钱你现在先不用还，算是我资助你上学的学费，等你工作之后再还。虽然这笔钱好像并没有花到你的学费上，不过这是你的家事，我不便多言。相应地，我有两个条件，一是你必须要考上大学，二是我的一个私人请求，希望几十年之后，我父母老了，如果他们遇到什么事，你方便的时候搭把手。怎么样？”
沈美伊不解：“为什么？”
王广犯难：“嗯……很难讲为什么。可能是因为，我没上过大学？”
沈美伊：“啊？”
王广：“开个玩笑。如果真要说一个原因的话，那就是钱已经攥在你家人手里了。这年头，欠钱的才是大爷，你家人要是耍赖不还钱，我们也没有办法，就算打官司，也要花费时间和精力，况且……”
况且我还不一定能活到那时候。
“总而言之，你貌似是你们家唯一一个讲道理的人，也是唯一一个有可能、并且有能力还钱的人。我只能把希望放在你身上。”
王广无奈地耸耸肩，他想到她奶奶刚才撒泼的场景，汗毛都要竖起来了，感觉再看一次，会早死好几年。
王广问她：“这个条件怎么样，可以接受吗？不过，你好像没有说不的资本。”
沈美伊：“你们家那么有钱，你父母应该不会有用到我的时候。”
王广：“这可不好说，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谁敢说自己一辈子没有几个无助的时候呢？也不是指望你帮什么大忙，就是等他们老了，来串个门，端个水，说说话，嗑嗑瓜子之类的。弹性条件，你要是觉得为难就算了。”
沈美伊：“可以。你说的对，我确实没有拒绝的资本。人不能拿了钱，还要脸。”
王广点头：“我父母这边我负责，你的任务是克服万难，继续上学读书。”
敲门声响起，是在提醒他该吃药了，王广应了一声，对其他人说：“一会儿会有人把饭送来这里，大家不要客气，请自便。热的话，空调可以打开了。”
王广出门之前，给了原野一个眼神，原野点点头，借口说自己要去厕所，良久，方才回屋。
等她回来，屋内只剩乔相京和至礼在等她。
原野：“他们人呢？”
乔相京：“燕宏大哥开车拉走了。”
原野笑道：“坐得下吗？”
乔相京：“刘鑫和肖逸飞搭了接亲车队的顺风车。”
至礼：“你去个厕所怎么这么久，饭凉了。”
原野：“人太多了，得排队。没事，我不饿。咱们也回去吧。我想吃泡面。”
原野从门卫大爷那里提了至礼的行李，牵着她的手走进屋子。
宿舍的上下铺对她们两个人来说刚刚好。
至礼进屋的第一件事就是换上轻便的衣服，卸掉脸上的浓妆。
她一边用卸妆棉仔细擦拭眼睛上的亮片，一边问原野：“你这些天就是处理这些事情？”
原野替至礼清扫上铺床板上的灰尘：“伤脑筋吧。”
她停下来，思考了一下，认真地说：“这里，真是另一个世界。”
至礼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看过去，原野细长的身体折叠在上铺床板与天花板之间，一只手拿着扫帚，另一只手杵在下巴上，她被原野这样子逗笑了。
至礼当然明白原野在讲什么，但还是有点意外，她沉重地应上一句：“是啊。”
至礼走到床边：“今天的事情我听了个大概，那孩子能继续上学我打心眼儿里替她高兴，但是……”
“怎么了？”原野放下手里的活，从爬梯上跳下来，拍拍身上的灰尘，站到至礼面前，“没关系，放心说。”
“但是我觉得那孩子今后的日子不会好过。她在她家中没有地位可言，她家人那副德行你也看见了，她这么一闹毁了这桩亲事，她家人心里肯定憋着一股火，这股火最后还是撒在她身上。包括我刚刚听你们提到学费和生活费，如果她家人不给予她经济支持或者将她的钱据为己用，平顺地读书对她一个未成年人来说是很困难的事情。所以其实今天的婚礼只是她人生路上一个浮出水面的困难而已，冰山一角。”
原野听懂了至礼的话：“你想说治标不治本？”
至礼点点头。
原野闪着亮晶晶的眼睛问：“你有好法子吗？”
至礼遗憾地摇头。
原野手撑住额头，感叹一句：“麻烦啊麻烦。”
至礼拍拍她，从箱子里掏出一大叠资料和一份人事任命文件，说：“更麻烦的在这儿。”
医院里，沈美伊正在吊盐水，护士为她处理脖子上的伤口。
她脸色惨白，嘴唇发紫，惊魂未定，肩上披着乔相京的夹克衫，冯娜守在她身边。
冯娜：“美伊，晚上要跟我一起睡吗？”
沈美伊想了一下，还是拒绝了：“谢谢冯老师。躲得了初一，躲不过十五。”
冯娜担心地叮嘱：“你一定要学聪明点，如果他们打你，先认错，知道吗？如果嘴滑点可以避免暴力的话，那么服软就不是认输。”
沈美伊点头应下。
冯娜有很多话想说，但是看到沈美伊身上的伤口，却不知道从何说起，无数思绪涌上心头，话到嘴边也就咽下去了。
语言在拳头面前永远是苍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