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张悬把封序吼懵了。

    封序从未见过张悬发火，就如一场没有预见的大冰雹，猝不及防间就霹雳吧啦砸在身上，冰雹之大，砸的人生疼，就像此刻怔怔的男人，面如土色，瞬间往后退了一步的同时笑容也消失的一干二净。

    是他说错了什么吗？封序不解，回过神后，眼底慢慢浮现缕缕疑虑。他盯着张悬，可任他怎么盯也只能从她眼里看到势头越来越猛的愤怒之火。尽管如此，封序依旧没察觉是自己的自做主张惹怒了张悬，面对已经快气成火球的张悬，刚要开口问，勾着火星子的小火球又一个个落下来，砸到他脸上。

    “封序，你懂尊重人吗？这是我自己的事，和你有什么关系？你有什么权利让我退出？”半天不见封序出声，还跟傻子一样地看着她，积压了一整天的怒气都在这一刻爆发，张悬双手攒紧，气的面红耳赤，胸腔剧烈起伏，每开口说一个字都似用尽了所有力气，盯紧着封序的双眼眼眶也泛了红。

    封序眉头微微蹙了下，微不可察，和他此刻突来的心虚一样，只有自己可知。是啊，和他有什么关系？他又有什么权利？他是谁？他在干什么？他为何要替她做主？他们什么关系？心中滑过一连串的不解之谜，自己还没搞搞明白，眼见张悬眼中的愤恨又多了几分，依旧本着出发点没错的初衷，平和地解释道：“没征求你的意见是我的问题，我道歉，但你的膝盖还没好，不适合做这种工作。”

    在去实验室见过张悬后，封序就开始担心她的膝盖会不会受不了那种高强度且不断重复的单调动作，便萌生了要换人的想法。在许言菲告知他张悬一个动作甚至要重复二十多遍后，他更是坚定了自己的决定。到此刻才幡然醒悟，他有什么资格决定她的事？但是事情已经做到这份上了，他还有什么好解释的呢？只要能让她别再继续掺合就行了吧，封序想。

    张悬急促地呼吸有一秒停滞，但马上就回过神。都这时候了，她才不会再被封序一巴掌一枣的手段给迷惑。张悬深吸一口气，强硬道：“这也是我的事，不用你管！”

    封序垂眸看着她，眉心紧拧，嘴角动了动，忽然就生出一种此刻所有的关心都名不正言不顺的感觉，最终哑口无言，闭了嘴。

    可张悬满肚子全是委屈，急于倾倒，见封序不说话，模样甚是淡然，更是刺激到她的自尊心。她盯着封序，满脑子也都是封序装着不认识她的情形，她很不明白，就是这样急于撇清两人关系的男人，现在让她退出项目，却打着为她好的幌子，到底是在干什么？

    张悬想不通，也无法掩饰自己毫不在意，轻笑一声，阴阳怪气道：“你不是装着不认识我吗？封总。继续装不认识好了，封总也请放心，我肯定不会让任何人知道我们的关系，你要不放心，协议里再加一条。”张悬语气软下来，但封总、我们的关系、协议几个字恨不得是一字一句咬牙说出来的，还被她加重了几倍的音，直接宣泄出内心强烈的委屈和满满的嘲讽。用最柔软的声音说出最硬的话，就如蜜糖外包裹着一层尖锐的细刺，刺疼对方，自己也血淋淋。

    封序一直看着张悬，一字一句都落入他耳里，眸光也逐渐暗淡下来。他确实装着不认识她，但是他自己都说不清当时为什么会那样，下意识也好，装的也罢，但事实的确是他就那么做了，他没有任何为自己开解的余地，也没有脱卸的理由。但听着张悬略带嘲讽的话，心中又别扭的很，总觉得自己必须说点什么，轻吸了口气，开口时，语气里全是避重就轻的心虚：“我没有，我也说了，你膝盖还没好，不适合。”

    张悬面上强硬，内心总会期盼着他能给个合理的理由，哪怕一句他们是协议婚姻都行，谁知就“我没有”三个字给打发了，气的她再次咬牙，一仰头，怒吼道：“我也说了，不用你管，这是我自己的事情！”

    “你……”封序闭了闭眼，深吸一口气，有种越说越偏的感觉了，而且事情好像和他想像的不一样，这是怎么了？不等封序继续，张悬又冷笑一声，讽刺道：“该不会又是因为对我有责任有义务吧？所以要关注我的健康？”

    封序睁开眼，看着她，都不等他开口否认，张悬扯了下嘴角，继续道：“我不需要你的责任义务，我自己会对自己负责，”张悬也不懂他们都是协议结婚了，还谈什么责任义务？互不相干才是最好的相处方式，紧接着低嗤一声，挺直腰背，道：“我现在郑重地回复你，这个项目我不会退出，你也别想让我退出。而且这是我和简易的合作，不是跟你合作。”

    张悬说完，像用尽了全部力气，吐出最后一口气，人也无意识地往后靠向门框，刚一碰上惊觉地又反弹回来，站直身子，紧盯着封序，等他回复。

    封序此刻的脸色已经完全面如土色了，黯淡且阴沉，是张悬从未见过的样子，也似憋着一股气，找不到出口。张悬也不急，梗着脖颈，望着他，好一会，封序似整理好情绪，才缓缓开口，说：“装着不认识你，是我的问题，为什么那么做，我解释不了，我不知道。没征求你的意见就将你排除，也是我的问题，对不起。”他看着张悬，深吸了一口气，抿了抿唇，似思量斟酌，最终开口，谨慎地问道：“你就这么想和他一起？”

    前面还说的好好的，这最后一句又是什么跟什么？张悬一下没听懂，整张脸都不耐烦地皱在一起，但很快反应过来，盯着封序的眼睛，点了点头，说：“是的，他尊重我。”

    听到这话，说不酸是不可能的了，封序稳住自己，看着张悬，可她神情自然，那双泛了红的双眼依旧澄澈，看不出任何赌气的成分。封序如被冻住，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他想帅气地来了漂亮转身回卧室，发现身体身体也僵硬，不听使唤，整个人都是木的。

    直到一分钟后，如被泼了一盆开水，整个人蓦然回神，神情语气都瞬间恢复到往日的疏离，看着张悬，语气随意道：“随你便，腿断了都不要来找我。”说完，转身朝书房走去。

    张悬一愣，心想果然这男人就是一枣一棒，还没多一会呢，就显出原形了！张悬深吸一口气，冲着封序离开的背影大叫道：“我不会断腿！断了也不会找你！你把心放肚子里收好！哼！”接着冷哼一声，转身进了房间。

    封序回到书房，憋在胸口的一口气才终于有机会得到释放。他几个大步迈到书桌边，动作粗鲁地拉开椅子，坐了下去，然后闭上眼睛，长呼了一口气。

    然而看似烦闷消散，实则更为烦躁，不一会，满不耐烦“啧”地一声在书房里响起，封序蹭地一下坐了起来，身体僵硬，眼神空洞地望着前方。

    就在闭眼的几分钟里，那句“是的，他尊重我”几个字跟魔咒一样，在他脑海里翻来覆去地打转，搅得他不得安宁。就算他装着不认识她，就算他未提前征询她的意见，他也道歉了，而且她膝盖不好，再出问题了谁负责？那女人怎么就一丁点不为自己身体着想？还让他把心放肚子里收好？要不是她，他会操这个心？

    行吧，哪天腿断了，哭着找他他都不会给一个眼神！封序暗暗较劲。忽然寂静的书房里发出“叮”地一声，封序情绪瞬间全部收敛，恢复到往日严肃神情，又正了正色，拉开了抽屉。

    抽屉里躺着一部手机，“叮”地一声，又响了下。

    “都准备好了，等候指令。”

    “最好还是能当面见证。”

    封序看完短信内容，沉思片刻，回复一个字：“好。”然后将手机摁灭，重新放回了抽屉。

    十年筹谋，一切即将回归原位，那便是告慰他双亲的时刻。封序重新靠回椅背，闭上眼睛，又长呼了一口气，忽然脑海里飘过一抹身影，他又缓缓睁开眼睛，转了个身，望向窗外。此刻的封序没有了方才的慌乱，周身散发着噤若寒蝉的萧疏感，望着窗外的双眸深邃，漆黑到深不见底，似蛰伏许久的猛兽，让人不敢靠近。

    他望着窗外，在心底问出多年前自问过的同一个问题——他一个连命都不知道哪天会结束的人，又怎么会奢求圆满的婚姻呢？

    *

    另一边。

    张悬自觉扳赢了一回，喜滋滋地洗漱完回到房间，也没忘给简易发条工作汇报信息，然后将手机扔在一边，平躺在床上回味封序吃瘪的模样。

    装着不认识她就算了，还干涉她的工作，不跟她打招呼就要搞走她。她要还不发威，真当她一身武功是摆设了？张悬对着天花板，挤眉弄眼，一拳一拳在空中挥来挥去，仿佛眼前站着的就是封序本人，嘴里自言自语念叨着。忽然她手臂在空中停住，整个人蹭地一下从床上跳坐起来，两眼紧盯着膝盖，好一会，伸手过去轻轻摸了摸，看似自我打气，声音却又没什么底气的声音，道：“你们不会有问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