各班的运动会名单要在周五之前上交，体育委员讲台上的演讲没有激发同学们的积极性，眼看明天就是周五，报名的人却寥寥无几，张书一决定主动出击。
“同学，我看你骨骼清奇，身姿挺拔，是块跳远的好材料，报个名如何？”
“同学，我见你小巧玲珑，定是矫捷如风，不参加短跑实在可惜，报个名怎么样？”
“同学——”
张书一顺着座位一个一个往下问，也一次一次被拒绝，直到佟涯这里，他连话都没说，佟涯就抬手制止他，“我已经参加广播体操比赛，不能三心二意，始乱终弃。”
张书一欲言又止，他的武学说辞遇上对手，既找不出对方话的漏洞，又觉得有什么不对。
始乱终弃是这样用的吗？
他歪了下头，懵着移动到下一位。
“同学，你……”张书一对着简歌的脸歪头歪脑想了又想。
“你身形魁梧，必是力大无穷，去扔铅球如何？”
这话一出，简歌的眼睛肉眼可见地变成铜铃，脸上写满荒谬二字。
就连她的前桌，前右桌，以及她的同桌，没有一个人听得下去这话，抬起了头看向张书一。
简歌茫然地抬起胳膊朝自己的手臂下瞅了瞅，瞧了瞧，捏了捏，是有些软嘟嘟的赘肉。
她又左右张望了下，自己身高一米六多一点，在女生中也是排在中等往后些。
不过，满足这些条件，就称得上身形魁梧了吗……
这么一想，她好难过。
难过到自卑地低下了头，眨了眨眼，甚至思考起张书一说的投铅球她是不是真可以。
“简歌别听他胡说，男人的嘴骗人的鬼，谁信才是真的见鬼了！”
佟涯看不得简歌丧气的模样，安慰的话是对简歌，刀人的眼神却是对张书一。
沉闷片刻，简歌自我消化了那些话，自嘲地笑道：“说不定我去参加，真的可以拿个奖回来。”
说着她举起手臂，做出大力士的标准姿势，问：“佟涯，你觉得怎么样？”
她的笑容任谁看也不是真的不在意，佟涯一时张口无言，只能怒瞪着罪魁祸首张书一。
话一出口，张书一自己也后悔了，在看见简歌这么垂头丧气，像是被自己言语打击的样子，他更愧疚了。
可为了余见章的指标，对不起归对不起，忽悠还是要继续的。
“报名表可以给我看一下吗？”
越昭沉思将一切看着，向张书一伸过了手，张书一见到有人主动，喜出望外就双手奉上报名表。
张书一的嘴皮子还真不赖，报名表上多出许多明显是今天才写下的，出自一人笔迹的名字。
越昭的目光快速从上面扫过，注意到女生还空白的几个项目，跳远、接力和铅球。
男生的那栏，一千米还没有人报名。
越昭敛去多余心思，将报名表放在简歌的面前，伸出了手。
随着他的手指点在显眼的空白处，他说：“他的话，是按照缺人的项目定制，不是真的在说你。”
说完，手指一触即离。
简歌怔怔看着，越昭指给她的那个空格，记起些以前的事。
那是她前世刚毕业那会儿，当时经济环境不好，失业的人一抓一大把，就业的人也不少。她这个明面上出自高校的大学生，靠自己找了个小公司上班。
公司的同事学历不高，但胜在出来工作的早有经验，他们当着她的面问过她这个学历怎么会到这里来上班，那时她笑笑说看上这里的双休了，他们也没再追问。
只是有天，她来得早了，听见了背地里他们是怎么说的。
“肯定是有点问题才会来这里喽，不是身体有病就是脑子有病。”
“看她简历也知道，只有名校这一点，其他的什么奖项什么考级的证都没有，那天面试老董问她会不会开车，她居然不会你敢信？”
“现在哪还有没有驾照的大学生啊？不都是高考完就想着去学了吗？”
“谁知道呢？你看她长得也不怎么样，还胖成那样，才会到我们公司来的吧。”
五个人的办公室，三个人的对话，还有一个沉默的人和门外的她。
她站在门口将这些话听完，搭在门把手上的手，等里面没了关于她的声音，才扭动。
人与人之间不就是这样，言不符实的评头论足从来不会少，不论是在什么时候，她早就习惯一笑了之。
她也从来没想过有人会为这种事为她说话，又或者是，为她做到，找出她不必将那些话当真的证据这一步。
简歌失神，没感动上两分钟，佟涯就将表从她眼下抽走。
“跳远、接力、铅球……”佟涯念着，想到按之前的顺序，手里的报名表都被她捏皱。
她皮笑肉不笑，“所以刚才这些话，不会是要说给我听的吧？”
张书一鸡皮疙瘩都被她吓起来，走之前也没忘记问一句越昭，“想不想报名？”
越昭垂下眼，没人知道他在想什么。
他摇了摇头，目光回到他手下的题上。
张书一不敢在这片多留，拔腿就跑。
佟涯对着张书一的背影挥了挥拳头，嚣张报复的气势连简歌都不敢多说一句话。
四人又各回各位，安宁才半晌，简歌猛然转过头，对上越昭沉静的侧脸。
“你不是要报一——”
刚才顾着自己的感受，差点就忘记越昭报名一千米的事。这会儿想起来，她嘴巴快，脑子又慢一步。
不过还好在越昭眼里的怀疑出现前，她的话转了弯：“下名吗？”
越昭没对她藏话，“原先是想报名的，看见报名表的时候，忽然就不想了。”
他没骗她，如果张书一没有说出“身材魁梧、力大无穷”，他本来是要报一千米的。
“为什么？”这是简歌第一次越过她自己设下的界。
越昭意外，停了笔。
物理书正好停留在牛顿第一定律那一页。
他的余光看不全，笔在手中轻微转动了下，答：“就是，不想。”
一个听起来完全出自个人意愿的，合理答案。
简歌理解，人都有这样善变的时候，还有人在婚礼交换戒指前一秒反悔呢。
越昭改变主意也不稀奇。
“好吧，我刚才还想，如果你去参加的话，我一定会在观众席上为你加油的，虽然不能做到摇旗呐喊那样招摇，但喊破喉咙的准备还是做好了的。”
她说着头不自觉地轻轻摇晃了几下，仿佛已经想象到画面。
“但是到时候，佟涯的声音肯定会比我大很多，你要是从我们面前跑过，我们班有她一定能力压群雄，做助威声音最大的那一个班。”
“周浮城是不是参加了接力？我要给他加油——”
简歌话匣子打开就收不住，什么都想往外说，也不知道她的那一句话让越昭不爱听，他突然就站了起来。
“怎么了？”
简歌顶着小鹿般的眼睛疑惑。
“我出去一下。”
“哦。”简歌让他。
越昭从座位里出来，没走就回头，“去报名”说完就走。
简歌维持着弯腰拉椅子的动作，其实她也不是很想知道他想去干什么。
不过如果是报名的话，勉强知道一下也不错。
她站着等越昭从张书一那回来，回到座位上。
上课铃打响，在此之前，越昭说了最后一句，“记得你说的。”
简歌没作声，两人陷入不言自明的默契，只是她的脚尖在桌底下，晃着偷偷碰到一起，发出有节奏的砰砰声。
不知道和谁的心跳关联在了一起。
物理书应声合上，那条即使看不全也烂熟于心的牛顿第一定律——一切物体总是保持匀速直线运动状态或静止状态，直到有外力迫使它改变这种状态为止。
力是改变物体运动状态的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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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月底，运动会照常在国庆节前两天举行。
简歌作为只会喊加油的人，连递水送零食补充体力的后勤部队都算不上，佟涯和她坐在主席台的右边，还算靠前的座位。
早上运动会开幕式，各个班级穿上统一自选的班服出场亮相，班级里也少不了调侃情侣装的声音。
有些班级女生衬衫格子裙，男生大人模样西装，有的夹克工装裤，男女都既帅气又拉风。
想到上午的百花齐放，唯独三班不冷不热连起哄的声都小很多的场景，佟涯就又是一声长叹。
“蜘蛛精这是什么封建审美，要不是为了班集体，我真是一分钟都穿不下去了。”
说着她扯扯身上这件白色打底，袖边染紫，酷似囚服的无帽卫衣，连看都不想多看一眼。
简歌听她叫蜘蛛精，虽然已经听过不少次，可每次听都想感叹学生时代大家天马行空的创造力。
余见章，见章知著，知著，蜘蛛精。
这外号，谁听了不说一声形意兼具？
余见章可不就是恨不得有八只手，每只都伸到班里来。
“飞杨飞扬，青春飞昂，五班加油！”
“请高一十一班的方子沐同学尽快到跑道上报道，男子100米短跑半决赛即将开始。”
下午三点，微风徐徐，头顶遮棚将太阳挡住，主席台上的广播站又开始工作。
简歌好奇地回头望一眼，广播里上午和下午的声音不一样，换来的这个播音腔更浓，更庄重了。
“请高一十六班的林褚时同学尽快到跑道上报到，男子100米短跑半决赛即将开始。”
简歌默默转回头，真想将刚才听见的名字从耳朵里挖走。
他的比赛也不想看。
“你干嘛？”
她一站起来，佟涯就抓住她的衣服不让她动。
“我要去上厕所。”
“周浮城要比赛了，你不看？你不说要给他加油吗？”
“我说——”
哦，简歌记起来了，她那时想说的是，她要是给周浮城加油的话，不知道佟涯会不会拦着她，现在看来，佟涯可能是想拉着她一起。
不看林褚时比赛，和给周浮城加油比……
简歌略微一想，乖乖坐了下来。
“他在哪个跑道？”
佟涯拿手放在眉毛上，往跑道上望了望。
“估计是……一号，看他那嘚瑟的热身，就是他没错了。”
两人说着，运动员做出起跑姿势，枪声一响，比赛开始。
八名选手一阵风似的就从她们眼前经过，佟涯和简歌的热情瞬间被点燃，扯开了嗓子喊。
“周浮城加油！”
赛场上速度越快，赛场下声音越高，直到接近终点前，大家都屏住了呼吸等待。
有人最先越过终点线，他所在的班级率先响起欢呼声，然后就是周浮城。
“耶！”
简歌的耳膜差点就被佟涯的尖叫给震碎，不过她也激动地和佟涯双手相握，在座位仅有的一点空隙跳了起来。
班级安排的人已经在终点旁候着，虽然只是半决赛，但周浮城的第二晋级决赛也给三班增加了士气。
跑道空了出来，一千米的起点已经有裁判在做准备。
简歌和佟涯还没从上一场的余热中冷静下来，早在操场草坪上候场的越昭站上了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