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歌再见到越昭，已经是一周以后。
他迟到了，周三早上第二节课下课他才到。
上一节课是物理课，老师讲的牛顿定律，书上只有一句话，延展出来的题目却千奇百怪。
简歌的物理一直是弱项，越昭推开教室门进来的时候，她正埋头分析着物体的受力情况。
斜坡上一块木块，她拿着自动铅笔，照习惯画下两个确定的箭头，嘴里嘀咕着，“重力，摩擦力……”
“这样，它还受到斜坡给的支撑力……”
简歌将重力分解成两个方向的力，这点简单的小问题，她做的十分专注。
佟涯比她先注意到越昭，“越昭你可真会挑时间，刚错过物理课。身体好些了吗？”
“嗯。”越昭没有解释其中的误会，只应了声。
简歌听见佟涯叫越昭，从题目中抬起头，对她同桌健康回归校园这件事，感到高兴。
身体比嘴更快作出反应，她还没说什么，人已经从座位上站起来给越昭让座。
越昭整个人看着露出一股疲态，他轻微抬了眼，经过简歌，回到座位。
放下书包之前，他拿出包裹到和新的一样的伞，放到简歌的桌子上。
“谢谢你的伞。”
简歌不好意思地挠了下头，“也没有帮到你什么，你还是生病了。”
越昭似乎忘记自己上一秒是怎么敷衍佟涯的，他撑着疲惫的身体，回答她：“我没有生病。”
简歌愣了，如果他没有生病，为什么要请一周的假？
她转过头，想问越昭原因，可又不知道怎么开口。
送伞之前和送伞之后，他们之间并没有什么改变，她还是那个越昭不说，她就不会主动窥探他生活的同桌。
简歌的嘴唇动了下，不管理由是什么，她也为他没有生病感到开心。
“没有生病就好。”
简歌笑了笑，坐下就要继续钻研她的题。
越昭侧眸看了眼，他似乎早就预料到简歌的表现，没执着地等她问话才回答。
“那天来接我的人没带伞，她淋了点雨，所以这几天身体不舒服，我才请假的。”
孟芸婕那天回去就起了高烧，一直到前两天还烧烧退退不见好。
直到昨天晚上，她的脸色好转，人也有精神了些，就立刻催促他来上课。
他耐不住孟芸婕磨，对她搬来的救兵越建国的话更是没法不听，早上拉扯许久，还是他败下阵来，老老实实来上学。
说到这，他记起前几天让周浮城做的事，他还没时间知道结果。
“你呢？这几天身体有没有不舒服，周浮城把药给你了吗？”
简歌忽然想起什么，一边从书包里找东西，一边道：“他给是给我了，只是我没发烧也没感冒，这药也就没用上。”
她翻半天，终于从书包拐角找到白色的塑料袋，费劲将它掏了出来。
“我以后可能也用不上这么多药，不如你就——”
简歌说着定睛一看手里，忽然有些难为情。
塑料袋和里面的东西已经被□□地不成样子，不仅袋子破了口，就连药盒也都被压扁。
还有其中一盒，本该待在里面的药和说明书都从袋子口露了出来。
可都到这一步，话也到嘴边，她不能让越昭觉得她不珍视别人的关心吧。
东西变成这个样子，虽然只是她不知道越昭什么时候会来，随身携带才产生的意外。
但她还是得当着越昭的面做做样子。
简歌捏了捏已经看不出形状的盒子，余光从看起来简洁到大半都是空白的说明书上扫过，将它往她才整理好的盒子里塞了塞。
“不如你还是拿回去，别放在我这浪费了。”
她局促地将东西往越昭那递了递。
越昭睨了眼这团从他手上送出去的东西，他倒不生气简歌要还回来，只是他也没接。
他将这些天下发的、明显有人收拾过的作业和资料拿在手里横着放下，在趴下去之前，说：“药这种东西，有时候浪费了未必不是好事，你收着吧。”
越昭在她的眼前就闭上了眼睛，简歌不知所措地将手收了回来。
不等她重新收好，耳边又传来他的声音：“下次别再这样做了。”
这次他的声音和之前几句不一样，好像带了点睡意，蓦然就温和下来。
“什么？”
别再把送给她的东西还回去吗？
“下次，把你自己放在第一位。”
越昭的唇轻启，他恍然睁开的双眼，将简歌落在他脸上的目光抓个正着。
简歌与他对视，平常避之不及的事，此时她却失神到忘记躲。
他是在说那天她把伞给他，自己却冒雨跑回去的事。
这件她只是想着帮越昭避免生病一周的难受，却忽略了自己身体的事。
这件前世常有到，她都已经不记得自己也会生病会难受的，再平常不过的事。
可却没有一个人告诉过她，她还要为自己着想。
赵如意会说，要为爸妈着想，想他们养大她的辛苦，赵如意会说，要站在舅舅的立场想，想他有今天还扶持家里人的不容易，就连简成功也会说，要替妈妈想，想她这些年为这个家的付出。
所以她要努力，努力考上好的高中、好的大学，再找一份好的工作。
他们这么说，所以她也这么做了，可后来呢？
把他们无形中每一句话的重压都揽在自己身上，没有任性过、辩驳过、反抗过，甚至很少当着他们的面哭过。
只有那些夜晚，刻满她脑海里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每一分要由她揣度猜测后，全都背负起的期待，看见过她是如何坐在角落里，抱紧了自己留下泪水的。
不止一次。
可越昭却对她说，下次，把你自己放在第一位。
只是在给他送了一次伞这样微不足道的事后。
简歌的鼻子涌上酸涩感，她不知不觉在眼眶里积蓄的雾气，逐渐连成一片水雾。
她回神，眨眼，有什么掉出来。
她极快地抬手遮掩，坐正了身体，良久，久到越昭的困意都被刚才不经意看透的一幕驱散。
她才平复了情绪，轻声开口：“谢谢。”
虽然她知道她一时半会做不到他说的那样，但还是谢谢他，让她又感受到了不知有多久没有感受到过的在意。
越昭不再出声，他不想自己的视线给她造成更多的负担。
他默默将脸换了个朝向，接着补起觉。
一周后
江城一中向来是开秋季运动会，时间赶在国庆或是中秋这两大节日前。
运动会的报名提前一周，班主任余见章在班会上提过这件事之后，剩下的具体事情都交给体育委员负责。
体育委员难得遇上自己有用的机会，自然是认认真真，好好做事。
一下课，体育委员就冲上讲台，慷慨激昂一番，最后留下几个字，希望大家积极主动，找他报名。
虽然运动会很多时候都是重在参与，但对一个班来说，凑齐长跑、短跑、接力、跳高等等这么多项目的人参与，也是一件难事。
佟涯对运动兴趣一般，回头问简歌：“简歌，你参不参加运动会？”
简歌在和物理题斗智斗勇，只是勇气到位十分钟，智力出走十分钟，佟涯一说话，她的智力又不知从哪儿一溜烟跑回来。
“参加。”
“什么项目？”
“人人都能参与的项目。”
佟涯仔细在脑中搜索一番，“广播体操？”
“啦啦队。”
简歌话音落，头抬起。
两人一对视，脑子里都有瞬间的风暴刮过后，不约而同伸出了手。
啪，一击掌。
“有魄力。”佟涯夸她。
“有智力。”简歌回她。
两人的夸奖打谜语，心照不宣地笑了起来。
周浮城一直侧身，将她们阴暗交易的全程看过之后，忍不住咦一声，表示自己有被恶心到。
“你不满？”佟涯挑眉。
周浮城立刻怂了，双手抱拳谄媚道：“小人哪敢啊，您这么有智力有魄力，我是哪根葱，敢对您不满。”
佟涯对他的表现很满意，眼神里威胁解除，“这还差不多，摆驾，回宫。”
“嗻！”
周浮城甩甩不存在的袖子，还真任着佟涯把手虚虚搭在他手背上，陪她一起转过了身。
简歌平白又看一出戏，转眼将笔下的题忘得一干二净，连带着十分钟她好不容易才捉摸到的那一点思路。
别看她此时弯了嘴角，等下她都不知道要怎么抓耳挠腮后悔。
可不等她重拾题目，周浮城突然又回过头来。
他的动作幅度太大，一时没收住，差点他的头就要撞上越昭的头，还好越昭及时往后仰了些。
越昭这都没骂他，还冷静地问他：“什么事？”
“越昭，你不参加运动会吗？我准备参加4x100的接力，你要不要一起？”
“不参加。”越昭淡定移开周浮城压在他书上的手。
“为什么？你以前不是跑步很快？”
“从前快，现在慢。”
周浮城倔强地把胳膊又压重了些，不许越昭拿走书，“怎么会？你是不是不想和我一队？”
氛围到这种时刻，旁观者有其二，一为瞠目结舌的简歌，二则是阅文无数的佟涯。
她们一个不懂这有什么好争执的时候，另一个已经摆出矫揉造作的姿态，缓缓转过身。
伴随着她唱戏举动的，还有她压低嗓音，营造出深情念出的诗。
“从前车马很慢，书信很远，一生只够爱一个人。”
这令简歌目瞪口呆的操作，就在她以为以佟涯的文化到此为止时，谁知她又望着越昭，伸出手去指了下周浮城。
“他问你，你为何不答？”
语气之惹人怜爱，令人心碎，简歌都快要被她的情绪给感染。
周浮城更是一反往常，配合起佟涯来，“我问你，你如何答？”
看着他泫然欲泣装的和真的一样，简歌在那一刻忽然被打通任督二脉，明白了一件事。
关于佟涯和周浮城，从来都不是一个神经病的独角戏，是两个疯子的双人舞。
简歌叹为观止，佩服地鼓起掌。
而两人围绕着舞动的那根杆，越昭本人，却对此无动于衷，甚至连嘴角都没动一下。
他被掌声吸引了目光，将两个小丑晾在一旁。
简歌察觉到身侧的视线，她才意识到自己的行为对越昭来说，有那么一点不尊重。
她停下了鼓掌，只敢用余光瞥了过去。
“不想。”
在三个人都屏住呼吸等待的时候，越昭无情丢下这两个字，然后不疾不徐地将书从周浮城那里拿了出来。
“好一个负情郎。”周浮城指责。
“好一个痴心汉。”佟涯惋惜。
简歌看戏，为保全作为越昭同桌的她自身，拒绝发表任何言论。
前面的两人唱戏作罢，简歌这才重新拿起笔。
虽然越昭现在说不参加，但最后还是会报名的吧，她记得前世的时候，他是参加了一千米的比赛。
一千米，又长又没什么人关注的那场下午三点十五分开始的比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