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你是搭了计程车回到家中的，路上你一直都用手帕将自己的口鼻捂得严严实实，好在你坐上车没多久之后鼻血就不再流了，你便顶着这股晕眩感，艰难地旋开门把手，在进门后猛然将自己摔在沙发上。

    然而你的脸刚刚接触到印花沙发套无比舒适的面料，心中就开始隐隐后怕起来，换了个蜷缩在沙发上的姿势后，冰凉而僵硬的手隔着厚厚的羊绒大衣与毛线衫，一下下反复抚摸平坦的小腹。

    说实在的，你现在根本就没有哪怕一星半点的怀孕的实感，尽管难以驱散的虚弱感与不受控的频繁呕吐诚实地向你证明着你现在已为人母的事实，但在心理上你果然还是无法接受这一连串于你而言冲击力过大的信息轰炸。

    导致你分外不安的原因有三——一是你现在与五条悟正处于亟待分手前的冷战，你不可能在你们处于如此僵持的关系之中，道出你已然怀孕的事实；二是你还没有做好为人父母的准备，你不知道孕妇在怀孕期间应该做些什么才能让孩子平安长大，医院分发的手册明明只是轻飘飘的几张折页，被你拿在手中却仿佛有千斤重，你根本就不想将其翻开。

    不过这些都是其次，最重要的最后一条便是，作为普通人的你的身体似乎无法作为培育当代最强术师子嗣的温床。刚刚你骤然流下的鼻血便是最好的证明。

    更何况你和五条悟的关系已然骤降至冰点，这是你有意为之没有错，既然如此的话，你无论如何都要将这个孩子藏好，不能让五条悟知晓。

    你花了整整三天的时间才思考明白，你想要拥有和五条悟的爱情，与你想要过上普通人的平静生活是不冲突的。亲手带来一个生命或许并不是多么令人惧怕的事，不如说，这可能还是一个正确的选择，是一个能够让你两全其美的选择。

    前提是，你需要鼓起勇气。

    在下定决心过后，你立刻就给五条悟发去邮件，以约定见面的时间。你本来还以为任务繁重的他能够留给你更多的缓冲时间，但颇觉意外的他主动提出于今日的逢魔时刻在他的任务地点碰面。

    他总是这样。你明明不喜欢身处危险之中，在他面前对自己普通人的身份更是感到自卑，他却总是要将你向他的世界拉去。

    所以你们之间，才会注定达成悲剧的结局。

    五条悟的任务地点离你的公寓有些距离，故而你早早地就搭上计程车出了发。结账时还难免为上千元的车费而感到心疼，但你确实是不敢乘坐人流量较大的公共交通工具——那日的意外如果再发生一次，还是在五条悟的面前，你绝对是不能全身而退的。

    你是自私的。你们之间注定已做不到体面地告别，那至少就让你心头的遗憾尽可能地少一些吧。

    计程车稳稳地停在一幢高楼的废墟前，这便是五条悟本次的任务地点了。你到得稍嫌早了些，他还未从帷帐中走出，可奇怪的是，往日统统看不见这些的你，今日竟将建筑外围包裹着的黑色屏障看得一清二楚，沉下心来凝视的话，甚至隐约能够看到这之中五条悟高速移动的身影。

    你立刻就知晓了缘由，揣在大衣侧兜中的双手虚虚地扶着小腹，在与不远处已然熟识你的辅助监督点头打过招呼后，就维持着一副静默不语的姿态立于风中。

    五条悟结束任务的速度固然快，但他也想不到与自己已然冷战多时的女友会这么早就前来赴约。

    在与你四目相对的一瞬间，他眼前闪过无数曾与你共度的甜蜜过往，他无法克制自己飞奔上前将你拥入怀中的冲动，可刚刚的任务多少衬得他比起来之前更加狼狈些，故而在察觉到你后退一步的抗拒后，他没有再携着一身的尘土气靠近，亮晶晶的一双眼睛直盯着你的脸。

    “你来见我了。”

    他笃定地道。

    你控制不住地鼻头一酸，喉咙内仿佛压着沉重的铅块，强烈的阻塞感令你连一个音节都吐不出来。

    不过现在是最好的、该做出决断的时候了——

    “嗯，我想有些话，还是应该由我亲自说出口比较合适。”

    很好，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一如往昔、并不怪异，想必表情也是不会出错的平静。

    你垂下眸来，做足了心理建设后才再度抬首，与五条悟尚未被遮蔽的苍天之瞳相对。流转着层层白雾的蔚蓝双眸漂亮得宛若雨后的晴空，像是有将人吸进去的魔力似的，无论是初识那日还是现在，你都对它们久久无法忘怀。

    五条悟是个何等聪明的人，他当然想到了你尚未出口的话语究竟是何内容，他知道这一切早已无法挽回，可他怎么甘愿相信？

    “……你别说了，好不好？”

    青年伸出的无力的手被你不断后退的动作避开，你微微笑着，痛苦而满足地将这句酝酿已久的话说出了口。

    “我们分手吧，悟。

    “以后我们就别再相见了。”

    17.

    你快要分不清自己现如今究竟是处于虚幻的梦中还是既定的现实。这种身临其境般的体验太过真实也太过残酷了，导致你在自己的这副躯体呕吐过后，就着靠在墙角一动不动的姿势，久久都无法回过神来。

    咒灵、咒术师；最强、六眼、普通人；不能相恋的理由，无法相守的结局……丢失的记忆在不断被寻回的同时，这些词汇也长久地在你的脑内盘旋交织。

    你觉得它们过分歹毒了，你想要狠狠心将其猛地打破，但现在的你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意识只能绝望地被固定在这具躯体内无声地大喊。

    原来这就是结局，怎么这就是结局。

    在一片朦胧的混沌中，你隐约忆起了自己是谁。这些的的确确是完完全全属于你的陈旧的回忆，没有一星半点的造假，如今它们被全盘归还于你，你却对接住它们这一必要的行为而感到惧怕。

    或许什么都不记得会更加快乐——这便是你的愿望。而五条光便是帮助你达成这一切的媒介。他以一双眼睛为代价，被错误地带来这个世界，自小就一直在默默守护着想要逃避现实的你，尽管记忆错乱的你总是会凭借着身为母亲的本能，想要去治愈他的眼睛，甚至还将他带来了涩谷，险些就与回忆中的人相逢。

    “小光……”

    于梦境中苏醒的一刹那，你立刻就四处环顾，以寻找五条光的踪迹。

    但——房间内仅有你自己一人。

    套房的卧室门口亮着暖黄色的微弱灯光，你扶着后颈的伤口缓缓从床上爬起。兴许是五条光不在你身边，全身上下的痛觉逐一复苏，但你连自己这些大大小小的伤口都来不及分神看顾了，只知道从茶几上拿了房卡揣进口袋内，急匆匆地就冲出门去。

    门上的防盗链已然被解下，所以你能笃定小光一定是出了门去的。只是他出门是为了什么呢？现在你们远在涉谷，他又能去见谁呢？

    亦或是说……他遭遇了什么不测？

    你全身的血液几乎都要就此凝结，巨大的恐慌擭住你的心脏、控制你的脉搏，你忽略掉自己后颈崩裂的伤口、也不顾脚上穿着的一次性拖鞋，甚至将其一脚甩开，光着脚在深冬的天气一路小跑。

    还好你们之间特殊的感应依旧坚韧地连结着，只是你离五条光越近，记忆便愈发淡薄，你知道待他回到你身边来时，你好不容易回想起的记忆便会一一消失。

    可这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他的存在。

    你开始凝聚所有的注意力，认真寻找五条光一路留下的咒力残秽。在生下他后，你偶尔也能发觉到一些仅限于他的苍蓝色的咒力残秽，从前你认为这没有多大实际用处，现在却是感谢于这份便利。

    但你在拐进漆黑的小巷时，你听到了五条光微弱的□□，听到他像是幼兽在极力忍耐疼痛一般的细碎声响——

    你几乎要为之发起抖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