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觉睡到午后，谈姝姝迷迷糊糊起床，随便吃了点东西。不想浪费精力去想一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她清醒后便一直画稿，时间不知不觉地过去，等她再抬头，天边晚霞橙光一片，迷了她的眼睛。
宋英巷里孩童奔跑，好不热闹。许徜徉和许云游并排坐在沙发上，用手机交流。
许云游：你真要去？
许徜徉：你也要劝我？
许云游：没，我管不着。
许妈妈在卧房打了半个小时电话，出来后瞪了他们一眼，“看你怎么说服你爸！”
车票和机票买在明天，许徜徉打定主意要走，但他几乎不对说服爸爸抱有期望。
许爸爸已经知道了这件事，所以家门一响，昭示他已经到家的时候，家里的三个人不约而同地看了过去。他脸色阴沉地走了进来，往鞋柜上丢钥匙的力度都足以证明他的生气。
“吃晚饭没有？”许妈妈打破氛围道。
许爸爸摆了摆手，绕着沙发走了一圈，在最边上坐下。许云游不自觉挺直了腰，他其实知道自己就不该待这，难免被殃及池鱼，但又好奇得很。
“不在家里过年，你以后也不用回来了。”
“爸……”
“你到外面去看看，谁家儿子做成你这样的！”许爸爸根本不给许徜徉说话的机会，“我今天去你爷爷家，跟叔叔伯伯聊天我都没脸说话，人家孩子深造的深造，赚钱的赚钱，你再看看你，看看你们兄弟俩，有一个给我张脸的吗？”
“好好的工作你不去，你非要去创业，你创出什么来了？你搞出什么名堂来了吗？以前都夸你聪明懂事，考了个像样的大学，结果一毕业，你连人家没考上大学的都不如，你不嫌丢人吗？”
“工作工作不找，找女朋友倒是积极，那你也找个像样的啊！你找个脑子有病的，找个疯起来会杀……”
“爸！”
“爸！”
两道声音齐齐响起，打断许爸爸的喋喋不休。
原本淡然的许徜徉神色不愉，“你说我就算了，你说她是想干什么，在别人背后诋毁难道就不丢人了吗？”
许云游原本是局外人，但也听不得这种话，但凡换个人说，恐怕就要动起手来了。
“你还敢顶嘴了？你还为了外人顶撞生你养你的爹？”许爸爸像是被气笑了，“我以前还想，你们兄弟俩同一个娘胎里出来的，怎么会差别那么大呢？原本不是差别大，是你会装啊许徜徉！你现在翅膀硬了，你不装了是不是？”
许爸爸阴阳怪气，兄弟俩缄默不语。
“我话放在这里，你要是敢去找那个眼里没爸没妈的东西，你就死在外面不用回来了！”
许徜徉冷笑一声，“你都嫌我丢人了，我要走你不是应该高兴吗？”
“你……”许爸爸扬起巴掌……
“爸！”许云游惊叫出声。
许徜徉反应很快，抬手扣住了爸爸的腕骨，没让他的巴掌落到自己脸上，“爸，你之所以觉得丢人，无非因为我做了你二十多年来在亲戚面前炫耀的工具，但现在不顶用了。为了满足你这点虚荣心，我做了二十多年完美无缺的工具人，不喜欢的竞赛要考，没兴趣的才艺要学，名次只能考第一，样样都得做到最好，已经二十多年了，还不够吗？”
“你……你……”
“你嘴里那个脑子有病，疯起来会杀人的人，是我的女朋友，你侮辱她跟辱骂我没有区别。你不同意我也是要去找她的，你觉得我丢人也好，觉得我是翅膀硬了也罢，我从来就不是任你掌控的笼中雀，我说服不了你，你也拦不住我。”
“那你就滚！滚！”许爸爸指着家门怒吼道。
眼看许徜徉真的要走，许妈妈连忙挡在门前，“你爸说气话呢，你回屋里待着去，许云游，快拉你哥哥回去！”
“让他滚！你拦他干什么！”
“你别说了！”
许云游绕过爸爸，硬拉着许徜徉回房间，把房门紧闭。
……
暮色沉沉，谈姝姝煮着方便面，突然接到了妈妈的电话。
另一边的谭医生终于把小孩哄睡着了，抽空打来了电话，“喂？姝姝，吃晚饭了吗？”
“吃了。”谈姝姝边说边从锅里倒出方便面。
“吃什么了？”
谈姝姝随口胡诌，“黄焖鸡，还有珍珠奶茶。”
谭医生坐在梳妆台前，空闲的手漫无目的地把玩着一支口红，“你舅妈已经打算年夜饭上给你做你喜欢的油焖大虾，还想着给你炖只老母鸡补补身体，你……要不要再考虑一下，还是回来过年吧。”
“不了妈妈。”谈姝姝拒绝得果断，“帮我谢谢舅妈，但我不回来了，何况现在也已经买不到回来的票了。”
“买不到票没关系的，程叔叔可以开车来接你。”
谈姝姝嗦了一口面，被烫到张大了嘴，缓了好一会儿，“不用麻烦了，我自己挺好的，也自在。”
“哦……”谭医生沉默良久，最后只道：“那你记得多给自己买点好吃的，好好照顾自己。”
“好，谢谢妈妈。”
电话挂断，谭医生久久没有回神。她这一瞬间想起很多和女儿相处的画面，大多是争吵或者沉默。姝姝好像从来没有跟她说过谢谢，以至于她听起来，感觉十分陌生。
小姑娘好像真的长大了，有主见、有决断、有礼貌……这是她从前想都不敢想的。如今事实摆在眼前，小孩长成了她希望的模样，她好像也并没有那么高兴。
“怎么哭了。”从浴室出来的老程匆忙走过来，就近抽了张纸巾给她擦眼泪。
谭医生擦了擦眼睛，纸巾盖在眼睛上久久没有拿下来。
“怎么了？”
“没事儿。”谭医生勉强笑了笑，“早点休息吧。”
远在祁城的谈姝姝滑动着手机，点开和许徜徉的对话框，挑了半晌表情包，最后发了一个“乖巧”的猫猫头。
许徜徉正收拾着东西，手机一振动，他拿过来一看，回拨了电话。
“哥哥。”
“谁是你哥哥。”许徜徉轻哼一声，“叫那么亲热干什么，我只不过是一个连你嘴里实话都听不到的陌生人罢了。”
谈姝姝本来想着卖点乖，结果被他当头泼一盆冷水，“昨天还说不生我气呢。”
许徜徉后知后觉自己迁怒到了她，找补道：“没有，逗你玩的。”
“你是不是碰上不开心的事了。”谈姝姝试探道，她听他的语气不太对劲。
许徜徉将手机拿远，咳嗽两声清了清嗓子，“你想多了，我只是今天被迫起很早吃了个早饭，所以精神不太好。”
“那我不打扰你了，你早一点休息。”
谈姝姝主动挂了电话，整个人松了口气，身体放松下来，塌陷在沙发里。
第二天许徜徉起了个大早，天刚蒙蒙亮，整个宋英巷都很安静。他轻手轻脚，不想引起任何注意，只是关门那一点声响，惊起了沙发上的人。
许云游在沙发背后冒头，吓了许徜徉一跳。
“你在这干嘛？”
“妈怕你偷偷跑了，然后真不回来了，就在这守着。我说我替她守着，她就回去了。”许云游边说边献宝似的亮出车钥匙，笑容灿烂，“走吧哥，我送你去车站。”
许徜徉反应了一会儿，“妈让你守着，应该是不让我走吧。”
“我知道啊。”许云游蹑手蹑脚走在前面，“可是家里不缺你，但谈姝姝缺。”
许云游是高考完考的驾照，考完后上过两回路，现在是第三次。他兴致勃勃，许徜徉在副驾驶默默抓紧了扶手，还不敢中途和他说话分神。
从宋英巷到车站是段不近的路程，许云游最开始严肃专注，渐渐地也松弛了些，开始主动搭话。
“等你平安到了祁城，跟我说一声就是了，我会转告他们的。”
许徜徉偏头看他，半年没见，他身上也褪去了不少青涩，和姝姝一样，不再是小孩模样。
“你回去怕是要一个人承担怒火了。”不仅放他走，还私自开车。
许云游笑了笑，“早习惯了，以前不就这样，就算是对你不满，也是对着我指桑骂槐。”
“这次恐怕要比以前严重。”
“我也比以前要脸皮厚一些了呀。”许云游不以为耻，反以为荣道，“你不用担心我，从我考上大学离开宋英巷开始，我就和谈姝姝、和你一样，不再是笼中鸟了。”
许徜徉蓦然笑了，“以前你看到我不如意，不是挺开心的吗？不跟着踩两脚都算不错的，怎么现在开始帮我了。”
想起幼稚的自己，许云游哑然失笑，“我也不只是帮你啊，我私心不想要谈姝姝回来，也不想看她孤孤单单的，你去正好。”
宋英巷对她的质疑和恶意太大，许爸爸不过是其中之一。
“看来比起我这个亲哥，你更在乎你嫂子啊。”
听到“嫂子”这两个字，许云游嘴角一抽，虽然早就接受了，但他心里依旧把她当自己的狐朋狗友。
“你知道咱爸为什么对她意见那么大吗？不止是人云亦云。还有我高中离家出走那次，她为了维护我，当着我班主任的面跟咱爸硬刚，可把他惊呆了。我这辈子可就这么一个最讲义气的朋友，当然在乎了。”
许徜徉想象出了那个画面，笑出了声。
大多数人都是从外面回来，很少还有这个时候要出去的，许徜徉显得特别了些。
进站之前，许徜徉突然发现，许云游已经和他一般高了。
“以前我不听话挨妈妈训的时候，你总在旁安慰她说，孩子家里有一个听话的就够了。今年，就当轮到我了吧。”许云游给他递上昨晚就准备好的早饭，“路上吃吧，哥，替我和谈姝姝说新年快乐。”
“好。”
十几年不对付的兄弟，在喧闹的车站前，第一次拥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