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35 章

    阮翛然气喘吁吁瘫软着,实在无力言语,摇首拒绝。

    萧莫言将阮翛然抱到扶椅上,而后竟然撩袍屈膝跪地,忏悔道:“今日我不会拿,皇帝之尊压你。我知道,从我七夕那夜命梁隐山杀你,你便对我心灰意冷。是我无耻,无情无义,伤了你的心,又间接要了林千帆的命。我听秦荣说,你曾经为了我宁死不从林千帆。我不是你们三人,有重生之前的记忆。我所作所为,不过是为了自保罢了。我只知道我不会后悔,重来一次我亦会这般做。毕竟,我不是你们重生之人。我只求,你给我一次赎罪的机会。”

    阮翛然心中对于林千帆的愧疚感,倾泻而出。潸然泪下,啜泣出声。

    阮翛然捂着脸不知如何是好,哭道:“你不该求我,我又该去求何人。林千帆死了,他死了,我怎能若无其事与你长相厮守。连悠然都将林千帆放下了,谁还会记得他。人人都可以不记得,唯独我不行。”

    阮翛然撑起身子,气短身抖决绝道:“午膳,我不用了。你们母子,好好吃顿团圆饭吧。”

    萧莫言拽住她的衣摆挽留,继续求道:“你知道我可以用强的,可我不愿。究竟如何,你才会重新接纳我?”

    阮翛然硬着心肠,将衣摆从萧莫言的手里拉扯出来。抬足远离了两步,颤声道:“我要为林千帆,守丧三年。”

    萧莫言起身追上,想拉又不敢拉。僵立在她身后,耐着性子问道:“你以什么身份,为他守丧三年?”

    阮翛然没有回答,往前又走了一步。一步两步,慢慢到了门前。心底终于有了答案,她回眸释怀笑道:“以他所想,所求的身份。”

    “妻子?”萧莫言难以置信,反问。

    阮翛然颔首,回身伸手将打开房门。

    秦荣生怕打扰二人,领着宫人候在殿外不远处。

    见阮翛然面色凄然,晃晃悠悠从殿内出来。着急忙慌迎上去,关切道:“娘娘,这是怎么了?快到用膳的时辰了,您这是要去哪?”

    阮翛然充耳不闻,连宫女递过来的狐毛披风都未披上。拎起裙摆,逃也似急奔。

    秦荣再蠢,亦猜得到事情,并未朝着他的预想发展。

    秦荣挥着拂尘,驱赶那些杵在原地的宫人:“还不快,去追皇后娘娘。”

    一阵宫人连呼带跑的嘈杂声后,宁寿宫恢复宁静。

    秦荣愁眉苦脸去到殿门口,向殿内张望一番。

    只见萧莫言不动如山,黯然神伤地愣在那里。

    秦荣壮着胆子入殿,小心翼翼唤了一声:“陛下。”

    萧莫言失魂落魄,恍惚问道:“秦荣,你比朕了解皇后,她心里是不是没有朕了?”

    秦荣劝道:“陛下,切莫自乱心神。皇后娘娘对于诚王(林千帆)只是愧疚,假以时日,定会对陛下敞开心扉。”

    萧莫言不信道:“愧疚?若只是愧疚倒好了。”

    秦荣听出言外之意,屈膝跪地正二八百道:“陛下,人非草木孰能无情。求您,不要迁怒皇后娘娘。解铃还须系铃人,如今系铃人已死,只能皇后娘娘自解自救。求陛下施天恩,多给皇后娘娘一些时日。”

    “三年,她要三年的时间。”萧莫言实在说不出口,三年是以未亡人的身份守丧。

    秦荣吃了一惊,三年,这非明是服丧。只有至亲之人,才需守丧三载。阮翛然以何身份,为林千帆守丧。

    秦荣再次错愕,心中有了猜测。胆战心惊,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

    好在,顺王妃这时出现。

    顺王妃眉开眼笑,张罗宫女将膳食摆放。

    顺王妃未察觉异样,笑道:“陛下,皇后,快过来入座。”

    秦荣爬起来,到萧莫言身旁求道:“陛下,莫要扫了王妃殿下的兴。”

    萧莫言藏起伤感,嬉皮笑脸过去扶着顺王妃,回道:“皇后身子弱,方才觉得头昏无力,朕让她先回宫歇着了。”

    顺王妃啧啧两声,似有不满道:“身子这么弱,如何为陛下开枝散叶。陛下,朝政重要,皇嗣亦是重中之重。这宫里不是还有其他嫔妃,陛下,别总冷着那些如花的美人。”

    萧莫言笑意散去,强势道:“皇子只能是皇后所出。”

    顺王妃怔了一瞬,察觉儿子似有不快。儿大不由娘,何况儿子是天子。忙打岔道:“陛下的事,陛下全权做主,母妃只是随口一说。快用膳吧。”

    满桌的美味佳肴食不知味,味同嚼蜡。

    那边,阮翛然回到中宫殿。

    重新抄录起往生经,这些全是为林千帆所抄。如今一切尘埃落定,那些战死的英灵全在,唯独林千帆不在了。

    不知过了多久,窗外从日中高悬到落霞昏黄。

    面前的一卷经文抄写完,她辍笔吹干墨迹,卷起收好。

    她起身行向暂放经文的书架。

    许是耗费心力抄录,加之一日未进食。头晕无力,摇摇欲坠。

    她扶住书架稳住身躯,书架摇晃一夕,搁置的经文随着晃动,一股脑坠落地面。

    阮翛然稍作休整,俯身去捡那些经文。

    散落的经文,入目皆是白纸黑字。一封姜黄色的信函,静悄悄躺在白纸丛中。

    阮翛然记得,自己不曾放过信函在此。

    她拾起信函,封皮外写着“翛翛亲启”。字迹遒劲有力,有几分熟悉之感。

    “翛翛……”阮翛然喃喃自语,霎时恍然大悟。除了林千帆,不会有人这般唤她。

    她双手颤抖地揭开封蜡,取出信笺。

    翛翛:

    见字如面,惟望卿安。

    当汝见此封书时,或吾已不在人间。两世,皆释痴念。吾,心知肚明。此执念非但令吾苦不堪言,亦徒增汝无数烦恼。愿汝不必介怀,吾之死。偷生五载,除汝之外,已无憾事。始知,吾不为汝所欲福。二人不情,何以相守?五载冥思,神佛亦不得解吾苦。何以解忧,唯有一死。

    盼来世,吾与卿能有红尘姻缘。此生惟愿,卿与心之所向,恩爱两不疑,白首不相离。方能,不负吾身全也。

    仲秋十六,五更手书

    豆大的泪珠争相滴落,濡湿晕花了墨迹。

    阮翛然只觉心如刀割,林千帆竟是抱以成全的心态赴死。

    即便没有萧莫言的猜忌,也不会扭转他爱而不得,一心求死的决心。

    阮翛然泣不成声,将信笺收好,藏进妆奁中。

    抱起那些经文,到了殿外。

    命人将炭盆抬到院中,将那些经文一卷一卷焚烧掉。

    盆中原本的星星之火,猛烈窜起一团烈火。红光映面,一时如昼明亮。

    阮翛然泪水泓泓,追逐着随风飘荡的一缕青烟。

    青烟在她眼前缠绕,渐渐消失无踪。

    一旁的宫女们被呛得直咳,眼泪汪汪捂鼻忍耐。

    少倾,经文全部化为一堆灰烬。

    阮翛然仰首望天,将夜之时一颗星星熠熠闪光。

    阮翛然莞尔一笑,那颗星星在她眼中化作了林千帆的模样。

    鲜衣怒马少年郎,仍是初见时的意气风发。

    夜色渐浓,晚风急躁卷起裙摆。

    一名宫女取来披风,为阮翛然披上,劝道:“娘娘风大,当心受凉。”

    阮翛然轻嗯了一声,被宫女扶着回了殿内。

    萧莫言陪着母妃,用完晚膳方回勤政殿。

    一名身形瘦削的宫女,入殿跪地拜道:“陛下,皇后娘娘今日回宫后,未用午膳。一直抄录经文到日落时。而后不知何故,将经文全部焚烧。晚膳,只用了几口。现下,早早就寝了。”

    萧莫言背对着宫女,拧眉不语。

    秦荣到宫女身前,小声道:“下去吧,好生伺候着皇后娘娘。”

    宫女恭恭敬敬应声,略有慌张退了出去。

    萧莫言右手握拳,一拳打在梁柱上发泄。

    用力之大,直将柱面砸出坑印。

    秦荣吓得哎哟一声,心疼上去察看。

    萧莫言手背上的皮肉绽开,鲜血淋漓。

    “陛下,这是何苦?龙体要紧。”秦荣掏出帕子,想要为萧莫言处理伤口。

    萧莫言拂开秦荣,眼睁睁瞧着鲜血穿过指缝,侵染整个掌心。

    这点伤痛,不及他的心痛万分。焚烧经文,分明是在祭奠林千帆。

    “陛下,既然放不下娘娘,便去看看娘娘吧,您偶尔也卖卖惨,试试娘娘会不会心疼您。常言道,好女怕缠郎。陛下,虽说是九五之尊,有时候放下身段,说不定就能哄得皇后娘娘回心转意。”

    萧莫言依然默不出声,神情嘲讽。今日他放下一国之君的架子,不顾颜面下跪,她都无动于衷。

    这些小伤,阮翛然怎会看在眼里。

    秦荣无可奈何,唤人传太医来,为萧莫言处理伤口。

    不久,太医赶来。

    太医处理好伤口,对秦荣嘱咐几句,日常需注意的事宜,便跪安了。

    萧莫言的右手,被白绫层层叠叠缠绕,裹得像个胖粽子般。

    一点小伤,太医也是大惊小怪,竟包扎的如此夸张。

    秦荣送走太子折回,询问道:“陛下,是否要就寝?”

    萧莫言沉思片刻,叹道:“摆驾,中宫殿。”

    长夜漫漫,他注定无法安眠。索性去中宫殿守着她,这心中还踏实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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