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风落叶,黄土新坟。
阮翛然失魂落魄立在石碑前,瞅着隆起的坟包。
也不知过了多久,待她回神已是暮色苍茫时。
阮翛然木然回身,看见秦荣等在一旁的树林中。
四周有无数警戒的禁卫,扫视一圈,并未有萧莫言的身影。
秦荣迎上来,生怕阮翛然执拗不肯回宫。心急劝道:“姐姐,回宫吧!如今您可是盛梁国尊贵无比的皇后娘娘。就算您不为自己,也要为您父亲考虑。还有,令妹与林千帆订过婚,如今人死了,该如何善后,全指着您拿主意呢。”
“他呢?”
阮翛然问得含糊,秦荣听得明白,是在问萧莫言,“陛下,还要为先帝守灵,回宫去了。”
“哦,那,回去吧!”阮翛然有气无力回应,又回眸哀伤看向坟墓。
秦荣得了这话,只想离开这阴森之地。搀扶着阮翛然出了树林。
不远处,早有侯着的马车。
阮翛然一路昏昏沉沉,不知如何回到皇宫。
马车停稳,秦荣扶着阮翛然下了马车。
宫灯熠熠,因国丧皆是白色灯笼,凄凉中带着几分诡异。
阮翛然环视四周,所处的地方十分陌生。
抬头看清宫门匾额上写着“中宫殿”。
秦荣笑着解释:“姐姐贵为皇后,自然要入住中宫。”
宫门内外,侯着无数宫娥太监。在寥寥无人的永安斋,至少她与碧云是轻松自在的。
而今在那些宫人的脸上,只看到了宫规森严的提心吊胆。
“碧云呢?”阮翛然想起碧云,低落询问。
秦荣扶着阮翛然,一边踏入中宫殿,一边感叹道:“姐姐莫怪,碧云终究是那位的人。我怕碧云心生恨意,对姐姐不利。自作主张,放碧云出宫与家人团聚了。”
与碧云相处这几月,怎会无半分的情意。
阮翛然的心中五味杂陈,遗憾连一句道别都没有。又欣慰,碧云也算得偿所愿与家人团聚。
入了寝殿,阮翛然陡地怔住。
屋内陈设,与永安斋一般无二。
“姐姐,陛下怕您住不习惯,将永安斋的一应物件,全都命人搬过来了,您瞧,是不是与永安斋一模一样?”
如今对于萧莫言的讨好,她心如止水掀不起风浪。
阮翛然冷淡道:“我累了,想歇着了。”
秦荣似乎故意置之不理,一副趾高气昂的模样,大声对宫人命道:“来人,为皇后娘娘备膳。”
而后又对阮翛然,和善笑道:“姐姐,这些日子未进米粒,全靠参汤吊着续命。不管有天大的事,先吃饱喝足再说。姐姐,这辈子,你我都不要再挨饿受冻了。”
阮翛然念起重逢时,的确与秦荣的想法不谋而合,都希望对方不会再忍饥挨饿。
阮翛然看到秦荣眼中闪着泪光,似乎忆起了那段艰难的日子。挤出笑意安抚,“是啊,不吃饱,哪来的力气。”
秦荣破涕为笑,欢天喜地嚷着要去备上阮翛然喜欢的吃食,兴匆匆出了寝殿。
少焉,一桌子的美味佳肴摆得满满当当。
阮翛然大病初愈,食欲不佳,只用了一碗什锦鸡粥。
不过看着大快朵颐的秦荣,莫名觉得温馨。
酒足饭饱,膳食撤去。
阮翛然想沐浴解乏。
这寝殿内,亦有专门的浴房。
亦如东宫那般,屏风后别有洞天。
阮翛然不喜人伺候沐浴,挥退左右。宽衣解带,独自入了汤池中。
满池铺满鲜花,随着热水芬芳异常。
一旁香几上的熏炉,袅袅生烟散着兰花香。
一切熟悉又陌生,当真是前世今生,恍恍惚惚分不清楚。
温热的池水,渐渐暖热她发凉的身躯。
面无血色的玉容,亦被热气染上红晕。
水流划过手腕,只剩下微微的痛感。
阮翛然抬起左手腕打量,一道绯色的疤痕,与周围白皙的肌肤形成了强烈对比。
即便伤口能愈合,终究再难恢复成最初的样子了。
窸窣的脚步声传来,阮翛然有些诧异,谁敢抗令进来。循声望去,发觉来人是萧莫言。
他还穿着丧服,周身笼罩着阴冷。在汤池边止步,立在原地目不转睛盯着阮翛然。
阮翛然的眼神复杂,萧莫言看上去是那样清风霁月,似乎与她记忆中的毫无差别。
阮翛然垂眸别过脸,不愿看萧莫言。蓦然间,林千帆死前的不甘绝望,犹如惊涛骇浪在她心底呐喊:“为什么,不选我,为什么,从来都不给我一次机会。”
水声哗啦,阮翛然不禁抬首,大惊失色。不知何时,萧莫言自行脱衣入了汤池。
眼看着,萧莫言离她越来越近。
她忽然想要逃走,顾不得不着寸缕想要爬出汤池。
好在萧莫言并未阻拦,阮翛然取过一旁衣桁上备着的寝衣,慌张裹上逃出了浴房。
慌乱的脚步,在出了浴房便悄然停住。她能逃到哪里,又能去哪里。
青丝尾滴水成珠,沿途洒了一地。
连身上的衣裙都被濡湿了,方才暖热的身子,顷刻之间变得湿冷。
在阮翛然失神间,萧莫言神出鬼没到了身后。猛然间将她扛在肩头,去向了床榻。
阮翛然凄然闭上眼眸,犹如一具行尸走肉任他所为。
她认定,挣扎只会激怒萧莫言。父亲他们的性命,毕竟捏在萧莫言手中。
一阵天旋地转,阮翛然不敢睁眼。慢慢感受到,萧莫言似乎在为她擦拭湿发。
这不禁让她想起,上一世二人也曾有过这般。那时,二人两情相悦。如今,却是爱恨交错。
半晌后,萧莫言帮她擦干了三千青丝。
阮翛然依旧低眉垂脸,避着不与萧莫言对视。
萧莫言微微叹息,她拒人千里之外的模样,如避蛇蝎又似惊弓之鸟。畏畏缩缩,楚楚可怜。
他刻意柔声细语,生怕吓到阮翛然。“你好生歇着吧,我还要去先帝灵前守着。”
竟然未自称朕,阮翛然这才诧异偷瞄向萧莫言。
萧莫言露出温柔浅笑,对上她忐忑不安的秋瞳。
阮翛然不知为何心如擂鼓,手忙脚乱躺到床上,扯过锦被将自己藏了起来。
闷在被窝,反倒心跳更盛,气息连带跟着急促。
这时,阮翛然听见萧莫言声色平和道:“守丧百日,吃斋禁~欲。得空,我会时常来看你的。”
萧莫言伸手想触碰,犹豫间缩回了手。来日方长,心急只会适得其反。
萧莫言无声无息起身,自行去更好衣衫。
吱呀开门声,萧莫言的背影落寞出门而去。宫人顺势将殿门关上。
阮翛然这才敢将头露出来,大口大口贪婪地喘息。
许是累极了,不消片刻迷迷糊糊沉睡过去。
日月如梭,几日后,元德帝风光大葬。
树上枯枝残叶,寒风掠过片叶不留。
窗前过马,隆冬冷冽,三月后。
中宫殿,寝殿。
殿内,炉火旺盛,温暖如春。
阮翛然一身霜色齐胸襦裙,一如既往潜心抄录经文。这些日子将养着,面色红润。就连身量亦丰盈了一些,与盛开的牡丹一般雍容华贵。
这三个月,萧莫言每每在夜深人静时,会悄然而至。
有时,她半梦半醒,察觉床榻边坐有一人。有时,睡得沉,来了也不知晓。
而萧莫言似乎只是略坐坐,随后便会离开。
秦荣成了御前大总管,寸步不离侍奉在萧莫言左右。
中宫殿里的宫女太监,似乎是特意挑选过的。谨言慎行,安分守己做着差事。
阮翛然的父亲一家,早在两月前便到京城。
阮祝颂不愿再趟官场的浑水,辞官在家。现如今女儿是一国之母,阮祝颂被封为了承恩伯爵。
阮府,成了京中新贵的伯爵府。
妹妹阮悠然听闻林千帆的死讯,看不出有何难受。反正这门婚事,林思源当初不同意,也便不作数。
萧莫言许阮悠然,过了国丧自由婚嫁。
伯爵府的嫡女,又是当今皇后娘娘的亲妹妹。京城的名门望族,登门提亲之人趋之若鹜。
阮悠然忙着为日后挑选一个可心的郎君,早将林千帆抛之脑后。
这两月之间,阮祝颂与阮悠然奉旨入宫探望过两回。
只是回回不欢而散,阮祝颂每次来皆是劝说。无非是阮翛然早日为萧莫言诞下龙嗣,好巩固中宫之位。
“皇后娘娘,赵娴妃与周淑嫔,前来请安了。”
门外宫女的通报,并未让阮翛然辍笔。她懒洋洋回道:“不是说,免了晨昏定省,她二人来作何?”
宫女机灵,听出皇后娘娘这是不愿见。立马回道:“奴婢,这便打发了去。”
听见脚步声离开,阮翛然反倒放下笔。她起身行向朱窗前。
今日阴沉,窗外那些月月红看着发蔫,没了往日的好颜色。
隐约听见,赵娴妃的骄横之声:“皇后娘娘,皇后娘娘……”
这后宫如今是德太妃,暂时替阮翛然治理,就是曾经的德妃。
萧莫言未让贺皇贵妃殉葬,依制加封了皇太贵妃。将人软禁在祥和宫,不得随意外出。
阮翛然蹙眉,又行向门口问道:“去问问,赵娴妃有何事?”
少倾,宫女回报:“回皇后娘娘,今日陛下的生母入宫,赵娴妃请您一同前去请安。”
阮翛然略有错愕,她竟将此事忘了。秦荣偶尔得空来,会与她念叨一些朝廷之事。
萧莫言继位,想追封自己的父王为帝。奈何祖制与朝臣反对,只能作罢。退而求其次,将顺王妃接入皇宫奉养尽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