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日后。
是日,天际云霞交错。
红日破云,万丈光芒照亮天地。
皇宫大门敞开,百官浩浩荡荡地入朝。
少倾,紫宸大殿外,文武官员各立御道两旁。
王公公挥了挥拂尘,声色嘹亮喊道: “百官跪迎,圣天子。”
“吾皇万岁,万万岁。”异口同声的参拜声,起此彼伏。
萧莫言身穿玄色衮冕服,头戴垂珠冕旒。神色庄重,在百官的三跪九拜声中,一步步踏上御道。
而后进入大殿,登上那个梦寐以求的御台上。
萧莫言扫了一眼,不动如山的黄金龙椅。不由自主扬唇邪笑,蓦地敛容收色。拂袖回身,傲然俯视跪地的芸芸众生,不怒而威道:“众卿平身。”
偌大的殿内,久久回荡:“谢吾皇。”
殿外,亦是声振屋瓦的谢恩声。
绵绵不绝,传遍整个皇宫。
东宫。
昏迷多日的阮翛然,惊醒坐起。
阮翛然的面色如霜惨白,秀发凌乱垂着。这几日又消瘦不少,瘦弱的肩头随着起伏的气息,微微颤动。
她发出嘶哑的悲语:“林千帆,你在哪里?”
阮翛然不顾身子虚弱,下了床榻。
她只着了白色的襦裙寝衣,摇摇颤颤去向房外。
房门骤然被人打开,一道暖阳闯进映入她的眼帘。
她不顾强光,眯着眼眸看清来人是秦荣。
秦荣见阮翛然苏醒,熟络扶住她,喜极而泣道:“姐姐,你可算醒了。”
阮翛然想起昏睡时,迷迷糊糊听到的秦荣之言。不可置信急问:“秦荣,你可是重生?”
秦荣谨言慎行往房外张望,确定四下无人,这才低声回道:“是的,姐姐。”
昔年的相依为命浮现,阮翛然潸然泪下,哽咽道:“为何,不早些与我相认?”
秦荣不回答,反倒扶着阮翛然折返回床榻前。嬉笑劝道:“姐姐,方醒,这身子还得仔细将养好些时日才是。”
阮翛然压下重逢之喜,迫不及待道:“林千帆呢?”
秦荣脸上的喜色一夕无踪,唉声叹气道:“林将军,他今日午时下葬。”
那日林千帆死在她面前的场景,涌入心头。
那时,她万念俱灰。
只想与林千帆一同去了。
或许,这一世的纠缠痛楚便可解脱。
阮翛然抓住秦荣的胳膊,悲痛求道:“带我去见他,秦荣求你,带我去见他最后一面。”
秦荣犹犹豫豫,又劝道:“姐姐,林将军他希望你,这一世可无忧无虑。姐姐忘了他吧,好好与陛下过日子吧!”
“陛下?你在说什么?”
“先帝驾崩,殿下继位,今日是新帝登基。”
阮翛然花容本就失色,此刻闻此更是震惊不已。呆若木鸡片刻,她回神苦笑道:“他终于,坐上了皇位。”
眼中泪水溢出滚落,阮翛然固执己见,继续求道:“带我出宫,我要去见林千帆。”
秦荣不肯,苦口婆心道:“姐姐,许达通死了,再也没有人,能威胁我们的生死了。”
她昏睡这几日,竟然发生这么多大事。遂,追问:“许达通怎么死的?”
秦荣迟疑一刻,方才如实回道:“林千帆离开北疆军营时,以姐姐之命,暗中嘱咐陶贵给许达通下了毒。”
许达通死了,如今只剩白家堡这个威胁了。
阮翛然有气无力,叹道:“这五年,你与林千帆都做了什么?”
秦荣眼神一哀,伤感道:“起初,林千帆找上我时,我岂会轻易信他。毕竟,他曾与殿下,不,陛下,争抢姐姐。后来,我一面与林千帆暗中合作,一面对其心存芥蒂。直至他送姐姐入了宫,我才彻底相信,他是真的希望姐姐得偿所愿。只是……”
秦荣如鲠在喉,难以言喻。
“只是什么?”阮翛然想起林千帆死在自己怀里,恍惚问道。
秦荣摸了一把眼泪,唏嘘道:“只是林千帆放不下对姐姐的执念,或许一死了之,对他来说,何尝不是一种解脱。”
阮翛然欲哭无泪,心如刀割。
她起身向秦荣下跪,求道:“秦荣,看在你我昔日的情分,求你,带我去见林千帆最后一面吧!”
秦荣慌忙扶起阮翛然,为难道:“姐姐,陛下已不是从前的陛下了。若被他知晓,姐姐的日子只怕是不好过。”
终究是于心不忍,秦荣无可奈何道:“罢了罢了,今日陛下登基,还要忙着大行皇帝的丧事,一时半会不得空。你我快去快回,应当不会被发觉。”
秦荣扶起阮翛然,嘱咐道:“姐姐,等我一下。”
秦荣匆匆出去,很快折返回来。手里多了一套内官服侍。阮翛然心领神会,接过衣衫去了屏风后换上。
萧莫言登基如此大事,陈司闺定然是要亲眼见证。陈司闺不在这东宫里,自然是秦荣说的算。
秦荣领着阮翛然偷偷出了东宫,刻意选了人少的宫巷。
虽是新帝继位,毕竟元德帝的丧事还未了。按制守丧百日,宫中处处仍挂着白幡。
二人从北门离开,乘马去向侯府。
侯府,丧乐哀鸣。
阮翛然翻身下马,想要冲进侯府。被秦荣拦住:“姐姐不可,你如今的身份去不得,待会,出殡下葬后。悄悄在坟前祭拜,得了。”
阮翛然怔住,思索着她算什么身份。说到底,林千帆是因她而死。
突然唢呐声刺耳,侯府大门有人出来。
秦荣拖着阮翛然躲到墙角处。
瞧见一群披麻戴孝的禁卫,从侯府大门出来。
接着出来的是一个高大的男子,亦是披麻戴孝双手捧着灵牌。
灵牌上朱红漆笔写着“诚王,林千帆之位。”
一阵秋风掠过,掀起男子头顶的白布孝帽,露出庐山真面。
眉目如画,垂下的睫羽上沾着一颗未落的泪珠。鼻峰挺拔,红润的唇瓣微抿。乍看是一位温润如玉的翩翩公子。抬眸间,眼神冷冽不可侵犯,莫名有种无形的威严。
阮翛然难以置信,喃喃自语道:“他,为何在此?”
秦荣则是惊慌失措,扯着阮翛然背过身去躲避。忐忑不安附耳低语:“陛下今日登基大典,为何到此了?姐姐,我看你我还是速速回宫,免得被陛下发现了。”
秦荣哪里有心思猜测这些,只想等送葬的队伍离开后。神不知鬼不觉,赶回皇宫去。
“秦公公,陛下请两位过去。”身后突然传来声响。
秦荣吓得跳了起来,捂着心慌不止的心口,回身看向来此的禁卫。
送葬的队伍并未停下,萧莫言已从二人身旁行过。
秦荣对那禁卫,小心翼翼问道:“陛下,可有明示,让我二人作何?”
那禁卫一板一眼回道:“陛下说,要送葬便大大方方送,不必藏头藏尾,请二位随意。”
秦荣还在畏首畏尾,猜测萧莫言的用意。
阮翛然已然抬足,追到了棺椁一旁。
明明隔着棺椁,好似能看到孤零零躺在里面的林千帆。
阮翛然情难自已,低低哭道:“林千帆,是我对不住你……”
棺椁前的萧莫言听见哭声,隐忍着妒忌抱紧灵牌大步向前。
秦荣追过来,手里多了一套孝衣。他一言不发,没有一句劝阻。他生怕说错话,落入萧莫言耳中。
阮翛然接过孝衣披上,遮住盈盈欲泪的玉容。
起初阮翛然压抑着不敢大哭,渐渐放任自我,嚎啕痛哭。
憔悴不堪的林思源被管家扶着,随在最后面。他身为人父,不能为儿子戴孝。
听见撕心裂肺的哭声,问道:“那人是谁啊?为何在为千帆哭丧?”
管家上下打量了阮翛然,回道:“回家主,老奴不认识。”
林思源宫宴与阮翛然见过一次,只是他此刻伤心欲绝,哭得老眼昏花,实在想不起这号人。
阮翛然哭得气短心慌,本就大病初愈,若不是被秦荣扶着,实在难以徒步远行。
萧莫言闻着哭声低不可闻,料她已筋疲力尽。
其实那日,萧莫言并不是非要林千帆死。
原本说那些狠毒之话,只不过是想恐吓阮翛然。想要二人向自己证明,他们之间并无私情。
林千帆自寻短见,萧莫言才恍然大悟。
林千帆为了阮翛然,可以连命都不要。如此沉重纯粹的爱意,他明白自己输得彻头彻底。是他执着于皇权,践踏了阮翛然对他的爱慕。
林千帆自此以后,住进了阮翛然的心底。如同一根肉刺,看似无伤大雅不碰不疼。实则生根发芽,连根拔起必会鲜血淋淋,痛上许久。
萧莫言垂眸盯着灵牌,重重叹息。
前日,秦荣已将一切告知。
如今,他彻彻底底相信了重生一说。
他通往帝位的胜利,以及抱得美人归,每一步都是踏着林千帆心甘情愿的成全。他心道:“林千帆,你赢了。”
猛然间,手腕一重。嘶哑柔弱的哭声传来:“陛下,求您,放我出宫。”
萧莫言没有止步,侧眸看向身旁的阮翛然。
她泪流满面,一双美目红肿,楚楚可怜如同崩裂的美玉。
萧莫言腾出一只手,拉出她的手,答非所问强硬道:“过几日,你父亲一家便会入京。”
如今阮翛然恨他,或许恨亦是一种无法割舍的情感。
阮翛然浑浑噩噩愣住,又听萧莫言冷冷道:“皇后娘娘,请记住,你自己的身份。”
“皇后?”
阮翛然错愕看了一眼灵牌上的“诚王”二字。
顿时明了,萧莫言登基为帝追封林千帆为郡王。而她,竟然被册封为皇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