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月

    扶筝这一整日昏睡的时候多,清醒的时候少。白天不知何时睡过去的,这会儿悠悠转醒,昏黄的烛火还是晃的人眼花。霍霆虚握住她手:“醒了?我让他们煮了流食,一直在炉子上煨着呢,要不要用一些?”

    扶筝摇头:“江山初定,前朝事多,殿下不该将心力耗费在我身上,我没事的。”

    “那些都不急,”霍霆帮她捂手,只觉怎么都暖不热。扶筝白日里睡多了,这会不太困,闲聊般道:“我听说孙妙微携孙氏一党逃往宿州了?”

    “是,”实际上是献王败亡后,孙妙微联合孙鹏锦逃往宿州,又推举献王幼子即位为帝,现下两个朝廷相互对立,兴兵讨伐势在必行,只是这段时日霍霆的心思没放在这上面罢了。他劝解道:“你莫忧心,这事我来处理,不过一群乌合之众,要不了两个月逆党必平。”

    “那我给殿下举荐个领军人选?”

    霍霆等着她继续往下说,她倚着软枕坐起来:“陛下觉得曹念澄如何?他姐姐间接死在孙妙微手里,我答应过他,他为我所用,来日将这毒妇交由他处置。”

    “依你的便是,你莫思虑过多,好好休息便是。”

    可是今晚的扶筝话格外的多:“我听说诸位大人谏言请殿下裁撤乌衣卫?”

    “谁拿这些破事扰你清净?”他冲外喊话:“再有人拿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来聒噪人的,一概捆过来见我。”

    “裁撤便裁撤吧,若是有得选,谁也不想顶着那万人唾骂行那等不入流之事。只是请殿下念在往昔情分,好歹给这些人安排个妥帖的去处,还有逴和薄姬姐姐他们,有劳殿下日后多多照拂。”

    “他们都是你的人,等你大好了由你来安排就是,我不动他们,”霍霆将她的碎发拢到耳后:“他们都同你说什么了,让你如此心神不宁?”

    “他们说殿下迟迟不提登基,让我从旁劝着些,还说……”扶筝眸子中的光彩瞬间黯淡,霍霆察觉到她的失落:“还说什么?谁惹你生气了?”

    “殿下该登基立后了,我听说众位大人给殿下择了几个人选,皆是名门贵女。殿下这次可要好好选一选,择一个真心为你好的。只是……”咸涩的泪水忽而就堵的人心口疼:“只是霆哥,你能晚些时候再迎她入宫吗?太医说我活不过明年开春,好歹等我死了……”

    “别说了,”霍霆将人小心翼翼的揽在怀里,病中消瘦,骨头硌的自己生疼,他怜惜般亲了亲她的眉心:“除了你,不会有别人。”

    明知不可能,可是又不免沉溺其中,皇帝的后宫,怎么可能空无一人呢?

    只是他说她信,就当是骗骗自己吧。

    “还在下雪吗?”扶筝转头望向窗外,虽然她什么都瞧不真切:“带我出去看看吧,以后可能就看不到了。”

    他抹了抹湿润的眼角,小心的将她背起。晚间的皇城不复白日巍峨,却别有另一番温情,雪如鹅毛,不多时便覆了二人满身满头,冰凉的手触上洒满雪花的额发:“这也算白头偕老了吧?”

    今朝与君同淋雪,此生亦算共白首。

    霍霆早就说不出话了,每一句都像在戳他心窝子。

    晚灯赏雪,宛若流萤震颤,大雪压弯了枝头,再簌簌落了满地。霍霆回望自己身后的小人:“成亲吧?”

    扶筝不知何时睡着的,他便又追问了一次:“嗯?不说话我就当你答应了?”

    *

    霍霆平定内乱十余天后,终于难得的在朝堂上露面,于众臣的拥簇下加冕称帝,称贤武帝,开启了贤武元年。

    贤武帝登基伊始,一则大赦天下以示皇恩浩荡;二则命曹念澄率军征讨孙氏逆党;三则立扶筝为后。

    前两条众人自然都无异议,只第三条,这些个贵族公卿中家里面适龄的女儿可不少,就算没有嫡亲的女儿,什么侄女孙女外甥女凑一凑也还是够数的。谁不想让皇后出在自己家?好歹要给众人一个争取的机会嘛,霍霆就这么果断的立了后,这些人心里自然又打起了小算盘。

    别的不说,想诋毁一个人那可真是太容易了,什么扶筝曾在乌衣卫任职,那是个什么地方?人人唾骂的阴私不入流之地啊,从这里面出来的人品行能好到哪里去?一国之母德行怎能有亏?陛下可得慎重!又有人暗指扶筝小小年纪掭居要职,和先帝不清不楚的,当年不知道用什么手段搭上了先帝,现如今故技重施又钩住了陛下,皇帝您圣明,可万万不能受人蛊惑啊!

    “朕立她就是不圣明?”霍霆挑了挑眉:“那众卿还有旁的人选?”

    这人选那可真是太多了,什么闺女侄女孙女外甥女,一口气举荐了十七八个不带重样的,三寸不烂之舌灿若莲花,直把人夸得天上地下绝无仅有。

    逴实在是听不下去了,刚想要开口不妨容璟率先抢了话:“区区一个皇后之位罢了,我主子还不放在眼里,众位大人既然都为这个挤破了头,那就劳烦陛下您将我主子还来,这位子我主子不稀罕!”

    正吵的面红耳赤的众人难得同时住了嘴,直觉不会只是不稀罕这么简单。狐疑道:“你想做什么?”

    “也无甚,”容璟不紧不慢道:“只是告知诸位大人一声,我岭南向来不知‘委屈’二字怎么写。今日要么立我主子为后,要么就将我主子还来,咱们裂土为王,分疆而治。”

    “野蛮、粗俗!你凭什么啊你?这是京师,要耍威风回你岭南去!”

    “凭什么?就凭今日陛下能坐在这,有我岭南儿郎从中出力。”容璟不紧不慢道:“我岭南儿郎能将陛下捧上去,大人猜猜,我们能不能将他拽下来?”

    “陛下啊,”被他威胁那人遁地叩首:“此人狼子野心昭然若揭,陛下怎能放任此人在此大放厥词,依老臣看,就该杀之以显我国威,再派兵征讨岭南,看他们还敢如此放肆。”

    霍霆若有所思:“说的好,依朕看就由爱卿亲自征讨,你看如何啊?”

    这人看霍霆神情不似作伪,再去看容璟脸色简直像要吃人,瞬间闷葫芦一般闭了嘴。

    岭南这群人,完全就不讲道理,合着立扶筝他们就没意见,但凡有人提到了旁人,立马就将裂土封王挂在嘴边,再装模作样的反过来指责你,蓄意破坏两族和睦以致疆土分裂,这么一顶帽子扣下来谁遭的住,偏陛下还站在岭南那边推波助澜,这些人别提多委屈了。

    如此僵持了那么大半日,终于没人敢再担着一个分疆裂土的罪名请皇帝立别人了。他们不知打哪听来的消息,说扶筝已经病入膏肓药石无医了,对着一个活不了几日的人,何必站出来同皇帝和岭南唱反调呢?等她身故,皇帝刚过弱冠未及而立,还能一辈子不娶不成?到时候再给皇帝推举人选不也是一样的吗?

    立扶筝为后一事就这么敲定下来,贤武帝命人择吉日行册封礼。

    因为众人心里各有各的盘算,是以立后那日还特特留意了下皇后的情形,见她虽然凤冠霞帔珠玉在身,但是满脸浓妆仍难掩憔悴,还是被皇帝抱至昭阳殿受群臣百官参拜,便知果真传言非虚,皇后恐怕命不久矣,心里不免又活络起来。

    立后次日,便有那些个鬼精鬼精的马屁精,一心为皇帝分忧了。皇帝正值盛年,皇后又如活死人一般,深宫寂寞,皇帝也不能免俗,是以十分贴心的请旨送自家女儿入宫,只求为妾,也好为皇帝分忧解难。

    为了方便照顾扶筝,他这些时日奏折都是守在扶筝榻边批的,看到呈递上来的折子,不免皱眉,下意识的看了眼扶筝,见她还睡着稍稍安了心,这要是递到她眼前还得了,把自己人给气坏了他们赔得起吗?

    他将这些马屁精的折子尽数挑了出来,琢磨了下挑了几个刺头的女儿,一个嫁去了漠北,一个指给了死对头的孙子,剩下的一概削发为尼,送入寂照庵为皇后祈福。

    这些个人还不知道马屁拍到马蹄上,直到折子批阅下发回来,被自家夫人女儿埋怨这才匆匆入宫同皇帝说情,结果连皇帝的面都没见着,他身边的太监只回复了一句话‘尔等不愿为朕分忧吗?’

    众人欲哭无泪,这才知道自己是挖了坑将自家女儿给埋了!

    日子就这么一日日的往下过,有他亲自照料,扶筝虽然四感皆失却被他养的比以往更丰腴了些,他每日陪着扶筝打发时间倒也知足,俩人心照不宣没在提那蛊毒,也再不提太医那句活不到明年开春的断言,他就不信那破蛊真有那么邪性,也不信自己找不到能解那蛊的人。

    这日午后,霍启脚步匆忙带着一位苗疆少女入宫请见,只说是能解那蛊毒。霍霆忽而来了精神,亲自去见,又见那少女不过十八|九岁,不免失望,怀疑道:“你真能解蛊?”

    那少女同样用探究的眼神打量他:“你能答应让我族人重回故土不再受流离之苦吗?你们汉人曾险些将我族人屠戮殆尽,老实说,我不太相信你们汉人。”

    “朕这就下令,允你所求,你有什么条件尽可以提,”他往寝殿的方向望了一眼:“我夫人同你一般大,受那蛊毒所累四感尽失,还请姑娘念在她与你同龄的份上,心怀慈悲,救她一命。”

    少女不太相信,但是自己还有几十余名族人落在那满身戾气的少年手里,她救了人他能不能允自己所求不确定,但是自己若不救,那戾气少年自然不会放过自己和族人,且若是能救不救,自己也过不了心里那关。

    她在众人的注视下挑帘入内,先是探了探那姑娘的鼻息脉象,而后命人取了一碗清水来,霍霆紧紧的盯着她命人照办,也不知她往那水里放了什么东西,她拿银针刺破扶筝指尖的瞬间,滴落的血迹在水中化为一个个透明状水母虫。

    霍霆瞬间瞪大了双眼,询问那是什么东西,苗疆少女却不理,又划破她掌心,从竹筒中倒出一只豆粒般大的蝉虫,背部却有斑斓七色,他眼睁睁的瞧着那只蝉虫顺着划开的伤口入内,不知折腾了多久,扶筝眉头紧缩,额上已出了薄薄的一层冷汗,好似经受极大的痛苦,他上前帮她拭汗,又见这少女划破自己掌心同她的伤口贴在一处,不多时,一大一小两只七彩蝉虫从二人掌心处遁出,少女取出竹筒,重新将其装了回去。

    她轻舒一口气起身净手:“好了。”

    “姑娘辛苦,不妨在宫中住下,来日朕设宴同姑娘道谢。”

    “陛下是担心她没好到时候又找不到我没法找我算账?”少女瞄了她一眼:“放心吧,蛊虫已经取出来了,受损的四感心脉会自行修复,陛下只需等着便可。”

    被她直白的戳破心中所想,霍霆也不好出言多留,又听她反问:“陛下之前应允我的,还作数吗?”

    霍霆这会没心力操心这些,直接将一封空白的圣旨甩给她:“有什么条件你自己写,回头朕看完没问题加盖玉印就是。”

    霍启惊诧的扫了他一眼,见他正拧了帕子帮扶筝擦拭双手,便默默将话咽了回去。

    怎么一股子一世而亡的昏君潜质呢?

    霍霆望着扶筝的睡颜,江山已定,时光正好,属于他们的岁月绵绵悠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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