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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生一念(2)

    每日睡前,老太太都会独自在佛堂念一段往生咒,这已是她多年的习惯,美其名曰为逝者增添功德,可今日的佛堂内,多了一个曹嬷嬷

    老太太还像往日一样闭眼盘腿坐在蒲团上礼佛,曹嬷嬷站在一旁看着眼前的佛像一时无话。

    她也曾求过神佛,在家门被灭的时候,在辗转官坊的时候,佛陀半阖双目,却从未渡她,唯她自渡

    柳嬷嬷快走了两步,轻轻地敲了两下佛堂的门才开口打扰:“老太太,四小姐回来了,说是祠堂进了蛇咬了三小姐,一时耽搁住了才回来晚了。”

    老太太吐出一息,睁开眼狐疑地看向一旁的曹嬷嬷,起身对着门外吩咐:“知道了,叫伊儿回去睡吧,让手底下的人都留心着点,别被吓坏了。”

    “是”

    确定柳嬷嬷走远后,老太太才冷下脸压低声音怒喝:“蛇是你放的!”

    不是质问的语气,是斩钉截铁的肯定。

    曹嬷嬷心中松了一口气,自己的老姐姐终究没有被这多年的禅宗洗尽铅华,算不上蠢。她上前两步佛前供了几炷香,祈祷自己能从老太太嘴里套出真相,给幕后主使一个交代。

    前几天,自己明目张胆地把婢女派出去,又要来了那条训练尤佳的蛇就是为了此刻!她朝佛像作了两辑后,才转过身慢悠悠地对着老太太说道:“只不过是家里头也有人想对她下手,碰巧撞在一起罢了…”

    老太太面若寒霜,语气也不再客气:“你如此莽撞行事,为了背后的主子现下是连我这个旧时恩人都要瞒着了吗?”

    此话一出,佛堂的气氛就冷了下来,佛前供着的灯花突然发出爆燃声,案上的弥勒依旧撑着一张笑脸,只是那摇曳不定的灯花照的那张笑脸忽隐忽现,平添了一丝诡异的气氛

    老太太似乎早有盘算般似笑非笑地说道:“从你会用我派去的婢女开始,我就觉得还有点奇怪,你这么一个小心谨慎的人竟也信的过我派去的人?想来是你身边带着的婢女也非你的人,现在一切都明了…”

    老太太抬眼看着旧时老友,眼神微悯:“你什么时候开始效命于幽王的,竟连我也要瞒着?”

    “那我能怎么办?你又能怎么办?”曹嬷嬷不再看老太太,她不愿再接受这位旧时老友的施舍,只能站在佛前拨弄着摇曳的灯芯,就像是在哀叹自己命运:“我为幽王效命,要查明上官家最后的血脉,就不得不得罪你。”

    “这件事情你应该早点跟我通气!”老太太不悦地看了一眼曹嬷嬷:“不该等到我派人去追踪你带来的那两位婢女时再说。”

    曹嬷嬷不屑的笑了一声,放下手中的灯挑:“若不是我,你以为你能追的上那两个婢女?能看到她们进幽王府?你家老头留给你的人是好用,可幽王府的暗卫也不是吃素的。”

    曹嬷嬷心知这些官员家中或多或少都会养些忠仆或是武士,自己也是打定老太太会起疑才派人出去,自己无奈之下效命于幽王,可又不能不报旧日恩情。

    两相权衡之下,只能露出破绽叫老太太自己发现了

    她又想到顾墨低头学习打茶时的眉眼,那个眉眼自己看到了,幽王派在暗处监督自己的人一定也看到了。

    那么像的人,幽王是不会放过的;可那么像的人,老太太也是不会让她进宫的。

    老太太谅解她的难处,人生在世总有无可奈何、迫不得已的时候

    当下便放软了神情,语气也温和起来:“这件事我会处理好的,倒是你那个毒要真的没事才好。”

    曹嬷嬷放下灯剔,才慢慢地从袖中拿出了一个小白瓷瓶放在佛前

    老太太见此彻底冷下了脸,看来这解药不是那么容易哄到的了

    曹嬷嬷满不在意地笑说:“幽王小心养着的蛇,服下解药自然什么事都没有。若不然,三天后你便等着给她收尸吧。不过你那个孙女身体这么差,怕是撑不过两天...”

    老太太瞬间脸色差到了极点:“你这么做,幽王会放过你吗?上官家的后人,幽王爷求之不得吧。”

    曹嬷嬷无所谓地耸耸肩,晃着那个小白瓷瓶满不在乎地说:“我这半截身子埋土里的人了,还在乎什么呢?还怕什么呢?”她眼神麻木,笑得诡异:“倒是你那个小孙女,多么金尊玉贵的身份啊,漏出去半点风声就能让顾家全家陪葬。我杀了她,也算报了姐姐救我的大恩了!”

    老太太心知她说的不错,但还是耐着性子咬着牙选择救顾墨一命:“你有什么条件,尽管说就是了。”

    曹嬷嬷摇摇头,笑叹道:“倒是怪了,怎么就顾墨死不得?你的脾性竟然能容忍她活着?”这么一个威胁家族名声的人,老太太竟然允许她活着?

    老太太痛苦地闭上双目,叹了一气:“不是允许她活,而是不想宏儿死。”

    宏儿?顾宏烨?老太太唯一的孩子,也是故去的顾老爷唯一的孩子...

    “这话怎么说?”曹嬷嬷心生疑虑,步步紧逼

    “阿弥陀佛。”老太太闭眼念了句佛,才说起那件往事:“两年前,顾墨那个不过三岁的弟弟,大冬天的贪玩掉下湖里病死了。苏姨娘就一直郁结于心,久病不愈。而我趁宏儿去巡盐的时候,叫一个姓陈的姨娘端了碗药彻底地送走了她。可陈姨娘自己却因为害怕,郁结于心,生产时难产死于非命,生下的儿子也是一出生就没了气息。”

    老太太睁开眼叹了一声:“我看她可怜,就把她膝下的伊儿接到身边养着,厚葬了她。”她说得云淡风轻,仿佛只是死了些小猫小狗,无关痛痒

    “可宏儿回来后,看到病着的顾墨伤心欲绝,大哭了一场又大病了一场,几乎要死...”老太太流下泪来:“无计可施之际,家中突然来了名道士,做了几场法事才好转。那道士说‘此举是续命之法,将顾墨的命和宏儿的命绑在了一起,父女两个一起生、一起死…”

    她抽噎了两声,神情冷了下来,不无威胁地说:“所以我现下绝不允许你对顾墨做出什么伤害性命的事!”

    曹嬷嬷冷冷地看了一眼老友,她还没有蠢到去追根究底‘为什么三岁的少爷会掉进人迹罕至的冰湖’‘为什么苏姨娘会久病未愈’‘为什么陈姨娘一尸两命’‘为什么会信续命这种荒诞之说’

    她冷冷地看着眼前的老友,像在看一个生人,她不是不允许顾墨死,只是不允许连累自己的儿子;她不是不想顾墨死,只是后悔杀晚了…

    错过了时机,就不会再做。这就是她的老友,精明老练的老友...

    曹嬷嬷目露伤感,又想到了深宫中那个可怜的女子跪在自己面前声泪俱下地哀求‘我是上官一族的罪人,此事早已辩无可辩。只求嬷嬷高抬贵手,救救上官家,留一条血脉足矣。’

    曹嬷嬷痛苦地闭上眼,可先皇雷霆手段啊,自己能救和不能救的都没能救下来,现下的顾墨可能真的是上官家唯一的骨血了!

    “其实除了幽王,我还答应了一位故人...”曹嬷嬷开口:“要留住上官家的血脉。”

    老太太闻言眼神骤厉,脑海中浮现一个人若有若无的影子,那个人影越来越清晰,最后竟然和顾墨的样貌重叠在一起!她被这可怕的念头吓了一跳,却还是稳住心神质问:“你那个故人和我想到的是不是同一个人?”

    曹嬷嬷看着老太太认真地点点头:“是,上官家嫡出长女——上官晖,也就是先帝的幽妃娘娘。”

    老太太此时却诡异的放下了心,既是故人相托,那曹嬷嬷就不会出去乱讲让顾家身陷险境,可还是不确定地问:“当初就是上官老爷奉命彻查洛府走私一案,又牵连到孔家累你至此,你竟然还能如此以德报怨?

    曹嬷嬷想起往事难得沉默片刻,转身看着佛像有意掩饰着说:“上官廉虽然有一万个不好,但幽妃娘娘却是极好的。她在宫中帮了我好几次,救了我好多回。上官家出事后,我去牢中看她,她唯一求我的只是保住上官家的一点血脉…”

    曹嬷嬷压下心绪才又转过身看着老太太,目光中带着少见的坚毅

    佛像笑口常开,她却神情严肃的向老太太保证:“所以你不用担心我会伤害你家三姑娘,也不用担心我说出去什么。若顾墨真是上官家的后人,便是幽王刀斧加身于我,我也不会说出一字半句让她陷入险境!”

    “但同时,”曹嬷嬷语气一转:“若有人要害她,我也绝不应允!”

    老太太叹息一声,她自是知道她这个朋友是最讲道义之人,可心下还是犹疑不定…

    她开始盘转着手上缠绕的佛珠,珠子相碰发出的哒哒声在此时显得有些急促,曹嬷嬷知道老太太此时对自己不能尽信,她也知道叫一个注重家声的人开口没有那么容易,那她就只有使出一点特殊的手段才能让老太太开口

    她直起身不耐烦地晃着手中那小小的白瓷瓶,带着点威胁的意味:“你应该证明给我看,顾墨是上官家的血脉…”

    老太太不答话,手里依旧不住地转着佛珠;佛堂内烛影绰绰,映出了两人的脸上神情各异

    良久,老太太才心一横般地放下佛珠开口:“我可以告诉你所有事情,也可以告诉你事情的来龙去脉,但你也要回答我一个问题。”

    曹嬷嬷心中松了一口气,认错般地扶着老太太往卧室走,还是忍不住问出了藏在自己心中很久的疑虑:“为什么你家会藏着个上官家的后人?明明你们同上官家并无交集,连我都没有怀疑到你的头上!”

    她一直想不通的也就只有这一个点,顾家和上官家一直没有交集,先皇查上官案时牵连甚广都没有牵扯到顾家,可为什么真正的血脉却藏在顾家?

    老太太想到往事还是觉得嘲讽,不屑地冷哼一声:“别说你不知道了,就是连我自己都不知道。”

    曹嬷嬷显然不信,皱起了眉头抱怨:“老姐姐,相识一场,都这个关头了还这样子骗我!”

    老太太不急着辩解,只反问:“你可还记得宏儿在哪读的书吗?”

    曹嬷嬷沉思片刻后答:“这件事你还专门写信同我讲过,说是你儿子聪慧,被白鹿洞书院的陈先生收下了。”

    老太太自嘲一笑:“确实是太聪慧了,聪慧到连自己的同窗是男是女都分不清。”

    曹嬷嬷真的被她搞糊涂了,男子书院还能有女子不成?更何况女子又不用科考,何必去书院?只消得家里学堂便够了

    “一个男子的书院,却混进去一个女子,还是一个世家大族的贵女子,你说可笑不可笑?” 老太太目光如炬,神情严肃不像是在说笑

    曹嬷嬷扶老太太坐到榻上,打量着老太太不像撒谎的神色:世家大族、贵女子?

    当时上官家确实算得上是数一数二的大族,而当时上幽妃娘娘早已入宫也就不可能是她,那就是她那一母同胞的妹妹——上官墨!

    曹嬷嬷猜出了答案,心内一片哗然:世家贵女,女扮男装,与自己朋友的儿子私相授受…

    而以上官家当初的地位便是十个顾宏烨拍马也比不上啊!一时之间竟分不出是缘还是孽…

    可以后来人的角度来说,这是一段孽缘无疑。

    老太太沉默不语,而此时的沉默无异于是默认

    曹嬷嬷嚯地把白瓷瓶放下,站起身指着老太太质问“你出手害死那两个妾室和庶子是不是也和这件事有关!以你的为人,根本就不会让顾家留下窝藏罪臣之女的名声!”

    老太太看了曹嬷嬷一眼,叹了一声,知道再也瞒她不过,索性和盘托出,疲惫地点头说:“是。”

    曹嬷嬷还气的站着,老太太烦了她一眼,拉她坐下抱怨:“若换作你是我,家中藏了一个逆犯,这个逆犯还早早地跟你儿子拉拉扯扯,丝毫没有一点大家风范,若她一朝出事还会累及全家,你会忍得住不下杀手吗?”

    曹嬷嬷讷讷,一时之间竟然不知道要说些什么。在佛像前她还责怪老友心狠,但易地而处换做自己呢?自己就有把握不这样做吗?不杀掉那个威胁家族的人吗?

    诚然,她的选择和老太太是一样的,没有人会愿意在自己家中埋雷,而且还是牵一发动全身的大雷

    老太太看出了她的想法,叹了一声又开始说好话:“我知道她可怜,也知道她无辜,什么幽妃自戕,上官家谋反,这些事她都知之甚少。即便是知道了也阻止不了上官老爷的一意孤行,可谁叫她要姓上官呢?我虽害了她,可到底还是按照妾室的身份将她葬入了顾家的祖坟,叫她不至于成为孤魂野鬼,无依无靠啊…”

    曹嬷嬷神情晦涩,上官一案重创了世家大族的势力,让先皇的山河更加稳固,可这当中牵连的无辜之人不可谓不多:幽妃娘娘、上官墨也只是其中小小的一员罢了。

    若上官家不出事,上官墨也不会嫁进顾家,便是嫁了,那也是三书六礼、十里红妆聘来的正妻,又怎会落个妾室的收场?

    就好比自己,若不是被洛府的案子牵连,又怎会落得个孤身老死的下场?都是可怜人罢了…

    老太太打量着曹嬷嬷的神色,知道她定然想到了自身开始感慨,无奈地叹了一气说:“这门亲事若能成,我也没话好说。可偏偏上官家谋反,我是绝不肯让宏儿娶一个罪臣之女的!更何况还是一个如此胆大妄为的女子!可宏儿性子倔,我拿他没办法,我也不知道他用什么手段漏夜悄悄地救回了那位二小姐,让她住在城郊的偏院。”

    “一个未曾娶妻也绝不可能娶罪臣之女为妻的新科状元郎,一个士族大家出来的嫡出小姐,名不正言不顺地住在那个院子里。而这件事还是我后来才知道的!”老太太说起来还是气得拍桌子,又觉得自己心口疼,喘了几声粗气才有力气继续说

    “宏儿新科状元,陛下有意用他就下旨叫他娶了王氏,生下帆儿和嫣儿。为了制衡王氏又纳了秦氏为平妻,生下若儿。宏儿打量着时候到了,就将那女子领回家中,改苏姓,纳为妾,不久便生下顾墨。为了不让人起疑,又纳了自己老师的女儿为良妾,便是伊儿的生母。”

    曹嬷嬷愣住,甚至能说得上是吃惊,顾宏烨竟然能在当时的情况下冒死去救,还救成功了,不可谓不吃惊:“我原以为你家宏儿只是个死读书的书呆子,却没想到他竟然这么会筹谋算。真可谓是滴水不漏,就是不知道破绽在哪?”

    “他算得好准、算得好狠,几乎没有破绽。”老太太心如死灰般地说:“他瞒住了我,瞒住了所有人,让我真心实意地疼了顾墨八年。”

    越是欺瞒、越是疼爱,在真相曝光的那一刻就会越愤怒、越心痛。

    曹嬷嬷皱着眉还是觉得奇怪:“你家宏儿算得这么准,破绽究竟藏在了哪里?”

    “天底下没有不透风的墙。”老太太叹了一声含糊其辞地说:“上官家那枚一分为二的阴阳佩就在苏姨娘的手里...”

    曹嬷嬷总觉得这番说辞疑点重重,但又想着这件终究是件不光彩的事,背后的原因老太太也不可能一五一十地全告诉自己,只能压下疑虑握着老太太的手劝说:“按幽王说的,把顾墨送进宫里去,以太后和幽妃的交情,送到太后娘娘身边就谁都害不了了!你的宏儿就能长命百岁了!”

    老太太摇摇头,止住她:“先不说她生母和弟弟,就说现在你我都拿捏不住太后娘娘的心思,便是捏住了太后娘娘的心思,宫里头也是一个不慎就会丢了性命的地方…”她长出一口气,下定决心:“不能叫她去冒险。”

    她一番情深意切,要不是曹嬷嬷知道她真正关心的是顾家的前途和顾宏烨的性命,都差点要被她唬了过去

    自己这个老姐姐啊,曹嬷嬷在心里叹了一声,和宫中的贵人们一样,都是极致的利己主义者。

    老太太似乎又想到了些什么,喃喃自语:“即便是要相认,也得要叫她泄了母仇,平了弟恨,才好送进宫和太后娘娘相认…”

    “你想怎么做?”曹嬷嬷狐疑地看着老太太

    “你会怎么做?”老太太也看着曹嬷嬷反问道

    曹嬷嬷冷笑了一下,知晓了彼此的答案。

    她满不在乎理了理衣裳,也是一副早有决心的模样:“只要王氏肯松松手,大家都快活。”

    老太太虽是主谋,但绝不可能把气撒在她身上。那顾家可以顶罪的就只剩下两个人选:一个是托付中馈的王氏;另一个就是还在庄子的秦姨娘。

    王氏是正妻,又生下嫡长子,顾云帆前途也一片光明,王家还是世代簪缨的高门大族;王老爷更是先皇亲封的镇国将军、国之柱石;顾墨的这个仇自然不能往这上面报;

    而秦氏说好听点是平妻,却也不过是侧室,二小姐外强中干;秦家这几年也没什么出息,秦老爷一死就更没什么了。

    只要顾墨不找王氏,只要王氏松手放过顾墨,顾家就会永远的和和睦睦。

    两人一拍即合的为顾墨选好了报仇的人选,就像蜘蛛结了一张细细密密的网,就只等着猎物入网

    只可惜那可怜的顾若纱和她娘亲,估计这一辈子都猜不透这些贵人们的心思,只能在不断地被利用和猎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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