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

    十年前,大婚前两日。

    贺重锦平静地望着桌上那件为自己量身定做的喜服,对自己被突然告知要娶江家之女的事并不意外。

    他听说过,江家前些日子被手底下的掌柜算计,江家一家三口被赶出府门,从汴阳城第一富商沦落为了一介平民百姓。

    贺夫人不想让他娶千金小姐,所以一直瞒着他这个亲事,现在又存心想让他娶一个身份地位的女子,所以当即把亲事趁早办了下来,让他没有反悔的机会。

    这时,张妈妈敲响了房门,送来一张江家之女的画像,贺重锦笑容和煦地接过那卷画像,没有一丝一毫地反常:“有劳殷姑姑了。”

    结果就在张妈妈离开之后,贺重锦的笑容逐渐由热变冷,将那卷画像丢在了炭火之中,很快就被那火盆之中的火舌吞噬个干净。

    “去舞阳侯府,只要父亲帮忙,江夫人还能再逼迫我不成?”

    殷姑姑领命道:“是,公子。”

    殷姑姑去了舞阳侯府之后,整整两日都没有回来。

    直到成亲前的那天晚上,贺重锦几乎快要放弃对这门亲事的排斥,殷姑姑才回来了,还告知他萧景棠旧伤复发,命不久矣的消息。

    “公子,萧涣已经在暗中集结势力,只待侯爷一死。”殷姑姑恳请道,“事不宜迟,公子要尽快暗中恢复身份回到侯府,阻止他继承候位,否则公子在贺府这么多年的隐忍,就白费了。”

    那日的情况,早已是火烧眉毛,萧景棠随时都会病发身亡,贺重锦必须回到侯府。

    为了给萧涣一个措手不及,贺重锦吃下假死药,设计出了一场假死之局,抛弃贺府大公子的这个身份,成为萧景棠与一个农妇所生,流落在外的私生子。

    而贺涟漪生下的男孩,已经随着她在流放途中死去了。

    他成亲之夜假死,回到侯府,趁着萧涣放松警惕之时,将自己的身份大白于天下。

    人人只知道,萧涟是萧景棠病重时才来侯府相认的私生子,无人知道他其实是那个在成亲之日暴毙,贺府大公子贺重锦。

    有段时日,贺重锦几乎忘了与江家的那门亲事。

    那时侯府动乱,他初回侯府,又尚无势力,每天每夜都在担惊受怕,如果不是又殷姑姑的保护,自己早已死了一百次。

    后来,他不择手段抓了支持萧涣那些臣子的亲眷,以此威胁,折了萧涣的大片羽翼,占了上风,傍晚临睡前,这才想到了江缨。

    贺重锦想,他死了,这门亲事自然就断了,江家之女便能自由了,之后便渐渐遗忘了这件事。

    可是久居府中的贺重锦却没能想到,贺夫人没有放过他名义上的妻子,用贺家对江家的恩情,被迫让江缨留了下来。

    思绪回到现在,贺重锦想到江老爷和江夫人待他的好,微微暗下神色,内心陷入了巨大的愧疚。

    江缨毫不知情,一边流泪一边抽抽涕涕地向贺重锦诉说着:“起初,我一来,是想借着贺府的权势把江家的家产夺回来,二来,还能逃避嫁人,才答应留下来为贺重锦守寡。”

    “......”他不能开口说话,只能给江缨倒了一杯水,表达关心。

    她用袖子擦拭眼泪,一口将水饮尽,继续道:“嫁过去之后,贺夫人处处针对我,我不知我犯了什么错,竟让贺家人如此对待我,后来我才听家中下人说,贺家人厌恶贺重锦,所以便也厌恶我。”

    贺重锦:“......”

    诉苦了一大堆,江缨看着贺重锦带着的那张铁质面具上:“你的脸......”

    紧接着,她的视线又落到贺重锦的手上,他的手臂都是长短不一的疤痕,虎口处是被烧蜕了皮的伤口。

    江缨想到自己后背的那些鞭上,至今都未敢让江老爷和江夫人瞧见。

    “想来,你与我也没什么不同。”江缨哀伤地叹了一口气,注视着贺重锦,“你问了我的名字,你呢?家住哪里?为什么会受了在这么严重的伤?”

    不知静默了多久,贺重锦抓住她的手腕,右手手指在她掌中写下三个字:阿丑。

    “阿丑?”

    听到他的名字,江缨忍不住破涕为笑,见她笑了,他沉重的心情顿时舒畅了些许,用沙哑地嗓音强行挤出一个字:丑。

    的确很丑,醒来后贺重锦从镜子中看到这张脸时,连他自己都吓了一大跳。

    今天他昏迷的时候,江缨摘下他脸上的面具给他换药,发现右边的面颊几乎惨不忍睹,左脸也尽是刀痕,明显是被人下了狠手。

    这样的脸,别说是皇宫中最好的御医,就是大罗神仙来了也救不了。

    “你能开口叫一句我的名字吗?”

    见江缨要求,贺重锦试着开口:“......缨......缨。”

    他并非生来的哑巴,嗓子虽然被灼烧,但不至于一个字都挤不出来。

    第一个江字他说不清楚,她无奈笑道:“阿丑,你叫成我的乳名了。”

    他自知自己叫错了,又叫了好几次,后来能沙哑地说出一个还算清晰的江字时,突然见江缨的脸上难得露出笑容,于是故意说错,反反复复叫着她的乳名。

    江缨......缨缨。

    *

    江缨从贺府逃回来没几天后,贺尚书就派了两个士兵准备将江缨带回去。

    士兵们三两下就将暴怒的江老爷按倒,强行拉着江缨上了回府的马车,她拼命挣扎,抵死都不愿回去。

    贺重锦当然不能眼睁睁看着江缨被带走,起初他故作不肯出手帮忙,而后趁着士兵不备,伸脚将其中一名绊倒在地,借机用菜刀抵在士兵的脖颈上,那士兵感受到近在咫尺的死亡,吓得瑟瑟发抖。

    另一名士兵当即要拔出长剑,结果被江老爷从背后用木瓢砸晕。

    “阿丑!”江缨阻止道,“不要杀他们,把他们放回去吧。”

    贺重锦眸中涌动着暗流,丢掉了手中的长剑,他知道,杀了他们,江缨在贺府的日子会更加的不好过。

    江缨擅自归宁,对婆母不敬,去的时日越久,受到的责罚就越是重。

    可尽管是这样,她宁愿冒着这样的风险,还是想在江家小院住得久些,再久一些。

    士兵们被贺重锦五花大绑扔到了城门附近,想来不久就会被人发现,他回到江家小院后,从江夫人那里得知江缨一日都没有吃东西。

    贺重锦沉默良久,端起桌上的那盘柿子饼敲响了江缨的房门。

    “是谁?”

    外面没有声音,隔了一会儿才听到一个熟悉的沙哑声音:“......我......”

    江缨不想打开房门,她已经呆呆地坐在屋里一整天了,一直望着桌上的那把剪刀,无数次在脑海中幻想用这把剪刀插入自己的胸膛。

    她不想再拖了。

    若早知如此,当初嫁入贺府时就该去死,总好比在这泥沼之中永世难出。

    里面没有声音了,贺重锦眉目一皱,他意识到可能江缨出了事,拿起院子里的一把斧头,刚准备将门劈开,江缨却早一步推门而出。

    “阿丑。”

    贺重锦放下斧头,即便成了哑巴,那双目之中的神情也告诉了江缨,他在担心。

    直到江缨说出那一句我没事,他手中的斧头才掉在地上,悬着的心也随之落了下来。

    “我累了,想睡一会儿。”江缨看着略显憔悴,脸上带着一丝疲惫之意。

    当江缨欲要回屋,贺重锦拉住她的手腕,他很聪明,知道不能将女子一个人留在房间里,强行带江缨离开了江家小院。

    “阿丑,你要带我去哪儿?”

    “外......出,心......好。”

    他只说了四个字,但也是用了很大的气力,江缨想了想,同贺重锦确认道:“你是想带我外出,心情就会好些?”

    贺重锦停下脚步,慢慢点了点头,随即带着她继续往前走。

    江缨看得出来,他对这周遭的山林十分熟悉,江老爷说过,阿丑的脑子十分灵光,别说教他打猎一点就通,就是这偌大的山林,阿丑仅仅走过三次就再未曾迷过路。

    他带江缨来到了一片松树林,松树挺拔,每一颗松树的枝丫上都挂满了饱满的松子。

    贺重锦捡起地上一根枯枝,她尚未回过神来时,大片松果就哗啦啦地从头顶砸了下来。

    “你……怎么发现这地方的?”

    后来,两个人摘了一下午的松果,用衣服兜着大堆松果回到了江家。

    女儿满是愁色的和阿丑离开,又笑容满面的和阿丑回家,江夫人当然是高兴至极,当晚给二人做了一大桌子的菜。

    江夫人觉得,阿丑这个小伙子稳重有担当,更加不后悔当时与江老爷的决定,收留了他。

    *

    阿丑来到江家之后,江家的每天都与以往有所不同了。

    他什么都干,粗活能,累活也能,只要一有闲暇,就带江缨四处游玩,对江缨的好江家二老有目共睹。

    开始,江老爷还担心江缨和这个捡来的小伙子相处不融洽,结果江缨和这个叫做阿丑的小伙子几乎每日都形影不离。

    这天,江缨瞒着家中人,单独去了一趟汴阳城中,回来后带来一个药丸。

    她把药交给了阿丑,对他道:“今日汴阳城中来了一位西域巫医,我同她说了你的情况,她虽然治不好你的脸,但是可以让你的嗓子能够正常说话。”

    江缨没有告诉阿丑,这药丸是她以血入药后才制成的。

    贺重锦想要推脱,但是江缨却执意道:“你要是还给我,我就再把自己关进房间里,不出来了。”

    听到江缨这样说,贺重锦犹豫片刻,伸手接过那一颗药丸,放入口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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