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

    翌日,榻上的江缨睁开眼,桌上放着汴阳城街巷里才卖的如意饼,和一碗还升腾着热气的白粥。

    江老爷和江夫人年岁大了,腿脚不好不便去城中。

    这些如意饼是谁买的?

    木桩被斧头劈成两截,男子又放上了另一块木桩,挥动斧头再次将其劈断,听见了劈柴的声音,江缨下意识地想到了阿丑。

    这如意饼卖的极好,清早一开张就遭人哄抢,卖饼的掌柜当然没有耐心听哑巴一个哑巴说话。

    阿丑不会手语,更不能说话,却能买来如意饼,难道说他......

    江缨当即下榻,推开房门。

    清晨的第一缕阳光打在她的面庞,微风扫过,她细碎的发丝在额前拂动。

    男子恰巧砍完一颗木桩,抬头看向了江缨,二人四目相对,他脸上的铁质面具似乎清亮了不少,没有以前那样暗沉了。

    “阿丑,你能说话了?”

    他点了点,试着开口:“江、缨。”

    一字一句,阴阳顿挫。

    虽然仍旧沙哑,失了原本的音色,但最起码能够正常与人交流,不再是个哑巴。

    后来,江老爷和江夫人也得知了这个消息,贺重锦也分别叫出他们的称呼:“江伯父、江伯母。”

    “这西域来的巫医就是好,就这一夜的功夫,阿丑就能开口说话了。”江夫人一时间喜笑颜开,“不过,也是阿丑心善命好,碰巧遇到了这样的好事,天注定的!”

    江老爷一边啃着鸡腿肉,一边附和:“就是就是!咱们家以后一定越来越好!”

    江缨虽也笑着,脸上划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忧伤,阿丑发觉到了不对,问她:“怎么了?”

    “阿丑,吃过饭后我想去湖边走一走。”

    饭后,阿丑让江夫人和江老爷回屋,将收拾碗筷的活儿全都包揽了下来,江缨刚准备离开,却能他抓住手腕。

    江缨一愣,阿丑说道:“我陪你一起。”

    尽管最近她开朗的像是个没事人,但是贺重锦还是不放心江缨。

    二人一前一后在山林之中行走,他望着女子沉重的背影,十年岁月匆匆,她早已褪去了一个女孩儿该有的青涩与天真,而是异常的成熟,一种被沧桑磨砺后的成熟。

    他在年幼时就是懂这种感受的,一个人身躯完好无损,内心却早已经千疮百孔。

    贺重锦不由得想,十年前,他们成亲之日的江缨是什么样的模样?是不是仍有一个女孩儿的活泼明媚,爱之所爱,喜之所喜?

    江缨与贺重锦终于来到了那片冰湖之中,湖面上泛起一圈圈涟漪,里面的鱼儿感受到了岸上的动静,纷纷藏匿在了湖水的深处。

    要是一个能做湖水中的鱼儿就好了,即便湖水再小,也有他的

    冰湖倒映着江缨的那张不复曾经的容颜,她看到了自己之中的哀伤,转而对阿丑扯出一个更大的笑容:“阿丑,鱼竿呢?”

    贺重锦将手中的鱼竿交给江缨。

    她握着,微微侧头看到贺重锦正低头认真地把自己的鱼竿缠上鱼饵,而后,江缨轻轻放下了手里的鱼竿,站起身来。

    帮这个与自己同命相连的男人恢复嗓子,报答他的好,大概是江缨留在这世上的最后想做的一件事了。

    十年了,在这个冰冷的贺府过得生不如死,见不到明日,见不到天光。

    真的很想,要一个解脱啊。

    贺重锦刚刚缠好鱼饵,抬起头的一瞬间,女子张开双臂,身子向前倾斜。

    “阿丑,再见了。”

    他一惊,伸手想要去抓住她的手,却只是抓到了空气,最后就这样眼睁睁地看着她自愿掉入冰湖之中,溅起了大片的水花。

    “江缨!”

    冰湖之中,寒冷彻骨。

    贺重锦毫不犹豫地跳入了冰湖之中。

    身体一直往下坠,系着的麻花辫散开,向上飘扬的长发如同在风雨中倔强生长的草。

    江缨终于见到光了,是濒死前太阳投射在湖底的光,她甚至感受到了温暖,是一种沐浴全身的温暖。

    爹......娘......阿丑。

    三个人的名字在脑海中划过,江缨露出一抹解脱的笑容。

    突然,一个人抓住了她的手腕,那真实的触感令江缨瞬间从幻觉之中清醒过来,她睁开眼睛,看见阿丑抱住了自己。

    阿丑......让我死吧。

    江缨拼命挣脱,一吐一吸都咕噜咕噜地冒着气泡,发觉到挣脱不开,就张口咬贺重锦的胳膊,狠狠的咬。

    一滴血珠在水中散开,继而是一滴又一滴。

    贺重锦没有松开她,任由她咬着他的胳膊,嘴唇贴了过来,在水下给江缨渡着气,不想让她死。

    咬也不疼,推也推不开,竟是反而给她渡着胸腔之中仅剩的氧气。

    他是聪明的,救一个自愿去死的人,只能用另一个人的性命作为要挟。

    江缨担心再这样耗下去,阿丑也会与自己一起溺死在这冰湖之中,最终还是选择了放弃挣扎,随着他一起游上了岸。

    水滴顺着二人湿漉漉的衣服滴落下来。

    那个想要去救她的阿丑,最后却成了溺水的人,反被江缨救了上来。

    她双手反复按压着男人的胸部,男人吐出一大口的水,意识逐渐清醒,缓缓睁开眼,看到了她面带忧伤的面庞。

    “阿丑,你应该明白的,当一个人活着与死了无异的时候,究竟是一种怎样的痛苦。”

    贺重锦抓着她的两个肩膀,他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最后只道了三个字:“活下去。”

    说这句话的时候,贺重锦甚至觉得自己有些可笑。

    活下去?他又有什么资格劝她活下去?

    她所有的苦难,都源于贺重锦在新婚之夜假死回到侯府,若他能够回去看一看江缨,哪怕只有一眼......

    可惜,十年了。

    从他下定决心回到侯府,从萧涣手中夺下世子之位,再到继承侯位后被采莲出卖,直至现在一无所有。

    “不要死。”阿丑双目灼灼地看着江缨,“就当,是为了我。求你。”

    江缨:“我......”

    “我会、照顾你、对你好......”他用沙哑的嗓音说道,“只要、不放弃,一切还会有转机。”

    江缨苦笑一声,她等了十年,都没等到一丝的转机,再等下去难道就会有转机吗?

    人是无法摆脱命运的,发生了就是发生了。

    她感受到阿丑的手紧了紧,他说话也变得紧张起来:“江伯父、江、伯母,在家里等你,和我回去。”

    *

    最后,在贺重锦寸步不离的看守下,江缨还是平安地回到了家中。

    为了隐瞒今日在湖边发生的事,贺重锦与江缨找到一处山洞,在洞中生起篝火,准备烤干衣服后再回到江家小院。

    火光映照着阿丑的铁质面具,江缨抱着双膝,有些好奇道:“阿丑,我爹说,他是在山林里捡到你的,你究竟是怎么伤的?”

    贺重锦沉默。

    她发觉到自己无意之间正在揭露阿丑的伤疤,于是轻轻咳嗽了两声,转移话题:“那个,你爹娘呢?你在我家这么久,你的爹娘一定都很想你吧。”

    “死了。”贺重锦十分平淡地说 ,“都、不在了。”

    江缨愣了半晌,垂下眼眸:“为什么,有些人一生荣华,有些人却注定要承受不幸呢。”

    为什么,都这样不幸呢?

    坐了一会儿,江缨突然想到了什么,对正在穿衣的贺重锦道:“阿丑,你把面具摘下来吧,面具虽干了,里面还没有干,对你脸上的疤不好。”

    “不了。”

    “阿丑。”江缨有些不愿道,“快摘下来。”

    她上前一步,他下意识退后一步,最后在江缨的步步紧逼之下,贺重锦犹犹豫豫地说着:“我的脸,你会害怕的,连我自己都怕。”

    江缨闻言,竟是摇摇头,笑道:“阿丑,你知道吗?其实我第一次回到江家的时候,你的脸就已经被我看过了。”

    贺重锦一愣。

    “你人好,心也好,一张皮相是美是丑,又有什么关系呢?”

    话音刚落,江缨就伸手摘下了男子戴在脸上的铁质面具,面具之下那张脸生着可怖的伤痕,虽然已经愈合,但是受了冰湖水的刺激,伤口又再一次地裂开了。

    “阿丑,去找些草药回来。”

    不知为什么,贺重锦觉得自己在她面前像一个下人一般,明明曾经在舞阳侯府都是下人对他言听计从,要是有人敢

    无视尊卑命令他,少不了挨板子。

    究竟为什么这么听她的话,贺重锦也不知道。

    江缨磨好草药,就亲自帮贺重锦上药,女子的面庞近在咫尺,贺重锦却有些不自在了起来。

    她......怎么越来越好看了?

    贺重锦觉得自己一定是出现幻觉了。

    *

    江夫人照常把晚膳做好,等着二人回来吃饭,见他们两手空空,不由得问道:“缨缨,阿丑,你们两个去钓鱼了?”

    江缨扯谎道:“对,对啊。”

    江夫人反应了一会儿,得知江缨去钓鱼,她已经起锅烧好了油:“一条都没有钓上来吗?”

    担心江夫人怀疑,江缨试图挣扎:“钓上来了,只是我觉得它们可怜,就又放回了湖水之中了。”

    本以为她还会刨根问底,谁料江夫人看了一眼阿丑,无奈地笑了笑,竟然信了:“你这孩子,打小就心善,罢了,你爹今日外出打了好几只野鸡回来,就不吃鱼肉了。”

    兴许是因为阿丑在江缨的身边,江夫人才放下心来,没再多问什么。

    坠湖一事就这样隐瞒了下去。

    谁成想,夜半山林之中,寒风大作,屋中的窗户被吹开。

    江缨并没有发觉,竟是还在睡梦之中。

    贺重锦一直睡在偏房,不知道为何身上有些热,他起来喝了好几次的水,还是有些热。

    房门被人敲响,贺重锦放下水杯,打开房门后便见到江缨面色苍白的站在外面。

    “阿丑,我好像发高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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