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旧梦阑

    许翎竹不作声,算是默认了于影的话。

    于影也不再说,又接连喝下几口酒,仿佛他接下来的故事,需要积攒些勇气才能够讲述:“我心口处有一个胎记,形状像一把刀,被人说成凶兆。正巧我出生那一年,父亲生意不顺,赔了一大笔银子,他认为是我带来了厄运,于是将我卖给郡府一户人家为奴。”

    许翎竹不知他究竟要说什么,但没有出声打断。

    于影也说不清,他为何要同一个才刚相识之人,说起那些古久的往事。多年过去,一切都已毫无意义,他没有必要说,他也从未与人说。可今夜之后,他或许没有机会再说了。

    “我不堪毒打,六岁,就逃了出来。我早先便听说,南青剑派会收留无家可归的孤儿,于是我找到南青山,跪求吴掌门收我为徒。那时我对他说,我想报仇——向苛待我的主家,更向抛弃我的父亲报仇。”

    他絮絮回忆着,语音如山风寥落,仿佛只是为了说给自己听。

    “十三岁,是我第一次杀人,我杀死了自己的家人——父亲,母亲,和我的两个哥哥。真奇怪,我已经记不清了,我竟然这样恨他们吗?他们在血泊中睁圆了眼睛,望着我,我握剑的手,却没有一分颤抖。”

    于影静了静,指腹轻轻摩挲着酒坛粗糙的沿,月光清凌凌地落在酒面,他好似突然通透了:“是了,或许吴掌门正是看中我这一点,才将我收在了暗部。”

    “但……”他又叹息一声,长长的尾音,似有一种认命般的倦然,“无论如何,是吴掌门收留了我。他终究是我的恩人。”

    “我选择与你,与方恂为敌,因为这些,是我欠吴掌门的。我这条命,这身武功,都是南青剑派给我的,我也只会为了南青剑派而死。”于影将目光转向许翎竹,安静而凝定,直到这深沉的夜色一点一点地沁入他的瞳孔,“我不杀你,是因为我这条命,也有一半,是韩冬冥给我的。”

    许翎竹望着他,没有说话。

    她知道,接下来,才是他真正想讲述的故事。

    “十四岁,我去杀原来的主家,那家人有些势力,我虽然终究得手,但仍受了重伤。我拼死逃回南青山,却再无余力,爬到山顶。”

    已经过去了八年。

    可直至今日,那些和风煦暖,草木葳蕤的景致,仍是他心底唯一的光亮。

    ————————

    于影想,他或许要死在半山腰了。

    死在敌人手中也就罢了,死在自家门外,实在太丢人了。

    其他伤口都好说,只有大腿这一刀,实在太深,至今未有愈合之象。他一路奔逃,来不及仔细上药包扎,好不容易逃入山林,他心下松了口气,跌在地上,竟再也没有力气爬起来了。

    不过,这样也足够了。

    于影不再试图挣扎移动,勉强翻了个身,仰躺在草地上。盛夏的风有些闷热,破碎的阳光从叶间漏下,随风凌乱摇晃,看得他头晕目眩。于是他闭上了眼,四肢渐渐放松,头脑亦渐渐困顿起来。

    他知道,这不是什么好的征兆。

    但是,他已手刃仇人,不再有牵挂和遗憾了。一个杀手,能死在如此明媚的时节里,或许是一件幸事吧?

    他什么都不再想了,口中还残留着血的腥气,指尖下青草柔软而潮湿,不知何处飘来花蕊的芳香——他忽然听见了脚步声。

    他不想睁开眼,也不想去管来人是谁——反正一定是南青剑派某个弟子吧,他们不知道暗部,说不定会将他当成敌人——可是,那个人却在经过他附近时顿住了脚,而后向他匆匆跑来。

    “你,你伤得好重!你怎么了,你,你还活着吗?”

    尚显稚嫩的男声,约莫不过十二岁上下。这声音打破了难得的安谧,他有些不耐,忍不住皱了下眉。

    “太好了,你还活着。”那少年松了口气,却又随即无措起来,“我,我该怎么办?我不懂药,我,我还是去叫师父……”他说着就起身欲走,于影终于忍无可忍地睁开眼,抬手抓住他脚踝。

    “啊!”少年被猛地一拽,险些摔在地上。

    “不要叫人。”于影道,头脑仍有些昏暝,他又闭上了眼,“你若想救我,就把我背到一个没有旁人,可以遮雨避风之处。或者,就走吧,不要再管我。”

    “我,我知道了。可是你的伤口还在流血……”少年紧皱着眉,一脸忧心,“如果不及时处理……”

    “有水吗?有布吗?”于影打断他。

    “噢,有,对不起,我忘记了。”少年后知后觉地蹲下身子,拿出清水和绢布,“我,我现在就帮你清洗伤口……”

    “嗯。”于影轻轻应声,少年正小心翼翼地撕开他的裤脚。他想着,看来今天,是死不成了。

    ————————

    再次恢复意识,睁开双眼时,于影发现自己正在一间民房中。

    这大概是一间废弃许久的民房,屋内没有一件像样的家具,空气有种陈旧的尘土味,窗户松散地挂在框上,阳光肆意流入,耀眼得不像真实。

    于影动动身子,已经恢复了一些力气,于是他坐了起来。

    ——床板立即发出了“吱呀”一声巨响,伴随着剧烈的摇晃。于影吓了一跳,连忙跳下床,然而左腿伤口还未愈合,他一个不稳,重重跌倒在地上。

    身子溅起厚厚一层灰尘,呛得他咳嗽数声。他忙将双手在脸前挥舞着,一边向那张床看去。

    还好,没塌。

    但他说什么也不敢再碰那张床了,就挪到墙边,扶着墙站起身。他走到窗边,屋外有一个小小的院子,一个瘦小的身影正在卖力地洗衣服。

    是他把自己带到这里的吗?于影想,撑在窗边看着他。他好像没发现自己,于是于影晒着太阳,出了好一会神,直到他洗完衣服,准备将它们晾晒起来——于影才发现,他洗的根本不是什么衣服,而是许多许多条用来包扎伤口的布带。

    于影一时说不上心里的感受,仿佛有什么堵在胸口,令人有些发闷。他望着那个少年将布带一一挂在绳上,微风吹过,布带随风摇荡,反射着明媚夏光,好像无数只蹁跹的蝶。

    于影皱起眉,唤他:“喂!”

    那少年听到声音一怔,见他正趴在窗边,立即欣喜地放下木盆,跑进屋子:“你醒啦!你,你怎么下床了,你伤口还没有好,还是快回去躺……”

    “我可不想躺在这床上。”于影打断他,向身后一指,“这床马上就要塌了。”

    少年又怔了怔,看看床,看看于影,最后笑了起来:“不会的,我已经使劲摇晃过了。虽然看起来不结实,但绝对不会塌的。”

    于影半信半疑地打量着他,“使劲摇晃”?就他这弱不禁风的样子,能有多大力气?

    不过,只是一张床,他也没必要如何“用力”对待。于是他点点头,算是相信了那少年的说辞,走回床边坐下。

    “还好,伤口应该没有再裂开了。”那少年走到他身前,低头检查一番,松了口气,“你要喝水吗?”

    “不要。”于影忽然想起一件极重要的事,“我的剑呢?”

    “我,我一起拿来了。”那少年微顿,转身跑去一个柜子,拿出于影的黑剑——特意用布包裹了起来。

    于影接过剑,坚硬的质感触及手心,他好像这才真正地踏实了。

    “你叫什么?”他又问。

    “韩,韩冬冥。”韩冬冥小声地说,于影一直摩挲着剑鞘,他有些害怕,下意识地向后退了一步。

    于影察觉到他的动作,抬起头,试图安抚他:“不用担心,我不会杀你。”

    然后他看见韩冬冥身子一抖,嘴唇变得更加惨白了。

    于影只好把黑剑放到身后,转移话题地问道:“你是南青剑派弟子?”

    “是。”韩冬冥依旧小声道,身子僵硬得动也不能动了。

    他突然意识到,他是在半山处发现这个人的。这个人该不会……是偷偷潜入南青剑派,结果被师父发现,受了重伤逃走的刺客吧?

    于影见他愈发苍白的脸色,不知他又在胡思乱想什么,不禁大为无奈,又不能告诉他自己也是南青剑派之人,他不用害怕。想了半天,他决定再换一个话题:“这是哪里?我昏迷多久了?”

    韩冬冥依旧小心翼翼地回答道:“这是,这是山脚的民房,没有人住。我,我简单收拾了一下,但才过去一日,还有很多地方……没,没来得及打扫。”

    于影皱紧了眉:“嗯,我叫于影。”他觉得转移话题根本没用,他有必要为韩冬冥找件事情做,“有吃的吗?”

    “啊,你饿了?”韩冬冥一愣,连忙急急匆匆地去翻找搁在一旁的包裹,“我,我这就去买吃的回来!”他找出一个钱袋,好像稍慢一步,于影就会吃了他一般,头也不回地跑远了。

    浅灰色身影消失在门口,简陋的小院彻底安静下来,于影不禁想,多住几日,应该无妨吧?

    毕竟这阳光,如此温暖,直教人贪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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