潮湿的空气中弥漫着桂圆莲子粥热腾腾的香气，像是在诉说饭盒主人的用心。

    苏晚舟昨晚本就没休息好，胃也向她发出抗议，而粥发出的香气无疑是赤裸裸的勾引。

    苏晚舟估摸着粥要凉了，起身去开门，推门后，萧琼衔静静地站在门前，并没有进来的意思，只是伸手递给苏晚舟饭盒，他知道苏晚舟喜静，也吃不惯大堂的早膳。

    苏晚舟没有动，她细细打量着这张与梦里相比较，显的有些稚嫩的脸，这不妥妥的小白花长相么。

    这么就不能做个真正的小白花呢。

    苏晚舟神情逐渐恍惚，这屋檐下的一切都完美契合着他们的初遇。

    一年前在万家时，她也曾向萧琼衔递了一碗红豆粥，如果再预言早一些，苏晚舟想粥里一定要放鹤顶红。

    一年前，她还是灵族苏家最卓越的长女。即便与很早就出师的姜穗相比，苏晚舟也没有黯然失色。

    灵族向来由姜家管制，苏家辅助。而苏晚舟也总被姜穗压一头，无论她怎么努力，她都比不上师姐，无论是师父的赞赏，还是族长的认可。就连父母亲的爱，她都比姜穗来的慢。

    但苏晚舟只和自己暗自较劲儿，对于苏晚舟来说，姜穗是她想成为的样子。

    苏晚舟很喜欢这个如糖霜一样的师姐，融化后也是甜的。

    可那样的师姐，在将要去往人族和亲的前夕消失了，至今下落不明。那晚，会稽山落了雨。

    在这儿之前，会稽山从未下过这样一场大的雨。

    苏晚舟从未过梦。

    那晚是苏晚舟第一个梦，也是后来让她在夜里辗转反侧无法正常入眠，从而导致神经衰弱的开始。

    她梦见电闪雷鸣，大雨倾盆，狂啸的风似乎在怒斥着什么。

    梦的场景切换到了藏书阁中，一位女子正细细翻阅书籍，看样子是翻了好几本，女子很是怅然，应该并没有找到自己想要的，她又往后翻了几页，神情依旧淡淡的，半响后，终是不耐烦了，翻书声有些刺耳。

    论阅读速，一目十行。猛得，她瞳孔放大，神色异常兴奋，像是找到了什么一样，扔下书籍，站起身冲出藏书阁，朝向后山奔去。

    借着微弱的烛火，被女子扔在地上的书可以依稀分辩出几个字，禁地，反噬。

    外面的雷声依旧震耳欲聋，暴雨倾盆中狂风也在咆哮怒吼，窗户没关严实，这让风得了空钻了进来。

    而唯一亮着的烛火，刷一下的灭了。

    苏晚舟被梦惊醒的时候，本该在姜穗手中的灵石不知何时，孤零零的躺在她的地上。

    自那以后，姜穗就失踪了，苏晚舟也经常做一些不同寻常的梦，那是灵石的预言梦。

    她代替姜穗成为了新神女。

    苏晚舟出发前，只有哥哥和一个年幼的师弟来送了她，所有人都觉得她苏晚舟与姜穗的失踪脱不了干系，相信她的灵寥寥无几。

    而在临走之前，苏晚舟去断了她未了却的缘。

    会稽山是个好地方，灵族都住在这里，他们的数量其实并不多，是比魅族强，但与人族相比起来，确实是少的可怜。

    但论环境，放眼望去，会稽山可谓是山清水秀，竹林葱郁，空气中带着翠竹的清香，定初最爱这里的竹林。

    每当风过，竹林便会发出沙沙的响声，风大一点，竹叶就像海域上微微起伏着的波涛，有条不絮。

    苏晚舟今天和约定初在这里见面，他们经常来这里听雨抚琴。

    “师妹，你找我？”定初的声音从后面传来，苏晚舟转身看他。

    定初身长八尺，明目皓齿，性格温润如玉，从密密的竹林斜射过来的阳光也偏爱他，照在他的身上，他眉目间也带着温柔，与他相处总能给人传递一种舒适感，喜欢他的灵，一直都不少。

    “定初。”苏晚舟来之前就想过，就当是道别吧，双方都清楚，不可能了。

    定初盯着苏晚舟腰间的铃铛看了一会儿，这还是他给的，定初突然就笑了:“师妹，你可是第一次这么叫我。”

    “你可以礼尚往来”苏晚舟调笑道。

    这句话，让定初有一瞬间的失神，就只是叫个名字而已。

    “晚舟去了人族，就是神女了，也就是说，储君都没定的时候，她就已经是未来的帝后了。”

    “弃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乱我心者，今日之日多烦忧。”

    “谨记教诲。”

    昨晚的话一直回荡在耳旁，像坏掉的秋千，极细的藤蔓拽的木板摇摇欲坠，时间越久，越疼，下次可要换个麻绳才好。

    “师妹，注意分寸。你我……”定初收了笑，不在多言，眼睛望向一根郁郁葱葱的山青竹，前些天他往这根山青竹绑了根红绳，那时红绳才到他腰那里，现如今红绳的所在处比他还要高上几公分了。

    苏晚舟很想问定初，问‘你我什么？你想如何？’却也只是捏了捏手心，心道不碍事的。

    听见定初轻轻叹气，“竹子长得真快啊”定初收回目光，感慨道。

    “嗯。”苏晚舟应和。

    之后好一会儿，二人也没有多言，不知怎的，苏清有点委屈，明明是青梅竹马的关系，在离别之际，却是饯别的客套话也没了。

    于是她开口说：“我明日就要启程了。”

    竹林郁郁葱葱，让人移不开眼，定初侧目而视，“路上千万记得小心。”

    苏晚舟一直觉得定初笑起来很舒服，有一种沐如春风的感觉，只是不真实罢了。

    她盯着竹林发愣，随后笑了笑:“还有呢？”

    定初不假思索道“你胃不好，注意身体。”

    一只鸟儿从二人头顶上空掠过，发出鸟鸣，苏晚舟被吸引后随之看向天空，天空似乎没之前那么蓝了，有点烦，很烦。胸口好像是压着大石头，闷的慌。

    “今日事之多，令我好生厌烦，扰了师兄抚琴的兴，望海涵。”

    苏晚舟说完就辞去了，步伐有些慌乱，直至竹林外。

    当真不为我抚琴？竟如此，就此别过。她没有讲这句话，苏晚舟心里落了空，只得作罢。

    望着苏晚舟离去的背影，直到变成一个小点后，定初才开了口:“珍重。”自始至终定初都没有和苏晚舟对视。

    苏晚舟走后，他又看沉默地向刚才的那根山青竹，久久伫立，未曾动过。

    收拾好一切后，苏晚舟整装待发，除了她的一些私物，还有三马车的礼品，苏晚舟暂且把它定义为嫁妆。不过灵兽速度快，体力好，拉这些东西也不是什么难事。

    苏生对着马车上的苏晚舟再三嘱咐，到人族不得已不要使用法术，在外机灵点，不要被人给骗了。瞧，哥哥突然变唠叨了。

    苏晚舟会心一笑，说:“记住了，哥哥。”

    “小师姐，这是我做的绿豆糕你拿着路上吃，还有这个桂花糕……”小师弟现在这个身高肯定是够不到马车的窗口的，但他还是笨拙的努力将食盒往车里送。

    “好啦好啦，姐姐会的。”苏晚舟摸摸小师弟的头说。

    “他怎么没来？”苏生问。

    “师尊不也没来嘛。”苏晚舟打着哈哈回驳他。

    “那能一样吗！”苏生咬牙切齿的说了一句。

    “哥，没事，你在这儿就好了。”苏晚舟笑了笑，眼里有了些湿意。

    “少长主，人族的人到山下了。”侍从禀报说。

    “知道了，先下去吧。”

    “是。”

    待侍从走后，苏生与苏晚舟相视，随后苏晚舟笑了笑说：“哥，我真走了。”

    “我送你下去吧。”苏生垂着眼。

    “不可，哥是未来的长主，平时日理万机，怎么？今天特殊，闲来无事，特来千里送小女啊。”苏晚舟坐回马车里，调笑道。

    “不在这一会儿。”苏生很固执。

    “我又不是不回来了。”苏晚舟说罢便低下头，垂着眼。

    二人僵持了许久，都知晓苏生事务颇多，继续待在这里属实不妥。

    “好，路上小心。”苏生开口道，脸上不见喜怒。

    “嗯”苏晚舟闭上眼，放下帷裳。很久很久，久到苏晚舟都以为苏生走了，外面才传来苏生的声音，“别委屈自己”。

    她眼眶模糊一片，暗骂自己不争气。

    与苏生道别后，苏晚舟独自坐在马车里，她把玩起了灵石的吊穗。脑海里细细琢磨起了与师父在内阁的对话。

    那时内阁只有他们二人。

    “晚舟啊，为师算过了，灵石现以无法感应到姜穗。但其实灵石二次选神女，是为师的障眼法，眼下神女的最好人选是你，为师别无他法。”

    “可师父这样是在欺瞒上神，欺瞒整个灵族。”苏晚舟沉声道，她之前从未对师父有过不敬。

    “为师知道，所以为师以是强弩之末了。”不过苏衡像是根本没打算听到她有什么回复，脸上依旧神态自若，他继续说:“她大抵是殁了。”

    此时，苏晚舟想起了昨夜的那场雨，那会儿睡梦中的她被震耳欲聋的雷声惊醒时，后背发凉，出了一身虚汗，和这个相同，现在也是心有余悸。

    安慰似的摸了摸苏晚舟的头。继续说道：“晚舟，为师知道你委屈，但为师没有办法赌上整个灵族的”说到这里，苏衡用手帕挡住咳了几声，苏晚舟瞧见了渗透手帕，溢到掌心的血渍。苏衡往下说:“眼下人族祭祀大典在即，除了你，没有人能代替姜穗。”

    苏晚舟看着师父遭反噬后憔悴的面容，她懂得了为万世开太平的含义。

    这时，一阵琴声将苏晚舟的思绪拉回了现实。

    “喂，能听见吗？”

    “什么啊”

    “就琴声啊。”

    “好像是有，诶你别说，还挺好听。”

    “就是听的我心里难受得慌。”

    两个随从一边赶车一边悄悄说道。

    琴声余音绕梁，如行云流水般直抵内心。苏晚舟瞬间红了眼眶。斑竹枝，斑竹枝，泪痕点点寄相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