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 章

    夜半,苏晚舟做了一个古怪的梦。

    梦里,高耸的城墙伫立在两侧,靠墙燃烧着的灯魄透出微弱的光,罩着道路直直通向宫门外。

    水坑被踩踏,泥水四溅。伴随着急促的呼吸,由远及近。一只在屋檐下躲的鸟好奇地打量着底下疾步的少女,它想,漆黑的夜兴许染了红。

    在昏暗的梦中,苏晚舟睁开了眼。

    雨应是刚停不久,城内从头到尾都被雨水冲刷了遍,是湿润的。

    刺骨的寒意随着少女奔跑时,耳边刮过呼啸的风潜入夜色,随后刺进皮肤。地太滑了,稍有不慎便会摔倒,她应该慢一点,苏晚舟浑浑噩噩地想着。

    只感到视线向下一沉,少女重重摔倒在地。

    顿时苏晚舟手心混着泥污传来火辣辣的疼,这让她一下子清醒不少,原来少女的感官是连着自己的,在梦里,苏晚舟共情了少女。

    苏晚舟知晓共情只是戏中看戏,看客无力,徒增伤情而已。

    少女没顾及手心,应该只是擦破了皮,而膝盖就没那么好运了,苏晚舟随着少女的目光低头一看,有石子嵌进了皮肉里,血流不止,刚刚路上碎石太多了。

    而此刻的疼痛少女却来不及顾及,爬起来继续跑,一瘸一拐的,比刚长出来不久就被狂风席卷的树枝还要摇摇欲坠,很是可怜。

    于是在苏晚舟瞧见萧琼衔的时候,少女又摔了一跤,托少女的福,苏晚舟也跟着疼。估计实在是站不起来了,索性等着萧琼衔过来拉她。

    苏晚舟记得萧琼衔好像有洁癖来着,不是太严重,但是讨厌泥污,能让一旁的守卫扶着就不错了,苏晚舟想着。

    但在看见萧琼衔逐渐靠近眼底一晃而过的慌乱后,心里了然。

    好么,还真过来扶了,看来萧琼衔与自己共情的人不简单嘛。

    屋檐的那只鸟看了又看,觉得无趣,鸟儿才不会顾及雨后的潮湿与泥污,它扑腾着翅膀飞走了。

    呃,人没扶起来,反而是苏晚舟随着少女的动作半跪在了地上,手牢牢抓住面前人的衣摆,全然不顾混杂着血的泥污弄脏了衣服。

    望着萧琼衔眼里没有丁点的情绪起伏,苏晚舟心里犯嘀咕,瞧瞧这人,突然就没洁癖了。

    少女脸上蹭了些灰,面露痛苦,如一条被搁浅的鱼,方才的担惊受怕折磨的她疲惫不堪。透过凌乱的发丝依旧能瞧见那双棕茶色眼睛的波澜,眸清似水,眼眶如盛了一碗茶水,碗不见底泪水不休。

    这样一副神情,共情了少女的苏晚舟肯定是看不到的。

    她只能看到萧琼衔神情淡漠,眼睛直勾勾盯着这人,像是特别不爽一潭死水会泛起涟漪,眼底逐渐涌起一层戾气,萧琼衔轻轻啧了一声。

    随后听见他讥讽道:“怎么如此不知礼数,是来看本王如何处置贼人吗?”不知怎的,又突然轻笑一声,“错了,应该是恶灵。”

    这时苏晚舟脑海里回想起旧友说这小孩说话有些呛人,话语比庭院角落里藏着的蝎子还要毒上三分。

    却又涌现出少年静静地站在她的身侧,她不言少年便不语,会乖巧的叫姐姐的场景。面对萧琼衔一直一副怯生生的样子,苏晚舟告诉旧友说,这是慢热。只要多放在心上,熟了就不会这样。

    不错,是比蝎子毒。少女皱眉开口反驳道:“不是,他不是贼,他是我——”

    “是你什么?”萧琼衔打断,又接着道:

    “即是灵为何装作人,既与你相识又为何说和你并不认识,又为何以琴师的身份到来宫里,帝后可有解释?”

    这番问话让少女一时间愣住,却也只是在回过神后低头垂睦,无言辨别。

    而苏晚舟也来不及在心里嘲回去,因为她被这段言论惊到了。

    帝后?这女子竟是未来的帝后么!苏晚舟不解,这小子是在篡权夺位后找到失踪的姜穗了?

    疑惑随着萧琼衔开口后变了味儿。

    “晚舟,给我一个理由。”

    苏晚舟:“……”

    感觉有点不太对。共情者只是处在被共情者的视角里经历着发生的一切,并不能改变什么,自然也不可能有人能看见她。

    兴许她做了个稀奇古怪的梦。记忆里的萧琼衔可从没这么叫过她。

    少女闻言又将低着的脑袋一偏,看向了旁边的一滩水渍,灯魄的光也是个势力的,萧琼衔所到之处皆比其他地方要亮上许多,这使得苏晚舟透过水渍看清了少女的那张脸。

    一张与她并无二致的脸。

    在梦里,她共情的不是来路不明的少女,而是她自己。

    她不是看客,她是主角。

    许久,苏晚舟感觉视线缓缓向上移,直到再看见这张熟悉却又陌生的脸,梦中的少年稚气已消,面容冷峻,一头乌黑长发被金冠高高挽起,白皙的皮肤在夜色中清冷却不失高贵,一双瑞凤眼正望着自己,眉宇间存着威严。

    梦里的自己缓缓开口:“他是你请进宫的。”

    但萧琼衔却不以为然,开口道:“水能载舟,亦能覆舟。”萧琼衔凑近苏晚舟,抬手轻拭去了脸上的泪。“更何况,这不是理由。”

    又是一阵沉默,苏晚舟发觉在这场梦里,双方像是处于冷战期间,断断续续的对话让人不明所以。

    “记不记得,你说要做明君的话。”

    梦里的苏晚舟又对着萧琼衔说,声音像寒冬腊月的雪飘在地上,轻飘飘的,也没什么温度。

    任何事情都没有万全之策,你既然知道原因,也知道拦不住的,又何必质问我。

    萧琼衔那样想,却是这样说。

    “那你就当我失信了。”

    “就当是给我人族百姓一个交代。”

    “传我口令,恶灵残害百姓,威胁皇后性命,已被本王在宫中抓获,经众多阵符师布阵,现已化作灰飞,身形俱灭。”

    人总是将想要说的话埋在心里,现实都爱反着说话。即便是共情,也听不见别人的心声。

    在混乱中,苏晚舟只觉得梦里的视角变得不明,看见形色匆匆的禁卫军从身边经过,看见积云中居然有云雀冲出后低飞着从身边略过,又看见被困在阵中,景象天旋地转,令人头晕目眩,一阵接一阵的耳鸣斩断了苏晚舟全部的念想。

    原来你这么痛苦。

    苏晚舟终是入了梦,她适应了梦里的自己。

    她松开手,不再抓着萧琼衔,她被侍女搀扶着起来。

    苏晚舟痛,痛的指尖发抖。感觉心里那一盏灯,其实承受不住骤雨席卷,终日拖着残缺苟延残喘,发出忽明忽暗的光作最后的警示,而这一刻,灯永远熄灭了。

    一切进入了无尽的黑暗。

    苏晚舟痛,痛的眼眶兜不住泪,哭了这么久,她觉得眼睛疼。

    萧琼衔想要抱她,却被苏晚舟推开,她不肯,她不要萧琼衔。

    星星同月亮隐匿在厚厚的云层里,夜里天空灰蒙蒙的一片,灯魄也只发出昏暗的光,叫人看不真切,一似庄周梦蝶。

    苏晚舟知晓这是数不清的梦中的一次,光怪陆离的梦让她叹息,她总想改变什么,但每每这时候,都是无能为力,白白增添些烦恼。

    恍惚间,她听见有人唤她,像是用尽了最后一丝力气,微弱的声音挣脱束缚,透过层层波澜,传入苏晚舟的脑海:

    “晚舟,要安好。”

    霎时间,苏晚舟心脏猛得一跳,久久不能平静。没在往那里看一眼,她挣脱搀扶,只是沉默着,毅然决然的向后走去。

    再在路过萧琼衔时,苏晚舟轻声开口:“萧琼衔,你当初怎么没烂在土里。”

    身后的少年久久不语,只是手一挥,熄灭了灯魄里的灯,彻底与夜色融为一体。

    随着窗外的一声雷鸣,苏晚舟惊醒了。她被这怪诞的梦惊出一身冷汗。望着一旁缓缓运作的灵石,原来是预言,不是梦。

    苏晚舟顿时睡意全无,从床上下来,直径走到窗户跟前,在关窗前瞧了眼窗外,苏晚舟估算着现在是寅时。

    于是她走到床边后又躺了上去,脑海里开始思索方才灵石的预言,她不允许自己歇着。

    萧琼衔既已成功篡位,梦里面她为何要与恶灵为伍?自己为何要救他?他又是谁?

    这些问题同肆意生长的藤蔓般顺着神经爬进了她的脑海,紧紧桎梏住苏晚舟,不得安宁。

    她实在是想不出为什么将来萧琼衔会得手,明明自己已经诱导他放下了。细细想过来,苏晚舟觉得自己怕是遗漏掉了最重要的,就是不够了解萧琼衔,也太轻敌了不是。

    根据灵石预言,萧琼衔会将她困于深宫,会杀了她在乎之人,会弑父篡位,此等狼子野心,理应杀之而后快。

    相处了一段时间后,苏晚舟知晓萧琼衔不坏,只是有野心,这点母庸置疑。但实力的确不容小觑,预言不着南北,各奔东西。

    她顶着假身份,步步需谨慎,万一萧琼衔恼羞成怒,全然不顾及初遇之时的那点恩情,自己不就成了砧板上的鱼,任人宰割。

    这到底是为什么?

    这一时哪能想出答案,苏晚舟干脆闭眼入睡。

    睡觉好啊,一觉起来烦闷就淡了。

    辗转反侧间,没注意到一旁的腕链碰到了还未收回的灵石,那腕链是萧琼衔送给她的。

    于是苏晚舟又入梦了,迷迷糊糊中,她再次睁开了眼,她还未来得及看清局势,就被一股浓重的血腥味儿刺激的立马精明,这味儿冲的哟。

    这次,她共情了一位孩童,准确的说,是一位身处战乱中的幼童。幼童听见打斗的声音想要出去,但他处于一个密闭空间里,双手被绳索牢牢绑着,嘴也被手帕一类的东西堵着,发不出一点声音。

    他在所处的位置应是个暗格,窥得见外面。苏晚舟透过狭小的缝隙看见一些抱着堆金银慌忙逃窜的家丁,然后被赶来的几个黑衣人一剑刺死,而另一些壮年的家丁则紧紧握着刀正死死抵抗着一位红衣服的女人,从家丁瑟瑟发抖的身影中看得出,他们很害怕。

    那女人媚眼如丝,艳丽的脸庞略带轻蔑,露出讥讽的笑。只见她逐一与那些家丁对视,眼里闪过红光,随后家丁们便拿着刀开始互相残杀。

    这让苏晚舟才发觉,女人是魅。

    视线移到一位身着灰色云纹制袍的人身上,这人应是设了一个阵,阵法里的几个家丁哀嚎连连,像是要魂飞魄散的样子,符阵对人是无效的。

    苏晚舟希望幼童从那里望一眼,她很想知道阵法里的是灵还是魅,魅不可能出现在这里,魅与人是不能共存的。那个女人不能算,他们是一伙的,如此说来,便只能是灵了。

    在她焦急的等待中,苏晚舟随着幼童的目光移到了法阵那块儿,如愿看清了里面的身影。苏晚舟在心里打了个寒颤,居然是魅!

    往后就是在身着灰色云纹制袍的人的施咒声中,他们的灵魂痛苦地消散在了空气里。刀光剑影间,横尸遍地,血流成河,留一地的满目疮痍。

    混乱中,苏晚舟发现那些人正在窃窃私语,目光同时看向了小孩所在的方向。糟糕,苏晚舟心想。

    天蒙蒙亮,外面传来云雀的鸟鸣,地上散落着的枫叶沾染了泥土,远处传来家丁刷刷扫地的声音。

    苏晚舟醒了,这一夜,她睡得并不好。

    她睁着眼,望着床顶,眼里的泪水顺着眼尾滑落后隐匿在秀发中。

    想到幼童接下来的遭遇,苏晚舟就心痛不已。

    她抬手看了看搭在灵石上的腕链,这时脑海里再次闪过那道灰色云纹道袍的身影,便直接扯断了链绳,随着砰砰几声响,珠子散落一地,有几个在角落里没了踪影。

    此刻,门外传来声响。“姐姐,该用早膳了。”门口的萧琼衔敲了敲门,开口道。

    苏晚舟并未应答,她想,她有点后悔救萧琼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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