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发突然，屋中人人大惊失色，具是被震慑到瑟瑟发抖，唯有庆海丰尚且留有一丝理智，但声音震颤，恐惧丝毫掩饰不住，“乔姑娘，这是为何？”

    坐在首位的乔芰荷一只手指尖轻抚青花小盏的釉壁，闻声转过头来，却未看向庆海丰，只递给白游一方白帕，示意他擦擦脸上被溅到的血珠。

    而后嗤笑一声，沉声道，“庆掌柜这话问的真是可笑，为何？掌柜御下不严，我不过是替你分担些事务罢了。”

    她执起小盏，轻轻呷了一口茶水，又淡淡道，“还是庆掌柜以为，小小郦城山高路远，有些事情做的隐蔽就不会被知晓了。扶光良善，待人亲厚，纵得你们胆子越来越大，胃口越来越大！难不成你们个个欺他口不能言，背后无人？！有些人动了不该动的东西，手伸的太长，可是要被我拧断的。”

    她的声音不大，却字字铿锵，仿若一把无形利剑悬于头顶。

    “主子，对这些吃里扒外的人不必多言！”白游提剑踱步在堂中，环顾四周，明显是有备而来。

    白晃晃的剑身沾上了血迹，顺着下垂的剑尖而凝聚，白游剑指那已然断气的人道，“此人姓甚名谁想必不用赘述，既然敢私通外敌，欺瞒主子从中得利，那便是死罪。”

    说罢，又低喝道，“主子给你们开口的机会，别不识好歹。是谁的主意，又是通过谁勾结异族私运火药，是嫌命长了吗？”

    庆海丰登时应声跌坐在地上，心中一片凄然，他们明明已然查明真相，却还在这里扮做懵懂，虚与委蛇，将这屋中所有人玩弄于股掌之间。

    早日他听信谗言，被人蒙蔽，但钱财的诱惑力实在太大，也便默许借由水路夹带私产。哪里会知道是异族的货物，还是禁品火药。

    “庆掌柜，你有什么话要说？倘若你们个个冥顽不灵，那我就真的只能让你们闭口不谈了。我可没那么多功夫，看你们在这筛糠！”乔芰荷把匕首拍在八仙桌上，咯噔一声，言下之意昭然若揭。

    大概是自知死到临头，庆海丰仍未放弃挣扎，跪在堂下，哀鸣道“小的被猪油蒙了心，贪恋钱财，但真的不知是火药！还请乔姑娘明察！”边磕头边哭喊，“都是王魁那小子啊！小的真的不知情！请姑娘饶了小人一回吧！”

    几声尖锐的隼鸣在屋外空中响起，一只通体灰蓝色的游隼盘桓在上方，快速鼓动翼翅，带起风声阵阵。

    白游听见声响，疾步行至屋外，抬起左手待游隼俯冲滑翔停在他的前臂。见一巧制竹筒绑缚在游隼腿上，便协隼折返回屋内向乔芰荷复命。

    “主子，是黪蓝。”说罢，取了竹筒递给乔芰荷。

    她见原本该是在碧城山庄的游隼出现在此，心中已是疑云四起。

    不顾仍在哭喊的庆海丰，只打开竹筒，见薄薄纸张上独独两字，心中猛然一震，是玉扶光的字迹，字是他惯用的炭笔所写，但看起来却无往日笔锋遒劲，倒像是病重无力提笔而勉力书写的，甚至还有暗红色的血迹凝固在纸张边角。

    望着纸上’速归’二字，她顿时失了方寸。

    郦城一众事务并未了结，但她实在顾不了许多了，再开口，言语中的慌乱根本掩藏不住。

    “庆掌柜，今日暂且饶你一命。”顿了顿继续道，“你若还念着些扶光的旧情，便自去反省，荣昌掌柜今日晌午便会到达，你且进行交接吧。”

    转头又对厅中跪着的众人道，“一应事务待荣昌掌柜到达后再做安排！若再被我发现吃里扒外，这便是你们最终的归宿！”

    她拿起随身的匕首，站起身来，不顾堂中一众人等，对白游沉声道“白游，即刻返程！”

    两匹枣红色的快马疾驰在山林，路上人烟稀少，马蹄奔驰在绵绵的秋雨中，溅起水洼处串串水花。

    郦城与碧城山庄所隔甚远，乔芰荷一刻不敢停歇。

    尽管山庄中严令禁止，封锁了消息，可碧城山庄庄主病重的消息，却像是被山中鸟雀偷听振翅带出去了一般，不过隔天的功夫，江湖上已风声四起。

    她在途中听到了一些只言片语，心中更是焦急，玉扶光虽胎中不足，一直都是难养。但近来心脏弱症保养得当，天气也还未到严寒冬季，本不该在这个时候骤然发作才对。

    而山庄中近身之人必是信得过的，病重的消息，又怎么会传的如此之快？竟然隔天就传到了小小郦城，倒像是有人在幕后推动这些似的。

    马儿连续不停的奔跑了几个时辰，天幕渐浓，在白游的一再央求下，他们寻了一处驿站稍事休息。

    驿站破旧，仅供几张木桌，但赶路人却不少，几张桌子都坐满了。

    白游饮了马，备了一些干粮补给回到乔芰荷身边坐下。

    旁边桌似乎也是江湖客，几人围坐正在闲聊，“说那玉扶光病重人事不省！隗尚带人围了碧城山庄了！”

    “乖乖，真是狼子野心！”

    “怎么，他要夺权？”

    “那谁知道，碧城山庄富可敌国，钱财多到数不清，把那玉扶光杀了，攥着水运权几辈子都不愁了！”

    “玉扶光哪是那么好惹的，他那小娘子也是凶得很。我看他俩倒是挺配，豺狼配虎豹。一个心狠手辣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一个睚眦必报母老虎！”

    “你说岐岭派的乔芰荷啊？说是那母老虎不在庄中！玉扶光病弱非常，又不会武功，要是落到隗尚手里，毫无反抗能力不就跟捏死一只小鸡一样容易。”

    “乔芰荷这么多年都没过门，别是她勾连外人争夺家产哦！”

    几人还未说罢，见白游目光阴恻恻，霍然起身，还未开口，便被乔芰荷按下。

    “几位兄台，不知从何而来？怎知隗尚带人围了碧城山庄？”乔芰荷根本不在意作为谈资的自己被如何揣测，隗尚围了碧城山庄才是她最担心的事情。

    其中一人身材魁梧，皮肤黝黑，单看长相像是名武夫，见乔芰荷装扮质朴也无甚怀疑，只当她也是好奇世家大族的秘辛。

    便凑近了开口道“我们自北方来，那一路上传言肆起，说什么的都有。说那玉扶光已经人事不知了！怕是凶多吉少！他那小娘子也不在庄中，就连他那得力干将延维也不在，隗尚这次怕是轻而易举就能击破防线了。”

    “延维为何不在庄中？”乔芰荷急急问道。

    “这哪知道！”那桌其余两人七嘴八舌道，“这事情不简单呐，肯定是隗尚的阴谋！”“隗尚是什么人，多年怀恨在心，曾经败在玉清川手下，忍了老子，又忍儿子，一忍这么多年本就奇怪！这次我看根本不会放过玉扶光！”“估计是躲不过了……”

    乔芰荷顿时犹坠冰窟，浑身血液都像是被冻住了一般，若真如传言所说，那山庄中竟无一人可依，又有谁能护玉扶光周全！

    越是想到这些，心中愈发不安。

    白游见她魂不守舍，也晓得刻不容缓，事态发展仿佛根本不受控制，四面楚歌。

    他尚且未来得及缓和片刻，便唤面前这人“主子，主子！咱们……”

    乔芰荷神思凝重，她哑着嗓子喃喃道，“白游，咱们得快点了。”

    对未知的巨大恐惧笼罩着她，看不见，摸不着，这一刻就像是被隔绝在外。心中担忧如炬，几乎将她焚化在此。

    就像回到了十年前，因她年少任性，跟玉扶光拌了两句嘴便赌气返回师门，把他一人留在楄洲城而叫奸人钻了空子，毒哑了嗓子。

    而那血气上涌赌气所说的“乔芰荷！你既不愿意，那你便走好了！”竟成了她记忆里玉扶光最后发出的声音。

    再次相见，玉扶光就再也说不出话了，她再也没有听过他唤她乔芰荷了。

    他们一路走来，多经波折，还没来得及肃清门派，还尚未婚嫁，他一人苦苦支撑，走过多少难捱的日子才握住这碧城山庄，明明前几日还在信中说到一切安好，明明还唤她吾妻！

    这情绪像是尖刀一样不停的刺痛她的心，她奔跑出去，翻身上马，眼前是黑压压的天幕，耳边的风猎猎作响。

    月明星稀，雾气渐起，若是这一次她再赶不及，那便随他去好了！

    多年前犯错的人明明不是她，受罚的却是她，她被套上了枷锁，永世不得救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