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十六中放假一向克扣，尤其是高中，不压到最后一分钟不放手。

    这导致即使放清明，走读生也是在清明前一天晚上下了晚自习才放学。住读生更要等到清明当天早上才能走。

    因为回老家有三个多小时车程，清明当天回肯定来不及，这意味着宋枝之必须当天晚上放学就和父母往那边赶。

    为此，她提前一天把老师布置下来的作业囫囵做了个大概。

    几天的相处下来，四周的人已经有几分熟悉了。白云间看她把假期作业都做完了，眼巴巴地望着她就差伸手要，用小狗一样的真挚眼神对她发起攻击：

    “枝之，求作业。”

    斜前方白漪听见动静也转过头来，不可思议惊叹道“做完了？！”

    晚自习结束的下课铃骤然响起。欢快地给少年们早已放飞到云霄外的心宣布假期正式开始。

    “枝之，求作业。”

    白漪眨巴眨巴眼睛，似乎觉得自己的眼神怎么挤眉弄眼也没有白云间那小狗眼真诚，于是发动友情特技：

    “老婆，求你求你～”

    宋枝之圈起手里一沓卷子不轻不重在两个脑袋上敲了敲，微扬嘴角带着些许放假后的轻松“自己做。”

    说出来的话倒是不留情。

    “实在做不完再□□联系我吧。”或许是觉得这俩焉里八气的样子特别可爱，她嘴角笑容更深了，补充一句。

    前面江至肴早在她们说话时就几下把卷子塞进书包，看班委把手机袋子放讲台上，迈开腿凭借身高优势在蜂蛹而至的人群中精准挑出几个手机。

    宋枝之没有去拿。她现在坐得远，显然是挤不过那些放学心切的同学，还是等他们拿完了再上去拿好了。

    “宋枝之。”

    江至肴那低音炮在闹哄哄的教室里很有辨识度。她下意识抬头，看到江至肴站在讲台上没走，扬声问她“你的手机是哪一个？”

    “哦，手机壳有几朵白绒花的那个。”宋枝之连忙回应。

    白漪看着台上拿着几个手机的男生，摇摇头感慨“长得高就是好。”

    “那为什么他不在最后一排啊？”旁边凑过来一个女生，听到她的话赞同地点点头，嘀嘀咕咕说“我好奇很久了，老师为什么把他调到三排来。”

    “可能因为靠墙其实也挡不到别人吧。”白云间耸耸肩，不置可否“老张的想法咱们不懂。”他看了眼宋枝之笑嘻嘻补了一句“枝之调过来的原因也不清楚。可能就是她随心所欲一换呢？”

    宋枝之张了张口刚准备说话，她的手机就递到了她面前。

    她连忙接过，视线顺着递过来的手向上看，却发现是陈奕。

    “诺，我给你拿了。”陈奕扬眉，愉悦吹了声吊儿郎当的口哨冲宋枝之双指比在眉边向她一划拉，笑嘻嘻地没个正经“别太感谢哥。”

    宋枝之很不客气向他翻了一个利索的白眼，这时江至肴已经从讲台上下来了，把手里的手机递给了身边的人。

    “谢谢。”虽然手机陈奕帮她拿过来了，但是宋枝之还是对江至肴诚恳地道谢。

    宋小人托着下巴：他人还怪好的嘞。

    江至肴还有事，跟她们打了个招呼先走了。

    她手机刚开机，两个二维码就争先恐后挤了上来。

    白云间：“我先！”

    白漪：“什么啊？我先加我老婆天经地义你滚开。”

    “哎呀，别急我一个一个扫就是了。”宋枝之迅速拿起手机扫描了白漪，三下五除二加上了她的好友，然后利索地扫描白云间，深怕这俩克星又因为这个斗嘴。

    “叮—您已添加“今年一定要吃到没有姜味的西瓜”为好友，开始聊天吧～”

    宋枝之看着这个昵称一愣，随即唇角一弯笑着问白漪“怎么，还有生姜味西瓜？”

    “哈哈哈哈哈哈你怎么还没改名字？”白云间一连串爆笑传出，拍着大腿笑得上气不接下气跟她解释：

    “她外婆去年买了一只极品西瓜，就是网上那种完全没有籽的脆西瓜，结果用错了刀，你猜怎么着，那把刀拍了姜片忘了洗，晚上她回去看到西瓜眼睛发亮扑上去就啃，结果满鼻子满嘴生姜味。一直到那个夏天结束她都没再碰过西瓜一下哈哈哈哈。”

    宋枝之笑得合不拢嘴，白漪咬牙切齿呼了他一后脑勺，指着他的□□冷笑：“您也好不到哪去。”

    “您已添加“YJ”为好友，开始聊天吧～”

    那头像，名字，都闪烁着七彩光芒，活脱脱网络男神，还挂着V8的金光闪闪的标，花里胡哨到极点。

    惨不忍睹。在这场比较中，白云间再次完败。宋枝之心中默默叹息一声。

    “我那是潮流！你懂不懂啊姐。”

    伴随着白云间一串连续的解释，三人走出了校门分道扬镳。远远的，她还能听到白云间不懈努力地跟白漪解释如今网络潮流的奥秘。

    很聒噪，但也很有趣。

    宋枝之坐上了父亲静悄悄等在校门口的车，随着夜色里同样静穆的车流连夜向老家驶去。

    老人都喜欢住在稍微安静一点的地方。爷爷奶奶住在C市近郊区，是他们早年生活的房子，后来子女们花钱重新翻修，整成一套像模像样的小洋房，孩子们定期回去看看他们，帮忙做点什么。

    清明是老人家定下的规矩，必须整整齐齐回去祭拜，因而宋枝之的父母才卡着点接上她回老家。

    在老家住了一晚，清晨迷迷糊糊就被奶奶叫醒。

    “小妹，你想出去转转的话记得收好钥匙。”奶奶把钥匙塞进了宋枝之伸出被窝的手里，一步三回头叮嘱道“早饭热在炕台的蒸笼里，别忘了吃！”

    宋枝之应了一声，迷迷糊糊又睡了过去。

    没想到这一睡睡到了下午才缓缓转醒。

    当她看到时钟里显示的时间时，倒吸一口凉气。

    三点四十五。

    我的妈啊。宋枝之头昏欲裂，站起来感觉整个世界都在转动，脑袋重得像举铁，一整个头重脚轻。

    匆匆吃了充当午餐的早餐，洗漱之后她慢悠悠晃荡出了门。

    老家的街道依旧透露着一种很老气的浮夸。一家家叫不出名头的小店用塑料灯串装饰得金碧辉煌，塑料手掌噼里啪啦的拍打声传入耳中，紧随其后的是拖在门口的黑色音响大剌剌一遍又一遍播放重复的宣传：

    “走过路过不要错过！八五折清仓特价活动……”

    宋枝之不觉得烦，毕竟C市除了那一两个主城发展得不错以外，四处的小县城都半斤八两好不到哪儿去。生活得久了，她也挺喜欢小城镇这种市井气息的。

    她不知道往哪儿去，随便走着逛着，来到了一个寺庙。

    很多寺庙里常弥漫沉香，这里亦然。吟诵经文的声音很有节奏，时隐时现。

    寺门的青色低门槛擦得很干净，却也很明显有风吹日曝的痕迹，显得老旧。

    宋枝之站在门前托着下巴思索了许久，才隐隐记起以前爷爷带她来过这里。那时求了一根红绳，是用来佑她平安顺遂无病无灾的。

    唔，她似乎想起来了。

    这座寺里供奉了两尊佛像。一尊掌生死，一尊掌姻缘。

    而当年求的那根红绳……她低下头下意识瞄向自己的左手腕。腕骨上的转运小金珠乖巧串在红绳之间，散发柔和的光芒。

    她觉得有趣，既然来了，也就进去看看吧。想着，便轻轻踏进了寺里。

    寺里的人不多。年迈的主持看见她，不急不缓走到她身边来，他眉目和善，温和地说：“小妹，好久不见。”

    小妹是老家这边长辈对小辈里的女孩特有的称呼，一般老人家都是这么叫，因而宋枝之并没有在意，连忙回应般唤了他一声：“主持爷爷。”

    她其实也没想到十几年了面前的老人依旧还在这里守着。没想到年年岁岁往复，他竟然还记得自己。

    主持笑起来更加慈眉善目，长长的珠串在他手心里一颗接一颗跳动，丝丝浅淡的旧檀香一点点弥漫上她的鼻息间。

    很悠长的香气，是能让人平静的味道。

    “我带你四处逛逛吧。”主持乐呵呵说。

    宋枝之早已记不得寺里的方位，点点头嘴甜地说：“好的，谢谢爷爷。”

    时隔十年，穿过院子间像时空穿梭一样古老的旧廊道，她重新站在了那尊生死佛像前。

    对于神佛，她一向虔诚。正正经经跪在蒲团上，双手合十，阖眼祈愿。

    愿家人平安顺遂。她想。

    起身后，主持带她来到比邻寺院的姻缘菩萨佛像前。

    “进去看看吧。”他说。

    宋枝之有些踌躇。她犹豫再三，开口问老人：“爷爷不会觉得太早吗？”她的确是为这尊佛像有一点期待，很想去看看，但是在很多人眼中似乎小小年纪就不应该与姻缘、□□等沾上边。

    感觉提到它们，就是对学生身份的亵渎与不尊。

    她有些忐忑。

    主持摇摇头耐心地回答：“人向神佛祈愿，神佛给予机遇。所赐予的机遇关乎人们的真正所求，而并非仅仅只是片面的名号。”

    “没有什么为时过早。机遇只会在适当的时机出现，能不能把握看自己的造化。即使错过，也不要为之遗憾懊悔。它仅仅只是一个机遇。”

    宋枝之不是很懂其中的深意，依旧点点头迈入寺院里。

    跪在佛像前，她再次紧闭双眼。

    刹那间，深沉的旧檀香像炸开的烟火涌入她的鼻腔，吟诵的声音逐渐清晰地在她耳边环绕。

    她觉得自己的心很静很静，静得快要跌入海底。

    黑漆漆的脑海间就在此刻陡然迸现出大片郁葱翠绿与璀璨金光。

    那是2018年夏天的影子。

    宋枝之再次睁眼，眼底映现出佛像慈悲的笑颜。

    主持带她离开，到了后山。

    后山有几棵盘虬卧龙的高树，几乎每一棵树的每一根枝桠上都系了一枚木牌，牌上拴了红绳。

    主持说，之所以这树木生得如此高大，是因为每一个木牌上都承载着一个圆满幸福的故事。

    它足够高足够强壮，才能托起每个人的幸福。

    “以前来寺里的人很多。”主持微微仰头，陈旧的衣角和那些红绳一般在风中飞动“每一个实现了愿望的人都不约而同回来还愿，在木牌上刻下自己想说的话，用红绳系上树梢，寄托自己的幸福。

    后来，经过他们的建议，我们把这些能传递幸福的红绳送给每一个来祈愿的人。愿大家永远把美好传递下去。”

    “你的这根红绳，来自那根枝桠。”主持随手给她一指，宋枝之抬头顺着他的手指向上望，看到了一个老旧的木牌，上面的红绳的确被抽掉了，只孤零零留下这枚木头。

    她有几分好奇，凑上去端详。

    上面刻着寥寥一句话：有缘相逢，有分长久，有缘有分，白首不离。

    木牌经过多年的风吹雨打已经很旧，刻下的字并不再清晰。但那字迹锋利尖锐，摸着入木三分，隐隐能看出主人漂亮又随性的笔法。

    “如果你愿意，下次再来时我可以告诉你木牌主人的故事。”主持重新挂好这枚木牌，笑起来说“我们记录了每一个木牌的故事，纵然有些故事只有寥寥数语。”

    宋枝之突然感觉手腕的红绳有沉甸甸的重量，像是木牌上的祝福传递到了自己身上。

    “为什么今天不能讲？”她的好奇心已经被勾起来，此时心间抓耳挠腮的痒，眼巴巴看向主持，就差开口求他。

    “因为故事太长，而你该回家了。”

    不知不觉间，主持已经把她送到了寺门。

    宋枝之这才恍然，门外已是落霞漫天，时不时吹过的温润晚风带来远方炊烟的淡香。

    “再见，小妹。”

    宋枝之走出几步，回头扬起笑容冲老人使劲儿挥手，红绳在落日的阳光下染得赤金。

    “再见爷爷。”

    回到家里，爷爷奶奶做好了晚饭就等她回来了。其乐融融吃完饭，父母带她回城。

    一回到家，宋枝之迫不及待打开空调，跑去痛痛快快洗了个澡。

    原本打开电视，开着空调，正准备美美地把零食小推柜推过来边吃边看电影，结果小车是推过来了，一看，空空如也。

    宋枝之：“……”

    隔壁，正在主卧开开心心看港剧，吃零食吃得津津有味的父母感觉有一丝凉气。一转头，女儿啪嗒一声打开门，笑颜如花：“爸爸妈妈。”

    宋佑被老婆的胳膊肘戳得疼，垂头丧气把私房钱挤了几百给女儿让她自己买点回来吃。

    嚯，小宋开心坏了。头也不回穿着睡裙就跑出了门。

    C市八九点的夜晚一点也不晚，一片灯火照得黑夜亮堂堂的。

    宋枝之买好了吃的，嘴里叼了根棒棒糖，吹着不算凉爽的晚风悠哉悠哉往回走，耳机里的音乐一首接一首的换。

    当切到那首《gravity》时，她正巧猝不及防撞上了一个人的眼眸。

    “Tell me one good reason why I should try?Continuing to fight it？?Running in circles 'round and 'round and 'round?Hoping I'll defy it.”

    江至肴穿着一件宽松的黑色无袖，胸前的白色有线耳机随胸口的浮动而快活蹦跳。他额角有一层薄汗，黑得亮眼的碎发被他一股脑撩至脑后，露出光洁的额和凌厉的五官。

    他右眉的眉尾之上，有一粒小小的黑痣，显得深邃的眉眼更加性感了几分。?“Tell me one good reason why I should try?Thinking that I can hide it.?When all I do is push and pull full reverse?Hoping it don't hurt this time.”

    宋枝之取下了一只耳机蜷进手心。

    江至肴显然认出了宋枝之，停下脚步挑了挑眉，随意的动作看着有一点痞：“好巧。”

    宋枝之的惊讶溢于言表：“好巧，你住附近？”

    他颔首，额前碎发随动作落下来几丝，他有些饭，又一股脑向后捋：“嗯，我住青台。你呢？”

    “锦绣。”

    说来这两个小区还挺近。走路的话也就十分钟路程。

    江至肴突然想起自己还没加她的联系方式，遂从兜里拿出手机，解开锁屏，手指一动流畅转了个头把手机调向她：“想起来还没加你好友，你输。”

    很奇怪，明明班级群里有所有人的联系方式，明明可以直接扫码加好友，江至肴偏偏递出了手机。

    人不应该最宝贝自己社交账号的秘密吗？宋枝之不太明白，但她顺从的接过手机。

    手机上还有他的余温。她扫了一眼主界面，没有置顶，没有备注。

    “你怎么不备注？”没忍住，她问出了心中所想。

    江至肴懒懒散散靠在路灯的细杆上摆弄耳机，浓重光晕打下来，显得眉目更加深邃。他还真的认真想了想，给出一个随意至极的答案。

    “懒。”

    宋枝之无语，依旧高素质的笑脸相待，用他手机发验证的同时掏出自己的手机迅速通过。

    她把手机递还给江至肴：“行了。”

    江至肴看了一眼，似乎按了几下屏幕打了个什么，宋枝之这边并没有收到消息。

    “有事儿联系。”

    男生站直身子，背对着她轻轻晃了晃还拿着手机的右手，一步步走远。

    宋枝之重新戴好耳机，不知道手机滑到了哪个专区，竟然唱起了2018年火起来的歌。

    “我曾将青春翻涌成他，也曾指尖弹出盛夏，心之所动且就随缘去吧。”

    起风了。

    啪嗒。一声轻响。

    宋枝之垂眸，不明所以。

    手腕上的红绳不知道什么时候松了，不堪重负地掉在了地上。

    她没在意，捡起来放进了兜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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