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公司业务依旧繁忙，但赵意芙如今也没有了加班的必要。
她不过晚打卡了五分钟，人事专员就发来消息慰问她，似乎生怕她会死在岗位上。
赵意芙沿路去买了东西，到家的时间正好六点半。
她没想到，文治居然在小区门口等她。
赵意芙按下车窗，“你怎么在这里？”
“我接收到你的手机定位，知道你即将抵达，我就出来接你了。”
“不准再偷窥我的手机。”赵意芙没好气地丢给他一个盒子，“给你的。”
文治在拆开之前，其实已经通过她的电子支付账单得知她买了什么，但却是没有料到她是买给他的。
“意芙，我不用手机也能和你交流。”对于他这样的顶级机器人来说，手机是没有自我意识的低级产品。
“你在外面也要像个正常人一样生活吧？有了手机，你就可以买东西、去更远的地方，还有，以后我不在的时候想和我联系都要用手机，也不准擅自连接我的手机！”她义正词严地重申。
赵意芙给文治的手机绑定了她的银行卡，开了微信等各式各样的功能。
文治的通讯录里只有赵意芙一人，她的头像是她的侧脸，名字是“赵IF”。
谐音梗。
他笑了一下。
他明明不需要这些东西也能完成大部分的事，可文治还是珍重地把手机放入了口袋。
赵意芙吃了文治做的美味晚餐后，正打算好好研读一下机器人的说明书，戴先生就打电话过来了。
“赵小姐，02机器人的使用已经体验了24小时，请问有没有什么问题？”
“没有，他很好。”赵意芙翻开说明书，有一页是文治的形象数据，她直盯着某个部位，有了片刻的沉默。
戴先生循例地问话后，正准备挂电话，赵意芙又喊住了他。
“等等，我想知道……”赵意芙瞄了一眼厨房里洗碗的文治，他低着头，似乎非常专注，“为什么会给我匹配一个……男性的机器人？”
“我们评估过赵小姐的生活情况，认为男性机器人能够给予你更好的情感陪伴。”
也对，毕竟她是独居的单身直女……
“赵小姐是认为男性机器人对你的生活不太方便？需要为你更换机器人性别吗？”
“没有没有，文治真的很好了。”
对于赵意芙给机器人取了名字，戴先生也见惯不怪，“赵小姐，在你去世之前，这个机器人会一直听命与你，你可以随意决定它的使用方法。”
他有意无意地提醒着她，关于文治各式各类的使用模式。
赵意芙干巴巴地笑了两声，礼貌地结束了交谈。
“意芙。”
赵意芙挂断电话，文治就悄无声息地来到了她的身后。
她吓了一跳，“怎么了？”
文治看着她，伸手摸向了她的背部。
赵意芙打了个冷颤。
“抱歉，忘记调整温度了。”文治说着，他的指尖开始变热了，“你的衣服破了。”他平静地说。
赵意芙回头一看，后背的位置确实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一个洞。
“你脱下来，我给你补好。”
赵意芙压根不需要担心文治的缝补技术，她回去卧室换了衣服，出来时，她瞧见阳台上还晾晒着文治昨晚的衣服，不禁愣了愣神。
有内-裤……
赵意芙回过神来，咳了两声。
有什么大不了的，文治可是极度仿真机器人。
人要穿内-裤，他肯定也要的。
赵意芙决定把说明书压在桌底，停下一切想入非非。
——
赵意芙认为她是单身太久了，以至于才会在短时间内对机器人起了歹念。
虽然文治和戴先生都跟她说了，她是完全可以随意使用文治，但她总觉得，如果她和文治真的发生什么，她大概也是和用小道具没什么区别的，何必为了追求一时的欢愉，搞得以后和文治相处尴尬。
他可是伟大的送终机器人，她怎么可以玷污他。
赵意芙不用再每天忙于工作，她决定去谈情说爱，自然是不走心的那种，免得伤了自己又伤了别人。
她现在还是最美的时候，还能有资本去玩耍，当以后真的走不动了，起码还有一些旖旎的经历去回味。
赵意芙当机立断，穿了最贵的裙，化了最艳的妆，去娱乐场所游戏人间。
赵意芙出门前，文治问她：“你要去哪里？”
“去玩，你不用等我，累了就睡。”
当然，赵意芙至今还没见过文治休眠的样子。
最近天气很好，阳光充沛，文治每天都是精神抖擞，鞍前马后地照顾着赵意芙的日常起居，连一点错漏都没有。
文治打量着赵意芙，她顺势摆了个pose，“我漂亮吗？”
“漂亮。”他毫不犹豫。
赵意芙知道这是计算过的答案，也不放在心上。
“我走了。”赵意芙婀娜多姿地出门了。
文治起身追了两步，又停了下来。
他分明计算得出，如果他追着过去的话，她会不高兴。
可他还是没有意义地动身了。
文治坐回沙发上，尽管赵意芙禁止了他窥探她的手机内容，可她每次的语气都不严厉，他分析得出还有商量的余地，于是，他闭上了眼睛，心安理得地和她的手机连接了起来。
——
赵意芙一直不缺桃花运，她的美貌和存款的数字，足以让不少男人为她前赴后继。
但赵意芙很挑剔，她至今谈过几次恋爱，时间都有些短暂，也没给她留下什么深刻的回忆。
赵意芙如今饥渴归饥渴，但也不能滥交，也要小心注意情感纠葛，以免她死后也不得安宁。
赵意芙今晚纯粹是去酒吧碰碰运气。
赵意芙坐在吧台，才抿了几口酒，开始感到有些意兴阑珊。
她分明看过评价，说这个酒吧美男多，才特意大老远打车过来的。
怎么一个个看上去，五官哪里都有些不太顺眼的。
赵意芙叹着气，又喝了一口闷酒。
也许是最近看着完美机器人太多了，以至于她的眼光也越来越高了。
“意芙姐？”
赵意芙抬起头，身侧来了一个年轻的男人，隐约有些眼熟，但她喊不出名字。
“我是小柯，公司法务部的实习生。”
“哦……”
“上周你来法务部开过会，你走的时候，我跟你打过招呼的。”
上周她去法务部可不是开会，是去签医疗期协议来着……
她心情恶劣地离开法务部时，确实遇见了一个实习生，热情洋溢地和她打过招呼。
但她没有放在心上。
“我一直很期望可以再见到你。”小柯说着，坐上了她身旁的高脚凳。
赵意芙打量了他一下，长相确实是今晚最能入眼的一个了。
气质还有些淳朴，应该还不至于太滥交。
问题是，他是法务部的人。
法务部可是掌握着她死亡的秘密。
赵意芙不想增添不必要的麻烦，她想要在三个月之后，安安静静地离开公司，就算有人还记得她，她的形象也不是一个衰败的病人。
“小鬼。”赵意芙淡淡地说，“我29岁了。”
“我知道。”小柯凑近了她，“可是，你很美丽。”
“我不和熟人玩一夜情。”
小柯松了一口气：“幸好你不是说‘对小鬼没兴趣’。”
赵意芙被他逗笑了。
“只是做个朋友也不行吗？”小柯理直气壮，“我喜欢一切美丽的东西，所以想离你近一点。”
这时候小柯的朋友也过来了，全部都是朝气蓬勃的年轻人，他们邀请着赵意芙加入。
她突然理解了小柯的感受，就像她现在一样，她想要离这些年轻人近一些，仿佛就能离死亡远一些。
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来明日愁。
但她又有多少个明日呢？
——
晚上十二点，对于酒吧来说，夜才刚刚开始。
赵意芙和一群年轻人玩狼人杀玩得不亦乐乎，她大杀四方，几乎没怎么输过，喝得酒不算多。
她的精神是亢奋的，可是身体有些跟不上了。
赵意芙始终保存着理智，她自觉快撑不住了，起身告辞。
年轻人们交换了视线，小柯主动走了出来，“我送你回去吧。”
“没事，我还行，你继续陪你的朋友吧。”
赵意芙拒绝了他，可小柯还是一路跟着她出了门口。
“这么晚了，你一个人回家不安全。”小柯伸手搭上了她的肩。
“她不是一个人。”
一辆薄荷绿的小轿车停在了路边，这车太熟悉了。
至于驾驶座上的人，还有那把清冷的嗓音，赵意芙也逐渐熟悉起来了。
赵意芙闻声走过去，借故甩开了小柯的手。
“你怎么过来了？”
文治提醒她：“你要注意作息，不能熬夜。”
赵意芙满不在乎地打开副座车门，她回头冲小柯挥挥手，“我先走了，拜。”
小柯依依不舍地看着她，然而文治一踩油门，轿车立即扬长而去。
赵意芙按下了车窗，吹了一会儿晚风后，面部肌肉有些麻木。
文治担心她着凉，又升起了车窗。
“你才不是一个人。”片刻后，赵意芙幽幽地开口，“你刚才是在借故骂我吧？臭机器人。”
文治轻轻地笑：“你说得对，我确实不是一个人。”
赵意芙打量着他开车的姿态，又恢复了一些理智，“话说你是无证驾驶吧？”
“我根本没有在驾驶。”文治说着，松开了方向盘。
虽然车子还在稳当当地前进，赵意芙的心还是漏了一拍，“你抓住，别松手！”
文治看向她，“不用害怕，我把你的车改造成了无人驾驶模式，相当安全。”
“你给我看路。”赵意芙伸手拨正了他的脑袋，“万一给交警看到你这个样子，我们都死定了。”
“我能实时监测到所有路段情况，保证不会遇到交警。”
“你也过于强大了吧……”
“谢谢夸赞。”
赵意芙笑了，捏了一把他的脸。
手感果然相当真实。
“脸皮真厚。”
文治愣了0.1秒，云端的数据也随之杂乱了0.1秒，险些变成了危险驾驶模式。
但对于人类来说，0.1秒太短了，赵意芙一无所知。
赵意芙坐车无聊，于是她给文治复盘起了她刚才在狼人杀局大杀四方的各种骚操作。
其实文治可以通过窃听手机的内容，完整重现出了赵意芙的表现。
可赵意芙说得绘声绘色，神采飞扬，文治停下了计算，选择认真倾听她的声音。
说到最后，赵意芙累了，口干舌燥，他们也终于到家了。
小轿车完美地停入了车位，赵意芙摸索着她上车后就脱掉、不知道踢到了哪里去的高跟鞋。
“不用穿鞋了，我抱你上去。”
文治打开了副座的车门，弯腰去抱她。
赵意芙没反应过来，顺势抱住了他的脖子。
文治故意掂了她一下，“真乖。”
赵意芙瞪他，“我可是你的主人。”
文治没有搭腔，转身往电梯走去。
小轿车在身后适时地自动上锁了。
赵意芙惊叹：“真的好智能啊。”
“我多的是你还没有开发的功能。”换做是其他人类，能够无偿拥有他这个顶级机器人，恐怕早已利用他做了不少出格的事。
大概只有她，才会如此纯粹地对待他。
赵意芙挨在文治的怀里，她其实不大习惯被人抱、被人照顾，但她……已经没有去适应的时间了。
赵意芙想到这里，整个人像泄了力一样。
到了家里，文治小心翼翼地将赵意芙放下，她刚要换个姿势坐好，文治却又蹲下，抓住了她的脚踝。
“脚都磨破了。”文治嫌弃地看了一眼边上的高跟鞋。
“可这双鞋穿起来真的很好看啊。”
“你本来就很好看。”
“嘴真甜。”赵意芙一把推开他，但他定力很足，一点也没往后倒，“松手，我奖励你看更好看的东西。”
文治闻言，才缓缓放了手。
赵意芙又穿上了高跟鞋，“机器人，播点音乐吧，我跳舞给你看。”
文治隔空启动了音响，随机播了一首轻快的舞曲。
赵意芙随着节奏动了起来。
“我以前可是学过一段日子的舞蹈，以前晚会表演的时候，都不知道迷倒了多少男同学。”赵意芙自诩着往事，一边曼妙地转了一个圈。
文治不用经过分析计算，都确信她所说的，必定是真的。
一曲之后，文治换了一首悠扬、又带点迷离的曲子。
赵意芙也随之放缓了动作，她的指尖绕过了发丝，又滑过了肩膀和手臂。
文治直勾勾地盯着她的一举一动。
赵意芙露出了笑容，指尖停在了裙子拉链的位置。
文治的眼睛眨了眨。
赵意芙喝得不算很多，可酒精却在这个刹那像是上了头。她疯了，居然对着一个没有真实情感的机器人跳艳-舞。
也罢，反正只有她和他知道。
哪怕只有这一个晚上，她也想在她还能绽放的时候，尽情绽放。
赵意芙一寸寸地拉开了拉链。
文治上前，轻轻地搂着她。
曲子停了。
文治没有再播放下一首音乐。
赵意芙倒在他的怀里，他的胸膛很安静，没有心跳的声音。
渐渐地，她啜泣起来。
“文治，其实我还不想死。”
文治顺了顺她的背。
“我还那么年轻、那么漂亮，我一直很努力地工作，我也能赚很多钱，这辈子我也没有做过坏事……可为什么我会得病，老天爷非要我早死。”赵意芙的泪水打湿了文治的衣襟，“我好害怕……再过不久，我就会很痛、很丑的，对不对……”
文治的数据库里储存了无数华丽动人用语，可他紧闭着嘴，无法说出口。
太苍白了。
他预计得到，他说什么安慰她的话，她都不会真正地快乐。
她是注定会凋谢的鲜花。
赵意芙哭累后，又睡了过去。
她的裙子松松散散地挂在身上，文治刚要帮她拉起，脑内突然收到了秘密的语音指令。
——“02，勾引她。”
文治的目光往下，凝视着沉睡中的赵意芙。
她的眼角还有泪，脆弱得仿佛一碰就碎。
“收到。”文治严谨地回复着脑内的声音，“我真正的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