顺着小路不知走了多久。

    沿途白雾散去，影影绰绰间能看见周围假山重叠，花木连绵。透过花木假山间隙，远处是鳞次的屋角飞檐。

    随着雾气消散，细碎的声响消失，原本隐在雾里攻击他们的小妖们也不见了踪迹，只偶尔微风拂过，发出的沙沙轻响。

    见道士似乎并不在意她跟没跟着，宁昭干脆大着胆子，直接光明正大走在他身侧不远。

    两人一前一后，穿过小路。

    脚步声在耳边轻轻回荡，宁昭总觉得有人在跟着自己。

    她甩甩尾巴，转头后看。

    入目所及，黑暗如同深渊，将先前走过的地方全部吞噬。

    除了黑暗，其他什么也没有。

    难道是错觉？宁昭回头继续前行，心下警惕更甚。

    旁边道士似乎也察觉到什么，当即写下一张黄符，然后紧扣在手心里。

    就这样没一会儿，穿过一片假山，眼前忽然出现一道月亮门。

    这门与先前进来的那道类似，只攀爬在上面的女萝换成了紫藤，藤上开得成串的紫藤花门帘一样垂下。

    月亮门，这会是出口吗？

    正欲进门，走在前面燕吟秋突然脚步一顿，转身钻进路边假山。

    宁昭吓了一跳，却还是立马反应过来，跳进旁边一丛高高的灌木里。

    才收好尾巴，刚穿过的那片假山后面，就传来说话的声音。

    “去那边看看，可不能叫他进了院子！若是叫观主知道，我们都没好果子吃！”

    是个女声。

    紧接着，几道身影从假山后面穿过来。

    看着都是些女妖，身上穿着和先前那兔妖小玉一样的青色道袍。

    不过一个个人形都化得不怎么样，有的头顶兽耳，有的屁股后面拖着一团尾巴，有的双手双脚还是爪子……

    总而言之，十分的千奇百怪。

    宁昭缓缓松口气，同时又奇怪：只是些追过来的小妖，那道士怎么不像之前一样一手一个，却反而躲起来？

    没等她想明白，旁边月亮门里又有另一道女声传出来：“吵吵嚷嚷的做什么？”

    众妖顿时息声。

    她们停下脚步，站在宁昭藏身的那丛灌木前，理理身上衣裙，垂首齐声道：“见过观主。”

    观主？

    宁昭顿时来了兴趣，将挡在面前的草叶轻轻扒开一条小缝。

    只见挂满紫藤花的月亮门里缓缓走出一道身影。

    看着是个女妖，身形纤细袅娜，步履间腰肢款摆，双手执一柄团扇遮住下面半边脸，只露出一双水杏似的眼。

    她目光沉静，盯着那一帮小妖，淡道：“怎么只有你们几个？小玉呢，飞羽呢？”

    小妖们互看一眼，其中一个头顶兽耳的站出来，回道：“观主有所不知，方才……方才有一个男子从外面闯进来，我等拦不住他，小玉和飞羽都……”

    未尽之意，不言而喻。

    小玉……

    宁昭默默低头，有点心虚。

    道士这一路过来切菜似的，也不知杀了多少小妖，虱子多了不怕痒，就暂且让他背一下锅吧。

    女妖听罢，脸色微变，沉声问：“那人进了观内？”

    兽耳小妖连忙摇头：“我等并没有看见，只是……”

    还没说完，女妖眉毛一皱，目光如闪电射向旁边假山：“谁在那里！”

    不好！

    宁昭连忙扬起身后长尾，挡在面前。

    只听得轰隆一声。

    假山四裂，小妖们惊叫奔逃。

    月白衣裳的燕吟秋鸟儿似的，随着迸裂的石块急飞出去，然后轻飘飘落在小路上。

    兽耳小妖瑟缩在那女妖身后，颤颤伸手，指着燕吟秋：“就是他，杀了飞羽和其他师姐妹！”

    女妖却不理她，双手执扇，眼睛紧盯着道士，轻声道：“阁下什么人，闯我白云观意欲何为？”

    声音清脆娇美，听在宁昭耳朵里，却只觉阴森。

    她抱住自己尾巴，抬头打量四周。

    看这架势，等会肯定得打起来，她这个暂且没有法术的‘池鱼’，若想不被殃及，还是得找个机会溜掉。

    正想着。

    旁边燕吟秋冷笑：“真是可笑，你抓我老仆，还问我意欲何为？”

    女妖皱眉，似是疑惑：“老仆？”

    不再多话，燕吟秋手一伸，就见一道金光从女妖袖中飞出。

    女妖大惊，连忙捂袖。

    金光已经被燕吟秋抓在手中，他摊开手掌看了一眼，道：“缚妖网，我予以老仆防身法宝，你难道还想再装糊涂？”

    女妖不语。

    这男子看着不好对付，她本来想以和为贵，但这下怕是不可能了。

    “既然如此，”她轻笑，“留不得你。”

    话音落下的瞬间，她的整个身体就已经散开，化作一团黑色烟尘，冲燕吟秋面门而去。

    符咒早就掐在掌心，燕吟秋张口宣咒：“玉帝有敕，神砚四方。雷来！”

    轰隆——

    雷声滚滚，无数电光落下，将周围假山劈得粉碎。

    变成黑雾的女妖连连后退，避过一击，但那原本躲在她背后的兽耳小妖就没这么好运，哀嚎一声，倒在地上变成了一只皮毛焦黑的鼠尸。

    一人一妖你来我往，法术纷飞间假山四裂，草木倾折。

    而就在他们鏖战之际，一只红毛狐狸借着草木的遮掩，顺着墙脚根，慢慢摸进了月亮门里。

    才进门，宁昭就被眼前所见吓了一跳。

    这是一间很大的院子，正中一间大殿，里面供着尊神像。

    院子里铺满石板，上面一只三足巨鼎，鼎中插着一根人手臂粗的长香。这香正燃烧着，袅袅烟火四处飘洒。

    空气里都是浓浓的香火味。

    宁昭警惕向前，等站在巨鼎边，才发现供在殿里的神像似乎是月老。这月老像上缠满红线，塑像和蔼温柔，只是原本应该睁着的眼睛此时却紧紧闭着。

    神像闭眼，这可不是什么好事。

    什么观会供月老像？

    管姻缘的？

    宁昭不明白，也不想明白，她现在只想赶快离开这个鬼地方。

    大致逛过一圈，她发现这座大殿似乎还只是间偏殿，但通往主殿的门却怎么也找不到。

    怎么回事？

    宁昭静下心，仔细观察四周。

    院子围墙都找过了，确实什么也没有，可是……她一转头，将目光放在大殿内的神像上。

    出口会不会在殿里？

    这样想着，她走进大殿，绕过神像，果然见后面原本应该是墙的地方开着一扇小门。

    门内白茫茫的，看不清里面有什么。

    道士和那女妖也似乎打得很激烈，轰隆隆的响声不绝于耳。

    宁昭犹豫了一下，还是抬脚跨进了门内。

    所谓柳暗花明，不外如是。

    跨入小门的瞬间，白茫茫的一片散去，映入眼帘的，是一颗巨大的桃树。

    桃树顶天立地，枝上缠满红线，宁昭站在下面像一只小小的蚂蚁。而这树似乎被雷劈过，一半黑糊糊的已经成了焦炭，另一半却开着一朵朵粉色的桃花。

    最让人害怕的是，桃树完好的那半边枝干上，堆叠着一具具白森森的骨头。

    宁昭还看到那个本来跟在道士身边的老头，他被一根根不知哪里来的藤蔓束缚在层层白骨间，一双眼紧闭着，也不知道是生是死。

    她吓得狐狸爪都麻了。

    原以为是出口，没想到居然是老巢，老巢里还有这么可怕的东西。

    快溜，快溜。

    正准备离开，脑后风声袭来，宁昭就地滚成一团狐狸球。

    她躲过这击，飞快起身。

    身后小孩四肢着地，凸出的眼珠紧盯着宁昭，嘴张开露出一口尖牙，还不时从喉咙里发出呼噜噜的嘶吼。

    这鬼东西怎么在这里？

    宁昭四肢紧绷着，以防他突然冲上来。

    正僵持之际，旁边忽然伸出来一双手，将小孩一提一抱，揽进怀里。

    宁昭吓了一跳。

    将小孩抱进怀里的是个男人，穿一件粉红色的衣衫，身后长发蜿蜒垂地，映着天上月光，像一泓流淌的溪水。

    他侧头看了眼宁昭，轻声道：“我刚在见过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