尖叫划破夜空。
燕吟秋猛地睁眼，曲腿坐起。
修炼之人，夜视不在话下，很何况天边月光皎皎。
所以，他第一眼就看到了大开的房门，以及桌边老仆空荡荡的被褥。
“不好！”
燕吟秋飞快起身，穿鞋奔出房门。
院子一片沉寂，除了自己再无其他人影，周围所有一切也与刚进门时那会，似乎并无区别。
可惜都是表象。
燕吟秋清楚地知道，自己往日里闭眼都是入定，今日一躺下就睡着了不说，竟还做了个梦。
这样的反常，其中定有古怪。
他皱着眉毛，目光落到院边那道月亮门上。门内白雾依旧，所有一切都看不真切。
没有犹豫，燕吟秋径直走过去。
山茶花下小片泥地湿润起沫，带着股骚味儿，两排半边泥脚印一步一步通向被白雾笼罩的月亮门深处。
几乎是瞬间，燕吟秋便大致猜出了事情始末。
这个高伯……
他叹一声，抬脚走进了这道门。
原本平静的白雾在他走进的瞬间，就立时翻滚起来，将他的身影淹没其中。
＊
都……都走了？
房间里。
宁昭趴在桌上，伸长了脖子努力抬头。房间门大开着，院子里空荡荡的，连一个鬼影子都没有。
虽被体内禁制封住了经脉，但四肢自由，正好那老头遇到危险，道士肯定顾不上自己，此时不跑更待何时？
尾巴一翻，四足无声落地。
宁昭站在门边，小心探出半个毛绒绒的脑袋打量四周。
没人！
她压低身子，沿着墙根走到院门边。院门两片木板，中间被一条横拴拴住。
宁昭后爪直立，伸出前爪轻扒栓木。
什么？你问妖怪为什么不翻墙？翻墙当然是不可能翻墙的，没有法术，根本就翻不了一点。
门栓轻动，眼看就要被拉开，一道阴影轻移过来笼在她头顶，然后有双长满皱纹的手按在栓上。
同时，一道阴冷至极的气息透过皮毛扑在脖颈上，激得她汗毛直竖。
宁昭毛脸僵住。
身后人不动，她也不动。
半晌，终究还是没忍住，她缓缓转过身，正对上一张树皮似的老脸。
脸的主人是个看起来年纪很大的老妇人，她佝偻着背脊，看不清脸上表情，只一手按在门上，一手抱了个两三岁的小孩。
这小孩身无寸缕，四肢扭曲着，一双眼睛占据了脸上大半部分。
它盯着宁昭，脸上带血，长满尖牙的嘴滴滴答答口水直流，身上皮肤布满了细小的网格一样的痕迹。
这……
一看就不是个好东西。
没有法力的狐狸是死狐狸，就在宁昭想自己是装死，还是装死的时候。
老妇人轻叹一声，伸手，揪住她后脖颈上的软肉。
已经不是幼崽的宁昭浑身一软，任由这妇人提着她，走了几步后，扔进了那道盈满白雾的月亮门里……
白雾潮水一般，将所有一切吞噬，然后又很快归于平静。
四肢扭曲的怪物轻叫几声，似不满，又似抱怨。老妇人摸摸它的脑袋，喉咙里温柔地哼着小曲。
小曲安眠。
怪物一听，两只大眼就眯了起来，似乎困极。
老妇人抱着他，慢慢走进厢房里。
＊
被老妇人扔进白雾里，甫一落地，宁昭就听得周身几声尖叫。
“呀！是狐狸，大家快跑！”
“狐狸来了，救命啊！”
而后，只见眼前人影幢幢，衣摆裙角翻飞起舞，蝶似的飘过之后又飞快远离。香风夹着妖风，一阵又一阵扑在脸上。
“啊嚏——”宁昭捂住发痒的鼻子，抬爪胡乱一挠。
“啊！”
尖叫之后，一道人影随即倒地。
这……
宁昭抬起自己双爪，有点不可思议。
她也没用力啊。
人影似乎是个女子，穿一身青色道袍，倒在地上后手脚并用，眼见着又要爬进白雾里。来不及多想，宁昭连忙跳过去，踩在她背上。
浑身一抖，女子双手捂住脑袋：“不要吃我，呜呜呜，不要吃我。”
宁昭：……
爪间呲出尖甲，按在这人喉边。宁昭冷声威胁：“回答我的问题，就不吃你。”
女子依旧抖着，却似乎冷静不少，颤声道：“善、善人有何问题，贫道定知无不言，还请嘴下留情，莫要吃我。”
宁昭一顿：“你是道士？”
女子摇头：“我是小玉，不是道士。”
尖甲用力，抵入她脖间颈肉里，宁昭冷声：“那你为何自称‘贫道’？”
“这……是观主的吩咐。”叫小玉的女子语不成句，呜呜哭着，“不要杀我，不要吃我，我也不知道，真的不知道啊……”
观主？这又是谁？
宁昭张嘴想问，却又突然想起自己此时的处境。
法术被封，她如今比那些山野里的普通狐狸强不上多少。这样情况下知道太多也是徒劳，说不定死得更快。
还是先想办法离开这鬼地方为好！
她清清嗓子：“你可知这里是什么地方？要怎么才能出去？”
“这里是白云观，”小玉道，“只要得到观主应允，自然就能出去。”
还是观主？
宁昭抬头，小心地打量着身侧浓雾。雾里一切都看不清楚，只脚下一条小路，不知通往何处。
“这白雾又是怎么回事？”爪下一个用力，似乎刺进了肉里。
“我、我不……”似乎怕极，这小玉趴在地上，身子剧烈抖动着，“我不知道……啊——”
一声尖叫，她身子猛地一颤，浓烟过后，地上只余一件青色道袍。
道袍中间鼓起一团，宁昭吓了一跳，抬爪掀开。纠结的衣衫中间一只毛绒绒的小兽紧闭双眼，四肢蜷缩着，已经气息全无。
竟是被吓死了。
目光从小兽两只长耳朵上移开，宁昭明白过来，原来是只小兔子。难怪怕自己怕成这幅样子，一碰就抖不说，还一直求自己不要吃她。
问不出什么，看来还得靠自己。
甩甩尾巴，宁昭抬起四爪，顺着小路走进了雾里。
雾气翻滚着，不时有细细碎碎的声音从里面传出来。宁昭目不斜视，一路走过去，吓得雾里声音四散奔逃。
“是狐狸，快跑！！！”
“救命啊——”
听着这些声音，宁昭有点疑惑，难道藏在这里的，都是像那小玉一样的兔子精？
正想着，耳边风声忽急。
宁昭迅速反应，猛地跳起。
旁边青袍徐徐落地，一道人影四肢着地，站在宁昭先前所在，对着她呲着满嘴尖牙嘶嘶地哈着气。
虽有人形，却头顶兽头，看着是只还未完全修成人形的山猫。
嗯……
看起来好厉害的样子。没有法力，搞不动，搞不动。
她爪子一抬，转身就跑。
小路不知道通往何处，两边白雾越来越浓。不知多久，雾气终于散去一点，小路尽头岔开两条分支。
追在身后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宁昭咬咬牙，转身钻进路边白雾里。
被白雾遮住的路边有座假山，宁昭抬腿跳上去，正好跟一个从假山上跳下来的人撞个正着。
这人一身月白，眉目清俊却神情冷淡。他看了一眼宁昭，便收回目光，匆匆从她旁边掠过，落在小路上。
跟着宁昭来的山猫正好走到路边，这人伸手从袖中飞出一道符咒。
山猫被这道符咒沾上，仰头尖叫一声，燃烧着化为灰烬。
始作俑者表情不变，他仔细打量了一下小路尽头的两条岔路，想了想，抬腿踩上其中一条。
——正是那封了宁昭法术的小道士。
要不要跟上去？
白雾古怪，这道士看着有点本事，跟着他说不定能够出去……
脑子里还在权衡利弊，眼见着道士的背影就要消失在雾气里，宁昭爪子一抬，人已经不由自主跟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