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过去两日。晨光微熹,还在床上呼呼大睡的方弦月被婢女叫醒,那一刻她就知道,自己的好日子已经结束了。
“小女这般懒惰是老夫教导无方,让王爷见笑了。”方家人已经在前厅,方忠山看到姗姗来迟的方弦月不由得瞪眼道:“还不快过来!”
“是本王考虑不周,扰了方姑娘的清梦。”沈一洺态度谦和,柳氏和方忠山是越看越满意,还没等他说出来由,便将人塞到他身旁。
“只要天黑之前小女能回府即可。”丢下一句话,便都走了。
方弦月一脸茫然,“王爷是怎么说服我爹的?”
当初知晓皇上赐婚,他背地里早就把沈一洺骂了无数遍,如今这般俯首听命,她都怀疑方忠山是不是被夺舍了。
“自然依靠的是人格魅力。”
沈一洺眉眼轻弯,一身衣裳裁剪得当,如墨的发丝高高竖起多了几分少年风发意气。
她小声嘀咕道:“就知道臭屁。”
停在门外的是一匹汗血宝马,一看到沈一洺便兴奋地从鼻子里喷出气。
方弦月的双腿内侧隐隐作痛,看到没有马车的影子,便打起了退堂鼓。
然而还没等她说话,便是一阵天旋地转,稳稳地落在了马背上。
“这几日荒废学业,是时候让方姑娘好好重温下了。”
马车缓缓朝着街道两旁前进,早市的烟火弥漫在空中,人来人往熙熙攘攘,看到坐在马上的两人都纷纷侧目。
沈一洺双手抓着缰绳,一身白衣更是将他的背衬得挺拔,身如玉树。微薄的唇此时漾着令人目眩的笑,不少女子都羞愧得低下头。
方弦月挣扎着转过身子,看到男人上扬的唇,难掩的好心情。而她却是如坐针毡。
“光天化日,这样做有伤风化。”
沈一洺的双臂收拢,将人紧紧地困在自己的怀人,惹得方弦月挣扎将人退开,两人暗自较劲,但在旁人眼中却是在嬉闹。
“你听,百姓们都在夸赞本王和你锦瑟和鸣,神仙眷侣。”
方弦月别过脸,“王爷可别忘了咱们的约契。”
“本王没忘,只不过是做戏让他们看罢了。”
两人的婚事在诸多大臣眼中颇有微词,更有甚者传出是她用了狐媚邪术。为了打破传闻,所以两人才不得不在外人前面展示一副恩爱的样子。
方弦月自然也是知晓,但不知为何听到这话不由得心里沉闷。
“臣女知晓。”
马匹迅速地朝着郊外跑去,直到看到一望无际的绿地才停了下来。
“这里人迹罕至,是个练马的好地方。”
沈一洺利落地下了马,“你自己练,本王在这歇一会儿。”
方弦月骑着马离开后,一道影子从树顶上跳下来,稳稳地落至地面。
面对夜七的一言不发,沈一洺早已习惯。
“她平日里有什么异常举动?”
她摇了摇头。
“人如何?”
夜七脸上头一次出现犹豫的表情,赤红色的瞳孔出现了困惑,半晌后回答道:“怪。”
夜七极少说话,必要之时一句话也不会超过五个字。
嘴里所说出的每个字都是十分重要的信息。
沈一洺见状连忙追问,然而夜犬只是摇头。
片刻,他眼里的诧异褪去,突然轻笑一声。
“真是难得。”
方弦月骑马转了一圈回来之后,意外的发现夜七也在,于是打了个招呼。
“夜七,你也在啊。”
后者点了点头,一旁的沈一洺惊诧道:“你知道她的名字?”
方弦月不太明白他为什么会是这副表情,“夜七自己说的,难道王爷不知道吗?”
沈一洺自然是知道。
当初刚找到人的时候,她与两名夜犬都被关在摆满酷刑的地窖里。
身旁的两名同伴倒地,唯有夜七跪在牢笼中央。
身上的血迹已经干涸,长长的锁链将她的手和脚都束缚住,伤口密集没有一丝完好的肌肤,如同一滩被剥了皮的烂肉。
跪在地上但仍是笔直地挺着腰,血肉模糊的头颅高昂地挺立着。
血红色的瞳孔如同恶狼看猎物的眼神一般死死地盯着来人,仿佛下一瞬就能扑上来咬破猎物的喉咙。
——毛骨悚然,危险至极。
据说那名买主为了让她开口说话,没日没夜地折磨了他们十天十夜。
将人救回来后,她依旧没有开过口,直到他命下人将另外两名夜犬安葬好,才知晓她的名字。
然而她只在短短几日便知道,真不可思议。
傍晚,两人同乘一匹马往方府走,橙黄色的霞光一点一点消失在地平线,天色渐渐暗下去,街道两旁的摊贩们都收拾准备回家。
枯藤下,孩子们在嬉闹玩耍着,被大人驱赶回家。
沈一洺突然开口道:“本王字玄知,在外人面前,你可以这么唤我。”
这不太好吧?
出于礼貌,她也告知道:“月月是臣女的小名。”
“月月。”他喊道。
“.........”
方弦月的脸颊莫名的发烫,不懂为什么他突然就这么叫自己的小名,沉默片刻,只见他又继续说道:“你我之间的称呼太过生分,恐会被他人看出端倪,私下我们就彼此亲昵称呼。”
他眉眼微微上挑,一双潋滟的双眸就这么撞进她的眸子里,眼看她不吭声,又重复一遍,“玄知。”
“玄......”方弦月的舌头像是在打结,不管怎么样也说不出剩下那个字。
“月月难道是害羞了?”
“才没有......”此时她庆幸天色已经暗沉下来,因为能明显感觉到自己的脸颊已经烫到耳后根。
“玄..........玄知。”简单的两个字,在她嘴里却是转了十八弯才从喉咙吐出来。看到她这副扭捏的模样,沈一洺不由得突然笑了起来。
疏朗低沉的笑意在背后传来,一股酥麻的痒意涌上心头,让她感觉浑身都像是有蚂蚁在攀爬。
“这有什么好笑的..........别笑了!”
“哦。”
枝头的迎春花逐渐凋落,气候也逐渐转暖,府里的下人已经脱下厚重的袄子换上更轻盈的衣裳。
方瑾月道:“阿姐,明日你就要去参加订婚宴了,里面是不是有很多好吃的呀?”她穿着一身火红的小短袄,上面绣着白色带毛边的兔子纹路,头顶两个小揪揪开了花,胖乎乎的小脸蛋白嫩透红,让人忍不住想要捏一捏。
“好吃也不能多吃,免得积食。”
方弦月的话让她小脸一垮,在怀里踹了个饼就要跑出去。
订婚宴就要到了.....她的心里不由得有些紧张起来。这半个月一来她都有在加紧时间练习马术,但也只能说达到正常的水平,要在赛马比赛上获胜,这听起来有些天方夜谭。
她揉了揉眉心,往门外走去。
不管了,到时候尽力便是了。
屋外,院子里的杂草已经长得有些茂密,此时正有下人正在除杂草。
夜七站在门前如同雕塑一动不动。
“你们说小姐为什么会让她进府?那双红色的眼睛实在是太可怕了。”
“听说是离王派来保护大小姐的,但是谁不知道夜犬族会带来不详啊?”
“千万不要跟她对视,会被诅咒的。”
此时,三五个下人正在除草减枝叶,望向夜七的目光眼里都带着异样。
“你们在说什么?”
“大小姐。”下人们放下手中的活连忙起身请安。
方弦月走到几人面前,让她们把之前的话再重述一遍。
听完之后,她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
“胡乱造谣,乱嚼舌根是什么罪?”
丫鬟们面面相觑,平时下人们也经常聊聊八卦日常,但是只要不涉及主子,便是都没人说什么。
然而一向温婉的方弦月她居然会大发脾气,她们吓得当即吓得跪在地上磕头求饶。
“奴婢们知错了,再也不敢说了,请大小姐赎罪。”
“你们该求的人不是我。”
“下人乱嚼舌根,轻则掌嘴,杖责,重则处死或者重新卖给牙婆子。”
几人纷纷吓得在夜七面前告饶,“都是奴婢的错,还望夜七大人赎罪。”
“还望夜七大人赎罪。”
“……”
“要不要罚他们,全看你的决定。”方弦月说。
夜七的眼神里第一次出现困惑,夜犬一族从来都是听从主人的命令,从未听过这样的指令。
血红色的眸子望向方弦月,对方亦是回望着,在等待她的选择。
在她的目光下,夜七摇头。
“既然夜七不计较,那我也不再追究你们。”方弦月往前一步。
“多谢夜七大人!”几人一脸感激道。
“夜七的眼睛之所以是红色,是因为他们遭受了非人的待遇才导致,并不是他们自愿的,更没有什么诅咒来说,若是再让我听到这些谣言,你们就收拾东西离开这里。”
她郑地有声:“我方府容不下这么愚昧的人。”
“是,谨遵大小姐教诲。”几人面色悻悻,都低垂着脑袋。
方弦月颔首,他们便迅速地散开了。
夜犬族性子极为刚烈,所以诡商想要驯服他们,必须使用特殊的药水。
这也导致他们的寿命比一般人还要短,双眸也变成了红色。
夜犬一出,伏尸百里。
于是这一谣言便传开了,只要是看到那双红色的眸子就会带来厄运。
“夜七,你看天边的晚霞是什么颜色?”
夜七缓缓抬头,“……红。”
她的语调很生疏。
天际处的霞光耀眼夺目,方弦月开口道:“就像你的眼睛一样绚烂。”
在二十一世纪,想要让瞳孔变色很简单,只需要一副美瞳。然而她见过无数,却没有她的这般自然明亮。
“好了,去看看小瑾在做什么。”
夜七歪了歪脑袋,眼里带了一丝疑惑。望向天边的晚霞许久,片刻后才跟上她的步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