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逢

    “过了前面的桥,就能有个歇脚的地儿。”闻醉微喘着说。

    何嗣音脚下不敢不停,看着周边的人越围越多,很是疑惑,“大家伙都跑什么?咱们也快点。”

    桥上挤挤挨挨,闻意和闻醉一前一后围在何嗣音身边。

    闻意力气小,险些被人流挤走。

    “小姐,”后面的听潮半扶着孙姨娘,紧跟着主仆三人。他个子高些,透过人群发现近在咫尺的城门正在缓缓关闭,“小姐!城门要关了!”

    众人推挤着,人声嘈杂,何嗣音只隐隐听到一个话头,正要回头,闻意就被旁边的人挤在了地下。

    何嗣音紧挎着她不敢松手,自己也险些被拉倒在地。闻意拼了全身的力,抓住了旁边一个壮实的汉子,硬是立马站了起来。

    就这一会功夫,何嗣音和听潮他们就被隔了老远。好不容易下了桥,早已看不见他们两人的身影,何嗣音也看见了城门将关,大声呼喊:“听潮!兰馥!”

    她们不得回头观望等待,一路被人挤着到了城门口。

    一些尚有力气的男子抵住城门,留出一条缝,守城的官兵应是人手不足,勉强才能避免城门大开的局面。

    正在进退不得之时,后面传来大片惨叫声,石桥不堪重负竟轰然倒塌,桥上负载的无数人被河流卷走,身后的人群数量骤减。

    被留在城门外的大部分成了妇女老人,眼见城门马上要彻底关闭,何嗣音她们只能不管不顾,死命往前顶,终于赶在最后一刻挣得最后一线生机。

    城门边已经没了落脚的地方,三人精疲力竭,何嗣音更是寸步难行,勉强找了个能依靠的角落。

    “小姐,没事吧。”闻醉轻轻碰了下她的腹部。

    何嗣音摇摇头,“听潮和孙姨娘进来没有?”

    “小姐,我去找找他们,你歇一会。”闻醉踉踉跄跄站起来,就往人群里走去。

    “闻醉,别去。”何嗣音一把抓住他,“咱们三个别分开,等我歇一会,我们一块去找。”

    三人休息片刻后,相互搀扶着在难民群中张望着。也许是一路困顿劳累,何嗣音的肚子并不很大,稍稍佝偻着就能遮住。

    找寻了一圈也不见听潮和孙姨娘,反倒惹得一些面目凶狠猥琐的人屡屡侧目。

    “咱们大部分的干粮都在听潮那。”闻意带着哭腔。

    她们重新坐下来,一身的力气都被抽干。

    何嗣音底气不足,“没见他们,兴许是他们也在找我们,可能是岔开了。再等等,说不定一会就过来了。”

    “夫人,我们还到得了景州吗?”一向坚强的闻醉也微微颤抖,“六爷不顾我们死活。没了听潮,只有我们几个,根本走不到。”

    “能走到。”何嗣音语气笃定,但眼泪却不受控制地落下来,“我们一定能到,听潮他们也不会有事的。”

    ……

    “堂姐。”赵续怔愣着,大大的眼眸里盛着显而易见的恐惧,“堂姐,我不想回宫里去。”

    赵姮拉起他冰凉的手,放在手心暖着,“小续,你现在可是先帝仅剩的血脉了,你登基才是名正言顺啊。”

    “皇伯也是正统血脉,皇伯也懂朝中的事,为什么非要逼我?”赵续一脸倔强。

    “你皇伯父老啦,成王殿下正值青春,才有能力治理社稷啊。”赵姮摸摸他的小脸,把他牵到床边,按着他坐下来,“堂姐不是逼你,从小我就疼你。”

    “不如就说我死在宫变里了,反正也没有人知道我在哪。”赵续隐隐要哭。

    “别瞎说。”

    这个弟弟才十四岁,从小不受重视,倍受冷落。

    赵姮不想逼他太紧,反正战事尚不安定,她的父亲睿亲王还能再装一阵子出头鸟。

    赵姮好说歹说先将他安抚下,轻轻关上门出来,冲着半躲在檐柱后的睿亲王摇头。

    “我说什么来着,肯定没那么容易答应。”赵姮虚着声音说话。

    “你得体谅体谅你爹啊,我代理朝政以来都遭了多少次刺杀了。”睿亲王脸上的皱纹团在一起,很是夸张。

    “爹。”赵姮挽住他,笑嘻嘻地贴近睿亲王的耳边,“你不想当皇上啊?你当了皇上,我可就是公主了。”

    睿亲王吓了一跳,“姮儿啊,你别调侃爹了,爹还想多活几年呐。爹一没雄心壮志,二没兵力财力,现在代理朝事就是赶鸭子上架,是被逼的!”

    “爹”,赵姮半倚在父亲身上,本就柔美的嗓音又带了几分娇嗔,“我知道爹辛苦啦。小续年岁低,又突遭巨变,一时接受不了也正常,我多劝劝他,反正离褚嘉回来还得有一阵子,到时候他就准备好了。”

    “嘿嘿,不着急让女婿回来,我还是喜欢我大宝贝女儿在我身边儿住。”睿亲王两个宽大的手掌合住赵姮的小手,轻轻拍打着。

    “姮儿也喜欢在家里住,到时候让褚嘉过来,给您当几天上门女婿。”

    睿亲王慈爱宠溺的笑声溢出来,“嗯,好啊。”

    父女俩一道回了书房,睿亲王看着桌上堆起的书信和奏章叹气,“说起来,那个白襄可真不是个东西。心烂,运气也烂。起先他推举我是为了给赵缙挡刀子,谁想到赵缙居然稀里糊涂死了,弄得我现在抽身不得。”

    睿亲王气得直拍桌子,“原先同太子站在一边的朝臣,见二皇子一党倒了霉,劫后余生不知埋头做人,竟还搜罗起政敌们的罪证来。好家伙,那是腥风血雨、交战不休啊!老底都要互相扒拉清楚了。他们是斗得痛快了,参凑的折子一本接一本,把我累死算了!”

    “如今的局面可真是没想到,当初宁王赵缙多大的声势,收拾了太子,离那尊位只一步之遥,没想到竟在回朝时被乱矢所伤,白白叫成王捡了这么个大便宜。”

    赵姮也很是感慨,她与这位堂兄也算亲近,“天命不授,阴差阳错还是要还回来。”

    ……

    咸平六年,六月酷暑。

    褚良奉新帝之命肃清北方乱党。剿除陵州知府余部时,他率部下驻扎于安德县。

    今日之胜不费吹灰之力,叛军之首黄忠平递上降表与请罪书,率下一众五千人皆都缴械。

    至此,华北一带叛乱已平。

    褚良疾驰回营,准备命大军准备继续向南行进。

    安德县外周边聚着许多流民,见有大官进城,人们纷纷围上去,有磕头高呼救命的,还有守在门边妄图跟随马匹混进去的。

    但门口聚集有大量兵士,见将军回营,便提枪驱赶守在门口的民众。

    褚良一路上已经见多了难民,从出冀州开始,约往南走约多,但他只能下令严守,从不许流民进城。自兵乱一来,敌方细作混在难民中进城导致城破失守的事情已屡见不鲜。

    大门洞开,褚良率一行人正要通过,一道人影让他急急勒住了马,下属也纷纷停住,疑惑地唤他。

    褚良并未理会,他翻身下马,带着一丝难以置信走向一个灰头土脸的妇人。

    “三小姐?”褚良试探着叫她。

    那妇人蜷缩着,没有回应。

    褚良不由得伸出手轻推她,声音也高了一些,“何嗣音?”

    她发出一声尖叫,确切地说,更像是一声尖锐凄切的惨叫,“别动我,别动我!”

    她猛地一跳,拼命往外逃。

    褚良一惊,看着她的面孔更是诧异,见她挣扎,一横手臂将她按在怀中,“三小姐,我是褚良!”

    何嗣音浑身颤抖着,口中不断地呜咽。

    褚良不敢用力,只能随着她的动作跪伏在地上。

    纠缠过程中才发现她的腹部凸起,他心口随之一痛,将她揽在身边。

    见何嗣音慢慢安静下来,他小心地避开她的肚子,轻声说了句“别怕”,便一把将她抱起来。

    何嗣音身体早已是强弩之末,一番挣扎后更是没了力气,在被抱起时就没了意识。

    她醒来时,盖着薄毯,触手柔软,身上干爽,也换了干净的衣衫。窗外透进的光线柔和明亮,让她一时恍惚起来。

    身边守着一位上了年纪的婆婆,见她醒了,忙向外喊人。

    她操着一口难辨的口音,语速也快,何嗣音只听清几个字眼。

    不一会,那位婆婆拎着盒子进来,端了米粥和馒头小菜出来。

    “闺女儿,快吃吧。”婆婆怕她听不懂,特地换了官话同她说,只是别扭的很。

    何嗣音还处在慌乱中,护住肚子缩在床角。

    闻到饭菜的味道,空了许久的胃翻腾起来,她吞咽着口水迟疑起来。

    “吃啊吃啊。”婆婆把东西端起来,递到她跟前。

    何嗣音再也顾不得别的,抓着馒头就往嘴里塞,来不及咀嚼就匆匆咽下去,噎到干呕也不放手。

    这架势把婆婆吓了一跳,“诶呦,这闺女饿坏了,先喝稀的。”

    褚良推门进来时,何嗣音正呼哧呼哧喝粥。听到开门声,何嗣音又是一激灵,抬眼张望时,目光直直跟褚良对上。两人都是一愣,半晌,褚良缓缓走上前来。

    “一切都好着呢,就是饿坏了,将军放心吧。”婆婆福了福,收拾东西退了出去。

    褚良微微躬身,见婆婆出去后,重新看向何嗣音。

    她将碗拿离嘴边,默默捧在手里,感觉到嘴边濡湿,抬手擦了擦嘴角。

    褚良拿了木凳,怕她害怕,在距她远远的地方坐下。

    “吃吧,没事儿。”他尽可能把声音放轻,“郑婆婆是随军大夫的家眷,她会照顾你。”

    何嗣音呆呆愣愣的,一时间反应不过来。

    褚良低下头,摩挲着双手,“你喝吧,炉子上煨的还有,一会让郑婆婆再给你盛。”

    何嗣音几口将粥喝完,把碗放在桌上,直起上半身向他一拜。

    褚良陡然站起,“小姐不必如此,况且你怀着孩子。”

    何嗣音被他扶起,倚靠在床头。褚良抽出一旁的薄毯,半搭在她身上。

    “你,”褚良不知该怎么说才合适,“几个月了?”

    “六个月了。”

    褚良点点头,“你怎么一个人?”

    何嗣音压抑住心头的恐惧与悲痛,“遇到兵乱,就与许家的人走散了。我身边的小厮和丫鬟为救我也……也被害了”。

    她已经极力抑制自己的情绪,但哭腔还是不受控制地显露出来。

    褚良料知她一路走来肯定经受许多苦楚。

    郑婆婆为她擦洗换衣后告知他,何嗣音双脚破溃,身上有多处淤青擦伤,但没有过于严重的伤痕,孩子也安然无虞。

    褚良便知她身边的人一定是拼死护下她,不想惹她伤心,他便不再询问她的行程。

    “你是要去哪里?景州?”

    “不!”何嗣音突然激动起来,连连摇头,“我不。”

    “我想回家,我想回京城。”她还是忍不住,痛哭起来。

    “三小姐,你别怕,我着人给何尚书去信,你别害怕”,褚良乱了,他不知如何安抚,想说、想问的也都卡在喉咙里。

    褚良出了门后,只叹自己脑子发热,平白无故许诺她,给了她念想。

    安德县距京城山高路远,中间相隔的几个大州县又都不太平,哪怕派一队精锐护送她过去也不敢说万无一失,她月份又大,只怕会在半路上生产。

    褚良深吸一口气,又重重吐出。

    景州距此地不过一月的路程,能在安德县遇到她,想来她原本的目的地就是景州许家。可眼看着马上就到了,何嗣音却一口咬定要回京,各种的缘由想必她也不会全盘托出,褚良也只能先命人查证后再安排她的去处。

    三年前见她时,她还是桃腮粉面,明艳动人,因为他的唐突发了好大的脾气;如今她却是憔悴暗淡,瑟缩无神。

    褚良一时呼吸不畅,胸口痛的旧毛病又发作起来,令他微微低身捂住心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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