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奈委身

    “二公子。”夜间赶路又遇上倾盆大雨,头戴斗笠的侍卫细细分辨了一番才认清方向,“那边。”

    “再加把劲儿,今晚就能到。”褚存典扬鞭策马,向护卫所指方向疾驰而去。

    褚存典到安德县时已是破晓。

    “大哥。”他浑身湿透,但毫不影响走路生风。

    “你脚程倒快。”褚良放下手头的东西,命身边的兵士,“去备热水。”

    褚嘉解着铠甲,嘴上不停,“你肯定想不到章州胡燕超背后的人是谁。”

    身上松快后,他一伸腿坐在褚良旁边,“是先太子身边的一个内侍,才十三,叫什么朱微还是曹微的。”

    褚良递了浸过热水的帕子过去,“先太子身边的死侍是真多,之前那个顾易就让我们吃了个大亏。”

    褚嘉一通乱擦,身上也暖和起来。

    “这个小内侍也是能耐,胡燕超就是个幌子,站住脚跟没多久就把他杀了。”

    褚嘉喝了口热汤,嫌没有滋味儿,“我要喝酒。”

    褚良瞥了他一眼,“军中没有酒!”

    “你别胡扯了,我要冻死了。”褚嘉冲他瞪眼睛。

    “呵,”褚良一声冷笑让褚嘉起了鸡皮疙瘩,“你敢在我军中喝酒,我把你打得爬不起来。”

    说罢,他把湿帕子怼在褚嘉脸上。

    褚嘉一把把帕子扯下来,“你跟爷爷真是个顶个的厉害,算了,我不惹你们。”

    “你安排好这边的事就尽快南下吧,新皇初登帝位,局面要尽快稳定下来。”褚嘉打了个呵欠,从地上爬起来。

    他在帐中的榻上躺下,“爷爷说,你平叛之后不要进京,安心等陛下的旨意。你把人手和调令给我,我明天就出发了。”说着,他又打了个呵欠。

    褚良看他疲倦,只一人收拾着他喝水、擦脸留下的摊子,“你要的我都给你备齐了,你自先行,我料理完这边就动身。”

    褚嘉的眼皮开始打架,但话还没说完,“回了朝中又是一堆事儿,内阁那群官员,估计又得找咱们麻烦。”

    说到这,褚嘉一骨碌爬起来,“内阁因为三司使白襄的缘故,素来都是支持二皇子的,结果最后是成王殿下继位。这下好了,岳父大人是最具名望的皇亲,陛下又是姮儿救的,睿亲王府功在首位啊。那老狐狸吃了那么大的闷亏,他能甘心让咱们褚家成为新帝的红人?”

    “看把你美死了。”褚良见他满面红光,“当初不该让你娶郡主,应该让你嫁到王府去。快睡觉吧你!”褚良走到榻前,伸手按住他的额头把他推回去。

    褚良放下帐子遮光,将所有人遣了出去,回头见褚嘉已经开始打鼾,也走了出去,留他一人休息。

    ……

    七年前,白龙山战役,褚良奉命带人查访战场周边。

    途径溪源村,借宿于一户人家。

    “几位小将军请用!这是我们家自己蒸的麦糕。”小哥一口浓重的口音。

    褚良一愣,“你们把这个叫麦糕?”

    “这不就是馒头嘛!”高应翔伸手拿起来就吃,“还挺有劲儿,就是甜不拉唧的。”

    “你们把这个叫麦糕?”褚良又问了一遍。

    小哥点点头,“是啊,新麦做的,掺了糖。”

    高应翔用手肘碰碰他,嘴里塞满吃的,说话含糊不清,“怎么了?”

    褚良笑笑,也拿起一个吃起来,“没事儿,我就问问。”

    从他四岁被迫远离家乡开始,他就再没有听到过这个叫法。刚刚那位小哥的口音极重,高应翔他们与之交流时都十分困难,他却能领会其中的意思。

    褚良心中发涩,明里暗里他找寻了多少次,只有这次的意外造访让他恍惚回到了幼时的家中。

    褚良大口咬着“麦糕”,细细嚼着,难以抑制地眼眶发涩。

    几日后,褚良在邻村找到了一间旧宅。盯着宅子古朴的院墙与破败的大门,褚良几乎能想象出院内的陈列。

    大门紧锁,褚良没有破门而入,而是挑了院墙最结实的地方跳进去。内里的景象与他的记忆中大相径庭,但又处处相符。唯一透着生机的就是门前巨大的桂花树,但现在只剩了茂密叶子,花都落光了。

    褚良内心激荡,泪水早已淌下。就在他穿过院子,正要进入堂屋时,大门忽然被打开了。沉重的锁链拍在木门上,撞击声和吱呀声都昭示着这件旧宅尘封已久的事实。

    来人是个年迈的老头,他声音嘶哑,但足够洪亮,“你是什么人?”

    褚良连忙上前拜了一拜,“敢问老者,这户人家去哪了?”

    “什么去哪了?这是老朽的宅子。”老人用拐杖重重点了点地,“你是哪来的小子,不经主人家同意就敢擅闯?”

    褚良登时愣住了,他细细打量着面前的老人,希望从记忆中搜寻到一丝丝熟悉的记忆,然而无果。

    “这是您的宅子?”

    “自然!”

    “请问老者可认识一户姓陈的人家?或是姓桂的人家?”

    “不认识!”老人很是不耐烦,拿起拐杖就要轰他出去。

    褚良无奈,只因军务在身又不敢随便透露身份,深深作揖后便离去。

    查证尚需时日,好在已得知了村名和宅子位置,他想,待军务完成后再来细细寻访,此次一定会有他期盼已久的结果。

    可半月后,立于褚良面前的只剩烈火焚烧后的残骸。

    那位所谓的宅子主人也消失不见。

    此地的里长是个三十多岁的青年人,见军中来人也十分紧张。

    “前几日不知哪来的火星子,把周围这一片全点了,那个宅子里全都是干燥易着的物件,烧得最厉害。至于军爷说的那个,是十年前才到村里安家的,小人不知道他的来历。听说他险些遭了灾,他儿子就派人把他接走了。”

    褚良眼眸赤红,神色狠鸷,“接去哪了?”

    里长吓了一跳,“小人,小人也不甚清楚。”

    褚良几乎癫狂,即将碰触到真相的最后一刻,却被人当头蒙住。

    他沉默许久,心中琢磨着千万种可能。

    “请教里长,此处有几户陈姓人家?可有姓桂的?”

    “陈姓没有,倒是一户桂姓人家。”

    褚良呼吸一滞,好似又出现了转机。

    “我想看看这一门的族志,还请里长行个方便。”

    里长谦恭地回应,“好说好说,桂氏也算是我们当地的大户了。”

    族志拿到手,褚良已经深有预感。

    他向里长深深作揖,“诸多劳烦,还请里长见谅。关乎军要,还望阁下严守此事。”

    褚良一人在屋中静坐许久,族志上:“桂时娇,元和六年生,永嘉二年招陈湖为婿,卒于永嘉八年。子一,自知。”

    褚良以手掩面,痛哭出声。

    多年的寻找终于有了结果,但却是得而复失的结局。

    在他失踪一年后,父亲母亲双双离世。在暗无天日的炼狱中,在他苦苦挣扎寻求生路的时候,他的爹娘已经离开多时了。

    褚良在赶回驻地前,以曾受桂时娇大恩为名,前往桂氏祠堂祭奠。向爹娘的灵位叩谢后,他看向下首的“桂自知”之灵位。原来他们一家三口早已团聚,这十几年,世上早就没有了一个叫桂自知的孩子。

    最终离去时,褚良看着那位年长的家主,又是一拜。

    在这位慈祥的老者面前,对着这位三叔公,凭借那个拙劣的借口,他涕泗横流,语不成调,“桂夫人大恩,褚某无以为报,唯有些许财帛相赠,甚是惭愧。”

    “阿娇是个顶好的孩子,救了你也是福德机缘。你能来看她,九泉之下她也会高兴的。”老者看着眼前这个年轻人,一时也很是动容,“孩子,你的心意到了,旁的都不要紧。往后行善事,就是报阿娇的恩情了。”

    褚良惊醒时仍旧心跳如雷,这场梦中,丝丝入扣的小细节都展露无遗。

    折磨人的梦魇已经从东拼西凑的噩梦变成了实情往事的再现。

    他早已压制在心底的事,如今又翻腾出来,被淬成更狠毒的利刃,给他一记重击。

    褚良半坐起来,平复良久。

    料想不会再度入睡,他索性穿衣起身。

    本是漫无目的,回过神来却发现他到了何嗣音的帐前。

    帐中烛火未熄,人影被模糊地映出来。

    褚良走上前,低声唤她,“三小姐。”

    帐内响起窸窸窣窣声,不一会,何嗣音出现在门口。

    “将军。”她穿戴整齐,头发稍显随意,但也用长簪全部挽起。

    “三小姐怎么深夜没睡?”

    何嗣音看出他并非问候一句就走,于是侧身请他进来。

    她撩开帐帘,让人能一眼望见里面,随后又将所有的蜡烛点上。

    褚良见她满是戒心的动作,更是气郁愤懑。

    “不日,我们就要撤出安德县了。”

    何嗣音一惊,见他语气生硬,害怕起来,“那我……”

    “安德距京城千里,路况难行,又有兵乱未平。”褚良把后半句生生咽了回去。

    何嗣音难掩失望,可为着孩子又只能强装镇定。

    “多谢将军收留我好些时日,既然京城难行,三娘万不敢再叨扰将军。”何嗣音提裙跪下来,“望将军行我最后一个方便,送我去景州吧。”

    褚良见她跪下,登时心中一跳,可她要回景州的话却狠狠锤击在胸口,让他一时难以动作。

    何嗣音抬头看他,眉目柔顺可怜,那副顺从恭谨的样子却激起了他的火气。

    不论是他极力忽视的人,还是放在心上的人,从始至终都未曾选择过他。

    褚良上前托住她的手臂,让她借力站起来。

    昏暗的烛光中,他脸上的笑更像是一种嘲讽,“许家族老已经不在景州了。”

    何嗣音满以为褚良一定会答应,却没想到事事都不如她意。

    她愣在原地,“怎么会?”

    褚良像被恶灵附体一般,口中的话完全脱离了他的本意,一字一句都难以想象地恶毒。

    “有人参奏,许氏一族假借二皇子势力私铸兵器,意图不轨。陛下已派信臣查实,证据确凿。现下许家老小尽数被收监,一切只等陛下圣裁。”

    褚良好像已经神魂分离,他想制止这一切,精神却早已不受控制。

    “许昌途不服律法随乱军西迁,被围截时负隅顽抗,已被斩杀!”

    “三小姐恐怕去无可去了。”

    说出这番话,褚良心中竟然格外痛快。

    他甚至笑出声来,放在心里想了两三年的女人,一朝死了丈夫,孤苦无依,只能可怜兮兮地求他给条生路。

    一直谦和守礼的男人陡然阴郁起来,话里话外都是恐吓威逼。

    何嗣音吓坏了,眼泪止不住的流。

    “孩子六个月了,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要临盆,三小姐一人恐怕难以支撑。”

    何嗣音双手捂住嘴,浑身颤抖,“将军想怎么样?”

    褚良喉头艰难地滑动,“我想要的,你一直都清楚。”

    他背过身去,痛快之余又无尽地后悔。

    何嗣音用手撑住桌子,她甚至不确定昌途已经被杀的消息是真是假。

    一路上,如果没有闻醉和闻意,她的结局只怕也是被贼人糟蹋,一尸两命。

    在安德县军中吃饱喝足的日子让她以为得救了,不曾想还是撞到了恶鬼的手里。

    何嗣音用袖子擦了擦脸,把散落的头发挽到耳后。

    拒绝他就要过回逃难的日子,如果他心狠手辣,她也许肯本逃不出他的掌控。

    何嗣音走上前,慢慢抬手握住他的小臂,“妾如今不方便,将军可否宽限些时日,待孩子落地,妾再伺候将军。”

    褚良心头如有惊涛骇浪拍过,小臂那一处的皮肤传来冰凉之感,让他清楚地感受到了何嗣音的无助与恐惧。

    “妾独身无依,还望将军垂怜,护我与孩子免于风霜。”何嗣音贴上来,将另一只手搭在他的腰上。

    褚良呼吸沉重,拉开她的手,反身将何嗣音揽在怀里。

    怀中人娇小而柔软,褚良只觉自己整晚都处在癫狂状态。他许久不哭,但现在却难以抑制。

    褚良慢慢低下头,将脸贴着她的头发,连呼吸也放慢,只恐将抽泣声泄露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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