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电话叫你父母晚自习下课前来一趟学校”
“老师,我爸妈今天没空,来不了”
“你自己不打的话,我等会亲自联系他们也可以”
教师办公室内师生之间的气氛近乎凝滞,在学生眼里一直是软面团性子一样的老于,一反常态的满脸怒气。
趴在门口偷偷观望的四个人显然觉得不太妙。
“姐,老于没事吧?这表情不太对啊”
林一行虽然是初中部的,但是和老于也是老相识了。毕竟,替姐姐开家长会这种事情还是很少见的。
陈和昭按住了林一行快要暴露的脑袋,说道:“很难说,阿垚今天下手太狠了,三班那个已经在医院了。他妈妈都跑到校长室去闹了”。
没错,一直是好学生形象的周垚,竟然要被请家长了。
但究竟是为什么,几个人都是一头雾水!
在他们的认知里,不开心的、郁闷的或者是愤怒的周垚都不像是会用拳头解决问题的人。
对他来说,解决问题的方式可能更多的是悄悄挖个坑用草铺了,然后不动声色地引导你自己跳下去。
“所以,知不知道是发生了什么啊?”妤昭听到消息的时候还在宿舍洗头,现在就是一头湿漉漉的头发,将白色校服的肩头都浸湿了。
“周垚和三班的盛放打起来了,一脸血,好可怕!”
“你们说什么啊?周垚怎么了?”妤昭弯着腰,连忙关了花洒,探头问道。
“打架啊,可严重了,都送医院去了”
于是,她头都没来得擦干就冲出浴室,握着把手下楼时惯性大得她脚下打滑,又迈错了步子一脚滑了三四层阶梯,腰磕在台阶上痛得她龇牙咧嘴的。
“妤昭,你没事吧?”还在楼上站着的舍友看她摔倒,惊呼一声,连忙问道。
“没事没事!”妤昭头也不回,边应答着边摆摆手。
“哎,妤昭冲那么着急干嘛?她认识盛放啊?”
“三班不是艺体专门班吗?可能认识吧”
“什么情况啊?”一邻也撞了撞陈和昭的肩膀,示意他说说起因和经过。
“我也不知道啊,我去打球了啊,还是看见妤昭跑出来我才知道的”,陈和昭也是一头雾水。
“要你有何用,关键时刻掉链子”,一邻蹬了他一眼。
他显然也很委屈,只觉得有点冷,为了打球方便,把外套都脱在教室里了,现在穿着短袖衬衫,汗干了就有些冷了。
几个人正要再开口的时候,看到老于拿着水杯向门口走来,周垚跟在后边面无表情,于是齐刷刷转身站直,左看右看着,假装只是经过。
老于哪里不知道这几个小屁孩的德性,只是冷哼一声“抓紧时间,该干嘛干嘛去”。
看老于走远了几个人几个人才长舒一口气,拍拍胸口,面面相觑,眼睛里写满了慌张。
“怎么头发也不擦干?生病了怎么办?”没等他们开口,周垚就先发制人,边教训妤昭边脱下外套递给她。
“没事,等会你外套也弄湿了”妤昭不假思索的拒绝了,并不准备接过他手里的衣服。
“穿上!还想像上次一样啊?”平素都是沉稳性格的人很难得的强势起来,直接将外套展开搭在妤昭的肩头。
妤昭抬头看了看他的脸色,就是觉得他现在心情应当十分不好,很乖地自己拢了拢外套。
少年人很难得的不怒自威,他好像已经拥有。
一件短袖的白色衬衫没能裹住他宽阔的肩膀,那种从骨头的狭缝处透出的锐利,在此刻,透过单薄的布料和肩颈还有再往上蔓延的时候抿紧的唇和一双黑压压的眼睛,锐意四射。
陈妤昭看着这样的他,也敛了神情没再说什么
陈和昭揽过他的肩膀,紧了紧掌心,没问什么。大家都默契地不打听让周垚突然有些想笑,他发现自己应当也是开心的,至少在很多时刻里,都是这些人很默契的迁就让他安心。
他浅浅勾起唇角,转身问正和妤昭挽着手头碰头说着小话的一邻:“阿姨今天在家吗?”
一邻一向是很会察觉氛围的人,她感知到周垚一瞬间的情绪变化,开口笑道:“我等会给她打电话,应该能来”。
周垚没有客气什么,点了点头,看向几个人,突然压低了声音“要不要......”
陈和昭忍不住笑出了声“等着,拿件外套”。
说完,便向前跑去。
天色暗下来,走廊的尽头也是一片黑沉沉的,风裹着少年如新竹般的身影向前,茂密的头发在风中上下翻飞着。
那是那个时候,很难得的自由的痕迹。
“妈,你今晚有没有空啊?”
“没有,是阿垚有点事,得叫家长。”
“我们都很听话的,老师就是想找家长聊聊。”
一邻收了手机,看向周垚,歪歪头比了个“ok”的手势。
但是嘴上却还是念叨着“为什么我妈总觉得是我们俩干了啥事被请家长呢?无妄之灾啊!”
她说这番话的时候眼神看着站在旁边瑟瑟发抖的林一行,目露凶光。
“我来了我来了,走吧!”林一邻还要说些什么的时候,陈和昭的声音远远的就传来了。林一行呼出了一大口气,感谢陈师傅救自己一命。
“等一下!我们这样真的好吗?阿姨等会来学校我们人都不在!”
妤昭看着他们猫着腰躲在树后,用手抓了抓半干的头发,踮了脚歪着身子偷偷观察着保安叔叔的动向。
“我妈的原话是-别太过分,早点回学校”,一邻也踮着脚偷摸地看着,一副做贼心虚的样子,嘴上却是底气十足的。
“快快快,大叔去接水了!”
周垚和陈和昭都是明面上的好学生,会挂在光荣榜上一年四季不带换的那种。但是陈和昭让诸位老师头疼的多,比如批发早饭进校园,比如晚自习的时候不知所踪。
但晚自习的成功出逃,不仅依靠一定的运气,还依靠着对门卫大叔的深度了解。
学校有好几个保安大叔轮流值班,今天这一位,说实话是最铁面无私的那一种,但架不住爱喝两口—保温杯里的大红袍就没断过。
这也就成了几个人的契机了。
如果眯着眼唱着京剧喝着茶的保安大叔身子往外一谈也许就能看到这样一幅景象了。
他们乌黑的发在乌沉沉的夜空下、在两侧厚重的树影下浓重得看不出颜色,只是身上白色衬衫的衣角在宣告“离场”,握紧的手,说着冷却随意握在手上随风展开棱角的外套,还有开朗却又压抑着的笑。
那是光和影交织,是短暂分开又紧握,是理性离家出走,是率性自由统领月光,是一首唱不完的歌,是一杯红豆奶茶。
“要什么?”有一说一,周垚倚在奶茶店的玻璃柜台上,两腿交叠歪头询问他们的样子,还是有点帅气的,落在林一邻眼里俨然就是散发着“求偶”信息的花孔雀。
于是,在这种错觉的引诱下,她说出了今晚最让她后悔的一句话。“想要周帅哥穿深V跳拉丁”。
话毕,翘着二郎腿的林一邻本人,以及周遭的另外三位恨不得没听过这句话的“勇士”们,立即放下了二郎腿,眼观鼻鼻观心,看都不敢往那个方向看。
而站着的某人,自然地耸了耸肩,顿住了手指间的动作。
说起拉丁,那是一段周垚恨不得删除所有人记忆的童年阴影。
零几年的时候,周母有一天刚从厂里回来就拉着还不到十岁的周垚转来转去的看个不停。
第二天,小周垚就拥有了一套紫色亮片拉丁训练服和三七分的发型。
也许是父母基因遗传,周垚在这方面确时是有几分天赋的,授课的老师都对他赞不绝口,并频繁向周母建议送周垚去省城学习。
但是,小周垚本人却着实不太喜欢这项“才艺”,但迫于周母的淫威,还是老老实实学了几年,中间偷懒耍滑的时候还是靠着周父的全权配合才能实现。
这边,周垚闹着不去训练;那头,周父就捧着花带着周母往电影院、商场去了,让周母短暂性的放松了对周垚的“压迫”。
从此,潍宁小巷就成了一个随时随地检验周垚同学训练成果的场所。大人知道得夸才能调动孩子继续学习的积极性,但同龄的孩子哪里知道什么,只是好奇。在这种好奇的打量下,周垚越发不自在起来,三分的不喜欢逐渐进化。
直到快上初中了,学习压力也重了起来,周垚学习拉丁舞这事才慢慢地没了水花,大抵是他们父子二人联合作战的阶段性胜利吧。
但是,周垚还是十分不喜欢大家提及这事。毕竟,随时随地都是show time的感觉就好比逢年过节家族大聚会,十几岁的你硬生生被长辈们召唤起来,一桌桌的说说漂亮话、唱个歌、跳个舞之类的一样“社会性尴尬现场”。
周垚察觉到自己好像陷入了,陷入了那时候可以做让妈妈不高兴的事情的时候,因为总有爸爸会把妈妈哄好,然后自己转头还能顺利喝上爱心牌鸡汤,还能得到和以往一样的“零花钱”。
正襟危坐的四个人还等着他和以往一样阴恻恻的反应,却迟迟没有等到。转头看过去,隐约的,一邻觉得自己好像在他脸上看到了失落。
这不像他。
插科打诨总是能够短暂地驱散一些伤感的氛围。
“开玩笑的!红豆奶茶一杯!全糖!微冰!”
“加一!”
“加一!我还要加椰果”得寸进尺的自然是某个平时迫于淫威不敢反抗的弟弟了。
“我也红豆奶茶”,陈和昭盯着手机,顿了一会儿才给出答复。
“阿垚,都要热的”。
“您好,五杯红豆奶茶,热的!”
又跑又笑,吃了一肚子风的三个人心里是没有一点数的,只有周垚和陈和昭担心着这几个不着四六的喝冰的晚些时候肚子疼。
“我们等会去干嘛啊?”妤昭声音含糊地问道。
穿着周垚大的离谱的外套,倒是便利了妤昭把手都收在袖子里,她就是这样下巴靠在奶茶杯盖上,毫不耽误地吸溜着奶茶,嘴上不得闲却还是要说话。
虽然知道抱怨没啥用,但是还是要口嗨的弟弟提出建议的同时还小小抱怨了以下自己总是被抛弃的事实:“秘密基地走起怎么样?很久没去了!你们老不带我!”
“可以可以!”两个女孩兴奋地点点头,周垚也似乎轻点了点头。可以往这个时候已经在路上的陈和昭同学竟然慢了一拍才说出“可以”两个字。
眼睛却还是一直盯着手机看,手指翻飞。但一邻扭过头看他手机的时候却毫无防备的被一把推开。
震惊、失望的林一邻同学发出控诉:“陈和昭,你推我?你有秘密了?你不告诉我?我们不是好朋友了嘛?”
和昭这才收了手机,挽着周垚的臂弯,作出一副小鸟依人的样子,十分欠打地回答着:“我有一个小秘密,小秘密,就不告诉你!林一邻!要有分寸感!”
陈和昭挨打是自找的,贱兮兮的语气挨打是可以预料的。三个人就那么看着这两个人打打闹闹,周垚是老大哥的无奈,妤昭是想要参战的跃跃欲试,一行则是带着宠溺看向他的姐姐,偶尔还掺和进去推搡两把。
所有人好像都忘了这是一场群体性的逃课、忘了事件的起因、忘了询问当事人。
但是,或许真实情况是这样的“亲爱的朋友啊,关于你的不只是记忆,也是我的每一段生活,我绝不会忘记,刻意忘记只是一种我习惯了的体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