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7
“那么……就送你到这里吗？”
在距离一里家仅有几百米的一处巷道，松田阵平停下了脚步。他的嘴里叼着一支烟，却奇怪地一直未点燃。
一里轻轻地点了点头。她看了眼星星已经完全消失的夜空，才把略显犹豫的目光移向脸色颇为疲惫的松田。
嘴唇艰难地蠕动了几下，嗓音有些异常的沙哑。
“……这件事后，松田……警官有没有想过……减少抽烟的频率？”
“……”男人插在口袋中的手微顿，在短暂的沉默与不知所措中，他……缓缓地拿下了那支香烟。看了一眼不远处的垃圾桶，松田捏着它的力度开始用力。
“我知道了……”
“嗯……这样就很好。因为是朋友的话，我……我不希望你一直靠抽烟来平静内心。如果你需要——”一里低着头开始摸索着口袋，窸窸窣窣的几秒钟，她似乎直接拆开了糖纸的外壳，“给——薄荷糖的话……如果你习惯了它的味道，也许会好受许多。”
相较他而言小了许多的手掌伸到面前，松田停顿了片刻。伴随着一句微不可闻的“……谢了。”，他用温暖的手接过了带着几分冰冷的糖果，眉头也在一瞬间皱起。
“快回去吧……现在很冷。”他脱下了黑色的西装外套递给了一里，带着难得的不容置疑。
“……嗯。”一里又奇怪地看了眼夜空，在松田执着的眼神下，还是接过了染有他体温的外套。只是——就在他转身的那霎，一里从提着的书包内翻出了什么轻轻触碰上他的后背。
“把伞带上吧……一会绝对会有暴雨。”
“……好。”
这次是毫不犹豫的彻底离开。路过垃圾桶的时候，有什么被男人毫无留恋地直接扔了进去。
十一月七日 星期二
晚上九点五十分，一里告别了松田阵平，她并未立即迈着步子走向回家的方向，而是选择在原地停留了一会。仰着头安静地望着夜空的她似乎在等待着什么——终于——有零碎而细密的雨声开始响起……冰凉的一阵阵湿润沿着几缕碎发全部打落在她苍白的脸颊上。
失去了血色的嘴唇轻轻抿起，一里看着自己握紧的拳，一瞬间不明白自己解决这件事的真正意义。
起初……成为侦探顺利地阻止一起未完的事件就是胜利，起初的她也的确只看见了结果——只是……为什么此时她也会为犯人的同伴而感到可悲并隐隐地压抑着。不受控制的同理心像今夜突然下起的骤雨，一里努力维持着平静与内心正确的方向。不可以……她对自己说道，绝对不可以站在规则的法线外。她是绝对不认同并且憎恨着四年前与今天|爆|炸犯歹徒的恶劣行为——只是，究竟为什么要这么做？他的做法真的是为死去的同伴报仇吗？为什么要借着死去的人当借口……那份隐秘的同理心与憎恨又在隐隐冲击着一里的内心，她再次想起了早川老师……也想起了那个逃脱在规则之外的男人——吞口重彦。
雨水伴随着泪水缠绕在了一起，一里还是为动手的格兰芬迪与小林敏夫感到了某种悲哀。同样也是为了……一心赴死的早川老师。
对于某个人的恨与复杂情感也在反复升起与降下，梦中他警告的声音却在耳边及时地响起。一里深吸了口气，她提醒着自己要去做正确的事，而不是成为复仇的奴隶。
是啊，我……我要把矢代与小林前辈全部带回正确的方向。也要让中田有一直努力活下去的决心。
隐隐地察觉到了，这几人非同寻常的怪异。尤其是中田……虽然他还未像矢代般直接地表露出来……但是，一里还是感受到了他对于自我的某种深层厌恶。他的确是在活着——但那副假面与说出的每一句话——全部都不是中田悠真的本来模样。
或许……那只是另一个人的影子。隐隐预约的，一里就是有这种直觉。
深吸了口气，下意识抖索了一下的一里正打算冲过这片湿冷的雨，面前却蓦然间多了一个熟悉的身影……她抬起头——是安室透冷静的紫灰色瞳孔。
他将高高举起的伞完全朝她这边倾斜着……左臂是被打湿的血红色。就这样一动不动地盯着她看了一会，男人异常冰冷的声音响起。
“新的通知……行动组的干部——苏格兰已叛逃。他的身份已经确定……是日本公安的走狗。”
那完全黑暗的姿态……消失了光的眼睛……是波本的面具。一里凝视着他看不出情绪的脸，手指不受控制地颤抖了两下。
苏格兰……她记得这个代号，在加入组织的更早之前——或许是在第一次见面时的电车站台……有人这样称呼着那个背着贝斯的——拥有温柔灰蓝色瞳孔的男人。一里不会忘记梦中他那张……被血色覆盖的脸。
雨水的声音逐渐扩大，又有新的脚步声靠近耳畔，继而是女人的一声暧昧轻笑。
“我说……波本，这种事告诉她有什么用？还是个孩子的她难道能帮助莱伊找到叛徒的踪迹吗……”
“不……这是朗姆向那位先生直接提出的协助请求。一里波知……她被要求帮助莱伊抓获或直接——杀死叛徒。”
“呵……朗姆吗？他还真是喜欢从琴酒那边钻空子啊——”
金发的漂亮女人恰到好处地收住了话，她又将调笑中闪过隐约复杂的目光投向颇为僵硬的一里，语气不明。
“小女孩，你也听到了……组织是不会留下无用又软弱的人。想要活下来的话，关于这次的任务……”
“……贝尔摩德！”突然出声的波本打断了女人危险的暗示，他将手中的伞强制放在了一里的手中，冰冷的手指有轻微的颤抖与片刻停留……只是很快地，他又恢复了组织里那张迷人也可怕的面孔，他瞥了眼若有所思的贝尔摩德，嗓音压低，“走了，还有最后一个任务。”
“……”
她并未回答，抽出一支烟点燃走了几步，突然停下。侧头看了眼正愣怔地举着雨伞的小女孩，贝尔摩德的面色有些难看与讽刺。
“……我真是越来越搞不懂把这种人拉进来的用意了。”
“……”
波本低着头在前面走着，他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在二人的身影最终消失在小巷的拐角时——也是一里逐渐反应过来的时候……身后突然伸出一只满是雨水与血渍的手掌——他猛地捂住了她的嘴。
……似乎才从另一条通往巷道的方向逃来。
“……别出声，是我——”
满含抱歉与痛苦的喘息声，似乎有止不住的血从他的嘴角吐出——一里深吸了口气，她直接转过头，全身却在一瞬间颤抖起来。
……苏格兰，的确是已经逃出来的苏格兰。不过……也是受伤严重的他。
他身上已经分不出是雨水还是血水，整个人也异常冰冷。唯一能辨别温度的……似乎只剩下那双含着复杂情愫的灰蓝色瞳孔。
“对不起……我只是恰好碰见了你。”
“用不了多久我便会离开，所以——”
“别——别说了！去我那边……我那还有些药物。”
突然语气有些激烈地打断他的话，一里努力压低着嗓音，她将手中的伞塞给了男人。
“……别再说了，我会帮你。”
帮……我？你知道这代表着什么吗……苏格兰闭了闭眼，他缓缓凑近有些僵住的一里，在贴近她耳畔的位置，轻声说出了残忍也几乎无法解决的困境。
“莱伊……和琴酒齐名的那位狙击手……还有更多的外围成员——都在朝着这个方向追来。一旦走出这条巷道，或许就是我被击杀的瞬间。”
“是……吗？”一里努力调整着呼吸，突然地，她低下头从书包里掏出了琴酒曾经随手扔给她的特制药水。没有犹豫，她直接倒了一点抹在男人受伤最严重的左侧手臂。因为对一里毫无防备，猛然被陌生的温度与冰凉的药水覆盖的他下意识发出了一声闷哼，继而是耳根发红地微微顿住。
“别管我了，我还有能力可以拖延他们一会。”
一里努力克制着颤抖与退却的手在瞬间僵住，她闭了闭眼，再次睁开时眼底自然而然地流露出一种无奈的苦笑。
“一样……你和爱逞强的他们是一样的。无论是松田警官还是……安室先生，你们所有人在努力地不给它人造成麻烦。但是——大人们也是会辛苦……也是会有死亡的危险啊。”
“你，难道真的不怕死亡吗？”
不怕……死亡？怎么可能——我还没有见到长野县的哥哥，也还没有和他们再次一起……还有这个孩子也是……我想和他们长长久久地生活下去。
男人逐渐放松了身子，在一里的手远去之际，他温柔地看了她一眼——完全立起身的同时也为她举起了那把并不陌生的灰色伞柄。
“那么……这次就短暂地拜托你一次。”
距离他们不远的入口处——也是苏格兰逃来的方向，有两人正在微妙地对峙。其中一人举起了手木仓，冷漠地对着差不多身高的针织帽男子，语气平淡而暗含警告。
“到此为止，这里是我的领域，你不能再插手。”
“秋濑……不，听说你已经获取了代号——卡慕是吗？你是在违背组织的命令阻挠我抓捕叛徒吗？”
被称为卡慕的男人皱了皱眉，扣动了一下扳机，身体仍死死地抵在莱伊的面前。
“你从另一个方向也能过去。”
“……”莱伊几乎快被他这种冷淡的胡搅蛮缠气笑了。
多一分被他耽误的时间，苏格兰那边就有被同行的其它成员发现的危险。他……他必须在对方被组织抓获或击杀前保证他的安全与性命。
嗤笑一声，莱伊直接拿出了组织通用的手机，手指划到属于琴酒一栏的联系方式上，语带威胁。
“听其它人说……一直是琴酒负责你的任务管理。需要我联系他吗？还是说你继续这样挡在我面前……想要和我动一次手吗？”
“……”他皱了皱眉，似乎也有些不解自己刚才做出的奇怪举动。但很快地，对于组织的无限忠诚又让他顺从地点了点头，卡慕主动侧过了身子。
莱伊惊疑地瞥了他一眼，刚想迈开步子向前追去——又被卡慕不自觉伸出的手臂拦住。
“你到底想做什么？”
一人的语气开始变冷。
卡慕后知后觉地收回了手，灰色的瞳孔中闪过片刻的痛苦与挣扎。最终——他强迫自己留在了原地，望着被拖延了许久才得以脱身的莱伊身影，卡慕有些迷茫地摸出了口袋中的玻璃弹珠。
与此同时，熟悉的铃声再次响起——是琴酒打来的电话。
他一直对于某些人抱有警惕，尤其是一里波知。所以——最近卡慕的任务也包括随时随地的监视她。
“苏格兰叛逃后，那个小鬼有什么反应吗？”
“……”
卡慕皱了皱眉，似乎在努力思考着什么。
电话那侧的声音开始不耐烦。
“是药物过度的原因吗？我在问你那个小鬼……也就是一里波知，她有没有对成员的叛逃表现出其它反应——”
“一里……波知。”卡慕莫名其妙地重复着她的名字，又微妙地停顿了会，才用冷淡且缓慢的口吻回复琴酒。
“不……没有异常。”
“……”
电话那端有些意外地沉默。他似乎在尝试着点烟，因为卡慕很快便听见了男人吞吐烟圈的声音。
带着几分冰冷的怀疑与试探，琴酒再次开口。
“关于那个高中生的扮演别再出什么篓子！还有——研究室那边的体检明晚之前记得过去——我要拿到及时的数据报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