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婚妻之死

    景昱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进飞机的。

    他的身体和灵魂分割开来。身体强撑着,努力不让老师看出异样;而灵魂被禁锢在一个狭窄的空间里,连嘶吼,痛哭都做不到,只能麻木着,沉默着。

    平良弼当然察觉到学生的不对劲,但他没有多想,只以为景昱就像其他初听噩耗的人一样在为明衡哀悼,惋惜她的离去是人类历史上的惨痛损失。

    坐在飞机上,其他人和他打招呼,但他已经把自己逼到了极限,再也不能伪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只低低说了一声“抱歉”就快步走进自己的隔间,带起一阵风。

    其他人面面相觑。

    即使已经能够接入网络,但过去七个月的讯息实在太多,明衡的死亡也被波涛汹涌的信息浪潮推离风暴中心的漩涡。而其他人还未得知这一消息。

    而且,天衍零五和明家长女的婚约一直秘而不宣,知道的人屈指可数。

    也就是说,即使知道明衡死亡,他们也不会把两者联系起来,就像平良弼一样,只会认为景昱像千千万万的其他人一样单纯为失去明衡而惋惜。

    而且人一个月总会有那么几天心情不好,他们也就没有把这个小插曲放在心上。

    大家各找各位,准备睡一觉,醒来就到家。

    只有林岚颇为遗憾,一直嘟囔着“还想让景队给我们复盘一下呢,这可是一次宝贵的学习经验”,但这话一出,她就被累得不行的其他三人推进了她自己的隔间。

    “大小姐先好好休息,以后总有机会的,而且没看到景队心情不好吗?上赶着挨批是不是傻?”沈其曜苦口婆心地劝道。

    开玩笑,请景队复盘,那整个小队都得去吧?那岂不是得花上四、五个小时?那他还怎么去和周公下棋?

    张于行的头点得像是敲木鱼的棒子,附和着沈其曜的说辞,就差给林岚磕个头了。

    “景队才不是那种随便拿人出气的人!”下意识维护自己偶像一句,林岚又说,“我又不是不知道分寸,刚刚看到景队的模样,我当然知道现在不是请教他的好时机,还用你们搁这说教?”

    说完,林大小姐就把他们赶出去,关上门,简单洗漱护肤之后,直直倒在隔间松软舒服的单人床上,美美地睡过去了。

    毕竟,再怎么精力旺盛,也经历了七个月的奔波劳累,如今一朝卸下压力,困意自然滚滚而来。

    而景昱,在进入隔间之后就全身脱力,背靠着门缓缓滑下,脑子里全然空白,至今不敢去想“明衡死亡”这一消息,更不用说去网络上搜索相关资讯。

    因为一旦搜索,潘多拉的魔盒就会打开,无数的消息都会飞出,每一条都会将明衡死亡的噩耗直接暴露在他面前,他不知道自己会变成什么样,也许,会疯掉吧。

    他只是呆呆地坐着,后背靠着门,眼神涣散地望着前方,隔间里的书桌,椅子,单人床,打包好的行李,都映入他眼帘,但都留不下痕迹。

    他紧紧地攥着随身携带的空间袋,袋子里是他这次在南极给明衡收集的研究材料,其力气之大,几乎要把它们捏碎。

    直到手掌被袋子里尖锐的变异苔藓叶刺破,感到疼痛,他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控,又骤然松手,呆呆地望着手上满是褶皱的袋子,这是阿衡专门为他制作的,但被他的血弄脏了……

    他突然又想到上一次休假和阿衡一起窝在家中的时候,她说想要和他一起来南极辖区,怎么说的来着?好像是──

    “阿昱,南极辖区有很多具有研究价值的生物,如果能够亲自去现场考察,我一定可以发现更多有价值的东西,而不是只能局限于天衍们带回来的样品。”说着,她眼睛发光地盯着他,从枕头上起身,乌发凌乱地披散在肩头,随着她的动作散落,影影绰绰地露出肩颈斑驳的红痕,美得惊心动魄,他差一点就要答应。

    他当时怎么拒绝她来着──

    “阿衡,南极辖区很危险,虽然有相应的保护措施,但仍然不能百分之百保证你的安全,即使是我也不能,所以我不能让你冒这个风险,”知道明衡最看重自己的家人,他又劝道,“叔叔阿姨还有小澍也会非常担心你。”

    但他们对你的牵挂都比不上我,他在心里补充道。

    想到这里,他感到悔恨,要是答应阿衡就好了,带着她一起来到南极,时时刻刻看着她,出任务也带着她,不管做什么都不让她离开他的视线。

    即使不方便,但也不是不行。

    即使遇见灾难,至少他能为了保护她死去,他能在她身边死去,和她一起离开,而不是徒留他一人在这里挣扎。

    “好啦好啦,知道啦,管家公,我不去就是了。我给你发了几样需要的研究材料,你在完成任务之余帮我留意一下哈。”

    这件事不必她说,他也一定会做到,以往每一次出任务,即使是不在她名单上的材料,只要觉得对她有价值,他都会尽力收集带给她。

    每一次看到她因为他带回来的研究材料而惊喜时,他才会真切地觉得自己对她有用,对她有价值,是她不会轻易抛弃的存在。

    然后,又发生了──

    当时她伸出白皙的手臂,搂住了他的脖颈,修长的大腿也曲着地搭在他微微隆起的股四头肌上,轻轻地摩挲着,感受到他一瞬间就紧绷的肌肉,她笑了笑,凑近他的耳边,“哥哥,我们再来?”

    想到这里,他又感到悔恨,不该在最后一个和她相处的晚上被她诱惑的,本来那天晚上他还想和她好好聊一聊,关于他们的婚约,他们的将来,以及,他此前一直藏于心底的,他对她的爱。

    他想告诉她,在六岁来到她家时,他就被她吸引。当时的他觉得她像是他在橱窗里见过的最贵的洋娃娃,精致又漂亮,却让人不敢接近,只远远地看着就心满意足。

    后来,她九岁了,她的弟弟明澍出生,他看着她每天上完家庭教师的课之后都会跑到明澍的摇篮旁边看一会儿,逗逗弟弟。

    他感到嫉妒,因为她以往几乎从来不会对知识之外的东西感兴趣,也包括他,明澍凭什么?

    但是,当看到明澍和她有五分相似的眉眼时,他便也不再日夜煎熬着恶毒的想法,但他仍然嫉妒。

    嫉妒明澍可以碰到她,可以直视她,可以靠近她。

    后来,她十一岁了,沈亦楠一直觉得孩子的成长过程中是不能缺少美好的青春时光的,明闻也担心接受家庭教育的女儿缺少和同龄人交际的能力,两人一合计,即使女儿已经开始学习高中内容,仍然把她安排进一所初中学习,不知为何也把他安排进了同一所初中,同一个班。就像他不知道明家主为什么会把他从孤儿院接到明家一样。

    像梦一样,而且还是他此生不愿醒来的美梦。

    初中的两年,真的是他最快活轻松的两年,现在回忆起来,都像是蜜糖一样甜。

    和她一起上下学,一起参加班级旅行,一起度过初中两年。

    他终于被她看在眼里。他多么希望这样的日子可以地久天长。

    可是,他知道,以她的天资与积累,早就可以进入大学深造,只是出于对父母安排的尊重以及对所谓“同龄人”的好奇,她才愿意花费两年时间以一个普通学生的身份体会一般人的人生轨迹。

    她迟早要回到原本的世界,迟早会和他渐行渐远。

    果然,她十三岁时,便接受了联盟科学院大学的邀请,进入生命科学学院基因研究系就读,师从堕化种基因研究领域泰斗埃德温·布莱特。

    本可以免试入学,但她还是坚持参加当年的高考,理由是“考察一下沿袭至今的人才选拔制度”。

    想到这里,景昱忍不住笑了,阿衡啊,总是这么鲜活又可爱,可是现在——

    景昱意识到自己又要触碰到心底那条“明衡死亡”的红线,强逼着自己再次陷入回忆,继续麻痹自己。

    不然,他不知道,在基因崩溃之前,自己还有没有命令自己不要堕化的意志。

    毕竟,“□□者”生效的前提是他主观判定自己的生命受到威胁,当初能够命令成功是因为明衡在他心中重于生命,而他绝对不允许任何人有任何可能伤害她,包括堕化后的他自己。

    所以,他能够成功。

    换句话说,只要明衡还在这个世界,他就绝对会“清醒着死去”。

    如果这个世界失去了明衡,他也许会“癫狂着堕化”。

    所以,他不想让自己失控,他更不想变成丑陋的堕化种,毕竟他的阿衡是“外貌协会骨灰级会员”,这张脸也是他争取她的筹码。

    可是,她已经……

    那我还要这脸有什么用呢?

    不如毁掉吧,让它成为我和阿衡之间关系的见证,能够被所有人看见。

    所有人?可是,我和阿衡之间的关系并没有公开,其他人不知道我是他的未婚夫,这样昭示有什么意义呢?

    这时,飞机开始滑跑,虽然平稳,但机舱内仍然可以感觉到些许震动。

    景昱视线微微聚焦,望着窗外飞速略过的风景,身边有几缕气流涌动,让他的心不再沉重闭锁。

    不如,我和明家商量,正式公开和阿衡的婚约,即使阿衡已经不在,我也会成为她的丈夫,拥有她最亲密的社会关系,直到我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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