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衡带着小触手们走在海岸线边上，再往外几步就是陡峭的悬崖，墨蓝色的海浪卷着雪白的泡沫拍在铁灰色的岩石上，浓墨重彩又惊心动魄。

    空气中潮湿的水汽蒙蒙的，像是有什么东西在氤氲，酝酿。

    明衡不动声色地观察着身边亢奋的小触手们。

    祂们应该是第一次上岸，见到周围与海底世界截然不同的景象，就像是第一次出门的小狗，看到什么都想去嗅一嗅，不对，这些玩意没有鼻子，只有吸盘，“吸一吸”更恰当。

    一路走来，地上的泥巴，路边的野草，土里的虫子，就连被人丢在路边的香烟盒子，都被祂们吸了个遍，身上黏糊糊地贴着泥巴，草叶以及一些无法辨认的液体。

    洁癖间歇性发作，而今天恰好发作了的明衡本来看不得这些，但是想着自己的考察计划，还是默默忍了。

    明衡一直在以恒定的步幅行走，通过数步数，粗略计算出她们已经走出了两公里。

    她们的速度不慢，而且按照塞西尔的适应情况，这段时间里祂走不到五百米，所以说小触手们和祂相隔至少一千五百米。

    明衡望着触手们撒欢的情况，活跃度和刚离开塞西尔时没有不同，甚至更加“疯”了，而且祂们的外观也十分稳定，并不存在因为离塞西尔太远而无法维持的情况。

    看来这些触手不是异能的产物，因为异能产物脱离创造者太长时间或者距离创造者太远是不能保持稳定不变的，更别说状态越来越活跃。

    不过，明衡想到这些数据只是基于基因进化并不完美的异能者，而塞西尔显然是完美的，正如她的异能也进化了一样，塞西尔的异能也有可能变得完善。

    不，不对，这些触手显然是具有神智的，即使智能不高，但祂们仍然有自己的情绪，能思考，有想法。

    基因进化道路的底层逻辑之一就是一切具有神智的生物体都无法被人力创造。因此，小触手们绝不是异能的产物。

    那是什么呢？明衡更加仔细地盯着小触手们，大脑疯狂转动——

    章鱼，触手，八条……

    对了！塞西尔不是人类，是章鱼！章鱼有九个大脑，中央大脑和分布在八条腕足中的八个分布式大脑！塞西尔拥有主脑，其余八条触手携带分脑，这样就能够解释目前的状况了。

    拥有主脑的塞西尔智能同成人相近，而携带分脑的触手们智能相对较差，只有五、六岁孩童的水平。

    这是祂的种族相关能力。

    明衡有些懊恼自己刚才先入为主地把塞西尔看成人类了，才会从异能的角度思考，祂应该是非人类突变种才对。

    虽然非人类突变种进化出种族相关能力的概率较低，但截至目前也仍然有数量可观的种族相关能力被发现，比如有的向日葵突变种可以吸收阳光并释放，被联盟科学院转化研究所培育成高效能灯源。

    但是，这是明衡第一次观察到具有神智的种族相关能力。

    一般来说，种族相关能力是基于该种族本就具有的生物特征进化而来，就等同于人类进化出的异能。但是拥有高神智特质的非人类生物本来就少，而且突变概率低，突变后恰好获得神智相关能力的概率更低。

    这些条件合并在一起，足可以提现塞西尔的珍贵之处——

    祂恰好是由章鱼进化而来，章鱼是恰好永远九个大脑的高智能非人类生物，祂又恰好往神智方向进化。

    明衡想着，眼睛越来越亮，塞西尔身上有太多值得深入研究的地方，真是令人着迷的大宝贝。她控制不住地呼吸加速，心跳加快，一时竟无法平静下来。

    明衡很多年都没有体会到这种澎湃的激情了，就算是发现“螺丝钉”，都没能让她如此失态，恨不得马上就抓着塞西尔进入实验室，研究出个一二三四五来。

    她已经可以预见，如果能够将塞西尔身上的奥秘都挖掘出来，那么基因进化道路的真相也会不言自明。

    不过，在那之前，还有一件事情需要确认，那就是塞西尔能否通过试纸的检测，毕竟祂虽然不是堕化种，但也不是人类，如果试纸的检测机制是“非人类者为堕化种”，那祂就会被试纸判定为堕化种，祂也就不能进入辖区。

    明衡含笑望着正在朝蜜蜂们“吐口水”的小宝贝，真可爱，她心里悠闲地想，也不是不能让明家在辖区外建造实验室，但这样还是太慢了，而且基因所的实验室已经被她用顺手了，再换也麻烦……

    一边想着，她们身边的树林越来越密，树冠层层叠叠，几乎将阳光完全阻断，即使阳光正盛，这里也几乎伸手不见五指。

    就在这附近了。

    二级进化植物千灯草最喜生长在光暗之交处，虽名为“千灯”，但只生有并蒂的两朵黄花，一花向明，一花向暗，并无照明之效，却能辨堕化生物，取名“千灯”以示其明照污浊之能。市面上所售“试纸”便是由花加工而来，效果同花。

    果然，这周围零星生长着千灯草，小触手们被其独特的形状吸引，纷纷上前又蹭又吸，完了还想往林子深处钻。

    千灯草的花朵并未变红。

    “走了，我们回去找塞西尔。”明衡见此行目的基本达到，便要带着祂们返回，毕竟这还是野外，不在辖区内，没有军队和武器保障安全。

    小触手们不甘心，扭到明衡身前，想要蹭着她撒娇，个别脑子稍微好使一点的，正准备绕到背后给明衡捏肩。

    明衡：“……”

    看祂们这么讨喜的份上就不明着嫌弃了，只轻轻往旁边挪开一步，确保不被碰到：“乖啦，知道你们听话又懂事，姐姐——”

    “妈妈！”

    小触手们的“叫妈”情绪强到明衡不用“神魄”都能感知到大概。

    明衡：“……”

    再次沉默，至于吗？至于吗？我真不是你妈啊！说不定你的年纪做我太奶都绰绰有余呢！

    明衡扶额，明衡沉默，表面沉着冷静，实则内心发狂。

    小触手们好奇地盯着“妈妈”，有的乖巧地等明衡反应过来，有的却蠢蠢欲动，想要靠近她。

    算了，妈妈就妈妈吧，不用自己生，就有八个小孩，而且祂们直接就能干活，还不用奶粉钱，不用学区房，挺好的。

    “嗯，这个，妈妈，呃，妈妈我很欣慰，你们都是乖孩子。”听到这话，小触手们也不扭了，规规矩矩盘好，很有几分“乖巧懂事”之感，明衡话锋又转，“但是呢，乖孩子这么多，你们谁能成为妈吗最喜欢的小孩呢？”

    这话说的，祂们一听我，几乎要控制不住自己的身体，只挥动着触手，那力气，那劲头，几乎要把腕足甩断，“我我我！”

    “嗯，这可不好选呢，”明衡状似苦恼，“不过听妈妈话的孩子最乖你们没有意见吧？那就从现在开始看看谁最听妈妈话。”

    话音未落，小触手们就开始往回“走”，争当最乖的孩子。

    明衡缀在后面，心情颇为得意，果然，自己可是最全能的，怎么可能哄不好小朋友？之前那些看见我就哭的一定是他们的问题。

    她正想着，周围的千灯花极速变红，那艳丽的红色就像是血，几乎要从枝头滴下。

    不好，有堕化种，而且根据这浓烈的红色来看，这个堕化种的等级应该有五级，非常棘手。

    明衡快速反应过来，也顾不得自己的洁癖了，快步向前，直接一把薅住小触手们的腕足，扯着祂们躲进一片灌木丛。

    堕化种应对手册第一条：非必要不战斗。

    第二条：遇见堕化种绝对不要直接逃跑！找到掩体，保持安静，有80%的概率安全脱身。

    明衡努力把呼吸放平，紧紧盯着千灯草变红的方向，出了一身冷汗，几乎把握不住小触手们的腕足。

    而小触手们一头雾水，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不过祂们也很乐意和“妈妈”贴贴，也就乖巧躲藏。

    看来自己还是太莽撞了。虽然过去十年的堕化种普查报告都将这片区域划为低风险区，几乎没有二级以上堕化种的出现，但也不能保证百分之百的安全。

    想着，那堕化种慢慢从树干后面出现，祂没有躯干，只有五根铁灰色的巨大藤条，一端聚成一束，另一端挥舞着，藤条上的叶片锋锐无比，还泛着诡异的紫色冷光。

    植物类堕化种，强攻击性。

    明衡顿觉不妙，因为植物类堕化种的感知能力强于动物类堕化种，那不能脱身的20%的例外中几乎有90%都是植物类堕化种。

    为更清楚了解该堕化种的情况，明衡发动了“解析”，这还是她醒来之后第一次用这个异能。

    果然，叶片上的紫色冷光是祂分泌的毒素，而且是某种神经毒素，能够阻断神经肌肉接头兴奋传递，从而使骨骼肌瘫痪，最后呼吸肌麻痹，呼吸衰竭而死。

    明衡正想进一步分析祂藤蔓的成分时，那堕化种突然加大了挥动的弧度，叶片撞击在树干上，割出深深的刻痕。

    祂在原地狂躁一瞬，然后缓缓转向明衡的方向，似乎在感受什么。

    明衡心中咯噔一声，祂不会发现了吧？！

    下一瞬，这个猜测成真，祂径直向明衡躲藏的灌木丛“走”来，还把铁灰色的藤蔓甩得风声烈烈，直直朝灌木丛劈下，真是“先下手为强”了。

    明衡只得抓着小触手们狼狈滚出灌木丛，还没爬起来，那鞭子又落了下来，明衡只得再次往旁边一滚，欲哭无泪，明明我只是个科研人员啊，为什么要承受如此粗暴的对待，早知道就听阿昱的话，接受他的初阶体能训练了。

    这一会的功夫，她已经在地上滚了好几圈，身上沾满了泥土草叶，看着倒是和小触手们像“母子”了。

    不，不对，祂怎么会那么凑巧在我使用“解构”的时候发现我？难道祂能够感知基因链的波动？不，祂应该还不行。那是什么呢？

    正想着，她又险险躲开鞭子，没有伤到皮肉，头发被割了几绺，这可把明衡心疼坏了，毕竟科研狗的头发多么珍贵，每一根都是宝贝，再多也不嫌多！

    生气的同时，她也注意到刚刚那条鞭子上有一个形状规则的半球形缺损，像是被人用工具生生挖出了一块肉。

    这缺损，不像是刚才的打斗造成的，我刚才“解析”的时候似乎也没有，加之祂是在我“解析”之后才发狂的，那么，答案就只有一个——

    是我的“解析”异能造成的，它像“神魄”一样进化了，不但能分析，还能解构，拥有一定的攻击性。

    明衡顿觉扬眉吐气，我终于也有攻击性异能了，终于能够亲自去中高风险地区收集研究材料了。

    不过，还是得先把眼前这一关过去，也顺便试试新异能的强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