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74

    沈萝伸出的手顿在半空,她面色尴尬,手指微微蜷缩,挣扎犹豫许久悻悻收回。

    褚玉此时此刻才意识到今时不同往日,努力压住浑身不适,稳住心神。

    不管过去多久,她始终无法一个人面对这个人,面对她的娘亲。

    尽管她从赵临川还有褚爹口中得知沈萝做出的改变,过去无法治愈,她不能强求自己会去原谅曾经发生的事。

    褚玉调整呼吸,冲沈萝颔首。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话语生疏有礼。

    沈萝强颜欢笑,回应的语气也变得小心翼翼。

    “没事,你爹不是说你今晚要在大理寺么?女婿怎么没跟你一块回来?”

    褚玉悄悄后退一步。

    “我回来找阿爹有事,阿爹在何处?”

    “他,他在书房,我带你去吧。”

    沈萝说着欲要转身,被褚玉劝住了,“不用麻烦娘亲,我自己去就行,娘亲万福。”

    沈萝站在原地,看着自己女儿急匆匆跟她擦肩过去,卷起一阵微弱的风。

    后来外头的风变得愈来愈大,吹得常青树沙沙作响。

    沈萝险些站不稳,强撑着身子,躬下身去懊恼捶着自己胸口,无声痛哭。

    李嬷嬷端着刚为她煮好的安神汤来,瞧见顿在院中的夫人,吓了一跳,忙将手中汤碗放在地上,上前蹲下扶住沈萝的肩膀。

    “夫人,这是怎么了?”

    沈萝瘫坐在地上,靠在她怀里,紧紧抓着李嬷嬷的衣袖。

    “嬷嬷,我该怎么办……该怎么做她才会原谅我?”

    李嬷嬷顿时知晓其中意思,她是看着沈萝长大的老人,说得好听是嬷嬷,难听点不过就是一个老妈子。

    沈萝对她推心置腹,只是事到如今,她也不知该怎么做才好。

    这道裂痕始终都在,缝缝补补也无济于事。

    她抱着颤抖的人,眼眶含泪。

    “小姐,事到如今,不管姑娘如何待你,都因过去犯下的错,等姑娘不恨了,不怨了,就没事了。”

    她们都知道,需要的时间,这个时间漫长,长到根本不能知道何日会到达。

    就像当初褚玉经历的日子,她也不知何时会到头。

    但心中总归是有个盼头,有个盼头日子才能走下去。

    褚玉走到书房门口,阳伯送她至此,替她扣了门,也就退下了。

    书房的门被打开,褚闲望见来人眼神有些惊讶。

    “阿喜?怎么回来了。”

    他说着让开一条道来,给褚玉进去。

    “有些事想来问问阿爹,便回来了。”

    褚玉往里走坐在书房的软塌上,随手翻看旁边小案上的书籍。

    褚闲关上房门坐至主位,继续看着手中的公文。

    “赵家那小子怎么没跟你一起回来?”

    褚玉怔了怔,想到今晚他们分别前,面色有些发烫。

    “他……他赶回望山了。”

    褚闲顿了顿,睨了一眼褚玉,神色并不意外。

    “太师说还得是你劝才管用,那孩子,有时候就爱钻牛角尖,跟你一样。”

    他语气上扬,掺杂着几丝调侃。

    “你知道太师怎么说的么?”

    褚闲神秘兮兮地问她,褚玉顺着他的话往下说,“怎么说?”

    褚闲学着赵太师的样子,捋着胡子,仰头晃脑,挺直腰杆,压低声音。

    “我家阿留从前就跟野马似的,谁说都不听,如今娶了阿喜好哇,总算有人能替我管管了,不出两日,准能给劝走。”

    褚玉聚精会神望着他在学赵太师的口吻,甚至连神情动作全都模仿了一遍,甚是活灵活现。

    说完父女两个全都忍不住哈哈大笑了起来。

    “阿爹什么时候也会这一套了?”

    “你可不知道到太师当时就跟捡到宝一样,本猜测两日,谁知你今晚就能劝走了。”

    褚闲说着说着叹了口气,“边关如今战事紧急,倘若赵将军逗留在盛京城,与大齐而言并不是什么好事,内部早已风雨飘摇,外部再动荡,届时天下真就永无宁日了,也就是委屈了你。”

    褚玉眉眼弯弯,挂着温和的笑,面上幸福洋溢。

    “不委屈,我这不有爹在我身边,有什么可委屈的。”

    说着他才想起今晚女儿来访的目的,“你是有什么事要问我?”

    提及正事,褚玉神色瞬间严肃下来。

    “阿爹,您可知如今朝堂之上,谁是谁的人?”

    褚闲想了想,认真回答道:“这可不是一个小数量,这么跟你说,将朝中势力划分为四份,四分之一属于中立,这里面不包括以楚兴年为首的清流一派,俗话说就是墙头草。”

    中立部分是最有可能根据局势倒戈的人,他们虽不参与党争,但有朝一日要他们做出选择,会选择胜算最大的那个。

    “四分之一,追随于太子,就像你阿爹我,我身为太子老师,必须在皇上面前选择自己的立场,不算清流,表明自己的立场才不会遭皇上太子猜忌。”

    褚玉点头,如若不能明确自身立场,不光皇上猜忌,太子也不可能真正信任。

    倘若跟随清流,清流一党最忌跟其中一方势力有牵扯,职位已摆在那里,于他们眼中都算不得上跟王权势力没有牵扯。

    选择帝王未来储君想看到的结果,才是最好的。

    现在还剩四分之二,“剩下的四分之二,一半属恭王,一半便是朝中清流,清流以楚兴年为首,为帝王马首是瞻。”

    如今看下来朝中势力还算比较均衡,个个势均力敌,形成相互制衡的局面。

    想要动摇势力的划分,褚玉能想到的还是只有从中立一党下手。

    “阿爹,其实还有一股,目前局势划分已不如眼下看的这般均衡了。”

    褚闲诧异,“还有一股?是何人?”

    “怀王姜佑。”

    褚玉并不打算对自己亲爹隐瞒这些事,于是将路上她搜集起来的线索,跟怀王扯上关系的事,以及刚入京被围杀,最后还是怀王手底下的人出手才得以解决。

    包括在天牢中,她亲眼见到怀王,还有他的人。

    “怀王这些年几乎是隐匿在盛京城中,甚少出他的怀王府。”

    “阿爹可还记得太师曾让你写过一封信八百里加急送往边关?”

    “记得,当时因楚兴年负责你们二人互换一事,赵太师提及楚兴年并不想表面看到的那么简单,我并未细想,但也因这封信,楚相寻回了他的独子,我还没搞明白其中缘由。”

    “因为楚相的独子正是赤霄军少将洛青,送去边关的信洛青自然也能知晓其中内容,那时他并不知我们二人已换回来,怕我们露馅引来杀身之祸,加上负责此事的人是楚相,他才回来帮我们解决隐藏在楚相那边的危机。”

    褚闲恍然。

    “我说为何楚兴年独子回来之后,面上还佩戴着面具,边关将士擅离职守可是大罪,孙有道跟恭王等人在边关都见过他,以防万一佩戴面具隐藏身份,是最稳妥的选择,他爹是丞相,谁敢盘问起疑。”

    褚闲说着拿出镊子挑了挑灯芯,方才暗下去的烛火瞬间亮堂不少。

    但赵太师竟知晓楚兴年寻了几年的独子在何处,还瞒了这些年都没让人找着。

    褚玉继续跟他分析着后面的事。

    “阿爹,其实楚兴年是怀王的人,还有护国公云牧也亦然。”

    褚闲半晌回不神来,沉默半晌,他才消化掉这个事实。

    “楚相你是从何得知他是怀王的人?”

    说来也巧,因为那日在牢房中见到姜佑,她顺嘴套了些话出来。

    证明互换一事,于他有三成,何人能左右互换结果,不言而喻只能是当日奉命接手的楚兴年。

    这三成,足以让她猜出。

    “我曾在天牢中套过怀王的话,当时负责互换一事之人是楚相,他似乎想让我们坐实互换,随后又表现得模棱两可,他摇摆不定,是为破绽,他说皆为利益,后面见到洛青才知楚相为寻孩子,才跟怀王合作,如今孩子回来了,也知晓往后去处,怀王心里,楚相无论如何都不会再跟楚相往来了,楚相也是个聪明人,定会趁着此时抽身而出。”

    “没曾想其中还有这等缘由。”

    单单这样,怀王是不敢在背后兴风作浪,支持他这么做的后盾便是护国公,护国公一事她需亲自去问赵太师才知晓。

    恭王和怀王都是变数,她不敢确定怀王是否会跟恭王合作。

    他们一旦联手,对谁都不利。

    “阿爹可知狱典司如今是何人统领?”

    褚闲还未从得知楚兴年跟护国公跟怀王有牵扯的一事中缓过神来,紧接着又听到自己女儿问起狱典司。

    “如今狱典司是连奉连大人,有何不妥?”

    褚玉起身去桌上翻起两个倒扣在桌上的青瓷茶杯,拎起茶壶给自己和褚闲倒了倒了一杯水。

    她递给褚闲一杯,自己饮下剩下的,润润嗓。

    “说来也巧,我在牢中的时候,亲眼见到两名姑娘被怀王安置藏在里面,我不熟盛京城的中各路官家小姐,怀王既然能将人送进来,狱卒也没有起疑,定是天牢里有他的人。”

    褚闲端起茶水饮尽,跟上女儿的思路。

    “你怀疑狱典司?”

    她不置可否。

    “父亲可知盛京城最近有谁走失了家中小姐?”

    褚闲沉思片刻,这些天盛京城中风声很紧,消息也传得及慢。

    除了太子那边,他很少去接触旁人。

    “此事我等明日上朝帮你打听打听。”

    “那就劳烦阿爹了。”

    回到家中,既已理清事态,褚玉心中大概也有了底。

    “不过阿爹,怀王这事,还请阿爹暂时保密,切莫告诉太子,你知我知。”

    她不想过早将人暴露出来,一旦怀王知晓自己暴露,太子跟恭王定会对他出手,姜佑断不可能把自己摆出来给人当靶子。

    届时他让云牧挥兵北上,直逼盛京城。

    得不偿失。

    褚闲并未多问,却也能想明白其中道理。

    郑重应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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