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玉回到案室中,就着一盏微弱的油灯寻出一张白纸,磨好墨开始在白纸上写写画画。
就目前行事而言,恭王是最有嫌疑对大理寺卿动手的。
但她并不知道孙有道查出来的结果如何。
除了恭王,那位怀王殿下也值得让人怀疑。
她想着在纸上写下恭与怀二字。
开始区分如今朝堂上的势力。
据她所知,兵部尚书谭瑞,太傅褚闲,赵临川,度支副使,分属于太子一脉。
吏部尚书梁丘新,都察院左都御鲁子明,沈家则是效命于姜凌。
目前已知护国公云牧,丞相楚兴年则是站怀王一边。
怀王那边楚兴年是个变数,他的独子是洛青,洛青站赵临川,剩下的人她并不知道谁属于谁。
楚兴年于怀王而言,是变数。
怀王是个聪明人,此时此刻他定不会再继续信任楚兴年,说不定就此分到扬鞭也不是没有可能。
互不牵扯,免得日后徒增事端。
朝中清流或许不再是清流,有多少人尚未浮出水面也不可知。
势力错综复杂,她接触时日不多,不可能一次性全都了解透彻。
她面对的是忽明忽暗,飘忽不定的谜团。
三股势力暗中较量,皆有自己掌握的兵权人马。
同时加上孙有道分开在外效命皇上的队伍,是形成四股势力相互抗衡的局面。
她若想拉下沈家,必须让其他几方势力扩大,沈家才有可能为了巩固自己的地位,自乱阵脚。
但她总觉得自己忘了什么,好像还有一个人忽略在了外面。
褚玉静静望着纸上的名单,闭上眼睛开始回想过去发生的事。
直到在天牢中,同她对视过的两个姑娘……
是了,那两位姑娘。
是何身份。
怀王又是通过谁的手将她们送进去的,又是如何将人接出去且不惊动任何人的。
天牢虽由皇上掌管,但实际下还是设有狱典司,负责刑事天牢。
褚玉微微蹙眉。
怀王有这么大本事能同狱典司勾结在一起?
她再次将心绪拉扯回来,从两名姑娘身上着手。
遗憾的是她并不知道两名姑娘的身份,有一名曾在接风宴上见过一面,只觉眼熟。
看样子朝中的事情,她必须回家一趟去找爹请教。
褚玉起身,刚出大理寺的府门,迎面撞上曹老头。
曹老头看见她很是意外。
“少夫人,你来得正好,少爷有句话让我带给你。”
“曹管家请将。”
曹老头左顾右盼,见四下并无可疑的人才附耳跟褚玉传达。
“郎君说,天牢内,有一名叫吕汇的人,可用,只是犯了杀人的死刑,不日便要问斩,还请少夫人速速想法子保全此人性命,郎君本是想救出他,但他离开得突然,只能仰仗少夫人了。”
她记得出天牢那日,赵临川是同一个死囚说过话,他说的是吕兄。
他当时定是打探清楚才会作此下策。
从天牢中救出一名死囚不是小事,看样子她必须亲自去会会这名吕汇才行。
“多谢曹管家,我记下了。”
曹老头拱手,“少夫人也是赵家人,家主说有事亦可求助于他,就算郎君并未离开,赵家自是要为少夫人撑腰的。”
“谢谢,褚玉记下了。”
“看少夫人的样子是离开,斗胆请问要去往何处?我套了马车来,送少夫人一程。”
此时天色尚早,大齐并无宵禁,街道依旧灯火通明。
载曹老头来的马车就停在前方的暗处,枣红的马呼出一个响亮的鼻息,前肢百般无赖得晃动着刨地。
她走回去正好醒醒脑子,于是婉言道:“有劳,我不过想回家一趟,回去的路上正好逛逛。”
曹老头恍然,褚玉望着他转身去往马车处,不知跟马夫说了什么,就见马夫赶着马车走了,留下他一人,虽然上了年纪,但健步如飞朝她走来。
“少夫人倘若不嫌弃,我曹老头陪少夫人走上一段路如何?”
原来打发走车夫,是为了陪她。
褚玉心中感激,回去的路上不至于孤单一人。
从前有清韵,后来身边不是赵临川就是赤霄军里的将士,身边总是挤满了人。
曹老头细致入微的关怀让她很是感动,故而并未推辞。
从前她很少有出门逛盛京城的时候,正儿八经的今日还是头一次。
盛京城的夜市很是繁华,街头耍杂的一名光着膀子的壮汉从口中喷出火焰,照得围观路人满脸通红,拍着巴掌助威较好,旁边练习多年十三四岁扎着红绳的丫头倒立以手代脚,立起在半空的脚左右转着两个圈,引来一片喝彩声。
几名孩童相聚玩闹,嬉笑追逐着一只滚灯,竹子编制出的灯里,烛火摇曳,拉二胡的盲眼先生坐在杨柳岸边,曲子悠扬绵长。
小桥下是环城河,精致的画舫小船慢悠悠钻过脚下的桥洞,船头戏子歌声婉转,唱的是游园惊梦,两岸灯火通明,热闹非凡,衬得宛如一座不夜城。
过了桥便是芳菲街,芳菲街一头通向太师府,拐过角再往前走,在护城河的边缘,芳菲街的尽头便是褚府。
五月桃树上桃花早已开败,绿枝繁茂。
她曾在秋季窥见不少百姓架着梯子拿着篮子爬上树去采摘成熟的桃儿,很是喜庆。
路过巡逻的禁军还会帮忙采摘,或从树上得到几新鲜的甜桃。
冬日一到,外面白雪皑皑,银装素裹。
再往后,冬去春来。
褚玉一路走得缓慢沉默。
曹老头也没有开口,只是默默跟在她身后。
“曹管家,你跟在太师身边有多久了?”
曹老头认真想了想,半晌没有回答,好像把这辈子的时间都数过来一样。
“我十九岁就跟在太师身边,至今已有五十二年。”
“我之前在云水城从将军口中得知太师跟护国公似是相熟?”
“太师跟护国公交情不浅,在太学中便已相熟了,楚相跟他们是同窗,只是后来各奔前程,许久才联系一次。”
褚玉思索后问道:“护国公除了太师与楚相,可曾有相熟之人?”
曹老头细细想后摇头,“相熟之人除了家主楚相其余人都已离世,护国公离开盛京城前夕,他同家主楚相相约在坐枫酒肆,不知说了何事,闹得三人不欢而散,第二日就传来护国公离开去往云水城的消息,发生何事只有家主和楚相知晓,我并未主动询问过其中原由。”
褚玉颔首致谢,护国公一生从未娶妻,就守着那云水城不离半步,当年发生了什么事情,恐怕只有亲自去问赵太师才能知道。
云牧站在怀王这一边,弄清楚他和怀王之间是为何走到一起,防患于未然,倘若怀王要云牧出兵攻打盛京城,她不想到时无从下手。
夺权篡位,最后除了自身手段过硬,心理战感情牌,必须无所不用其极。
云牧,赵临川,鲁子明,孙有道,四人手中皆握有兵权,要事态发展到兵戎相见的一步,云牧赵临川他们手里的军队定会离开驻守多年的边关,边关不稳,一旦撤兵回朝勤王救驾,届时内外都是战火蔓延。
大齐将无安稳之地。
她想赵临川回去的原因其实还有这一层,他回去北蛮定会畏惧,起到威慑的作用,尽快解决边关战乱,稳住局面,才是正道。
褚玉有预感,这场夺嫡之争不会这么简单就结束。
自从她踏进盛京城,就已开始在盘算往后一切隐患。
她在自家府门前站定,朝着曹老头拱手致谢。
“还请曹管家同太师替我传达一声,明日傍晚我登门拜访。”
褚玉说完觉得有些见外客气,她已算是赵家人,改了话语解释道:“有事请教爷爷。”
曹老头笑了起来,“少夫人方才见外了,你我本是一家人,我会跟家主传达的。”
“你等我片刻。”
褚玉说完转身进了府门,她寻到闻声赶来管家阳伯,吩咐他找家中的马夫套好马车,送曹老头回太师府去。
阳伯点头应下,忙吩咐手底下人去办。
他跟着褚玉折返出去,冲曹老头拱手见礼,算是打过招呼。
马车很快就被牵了出来,马夫取下杌凳放好,曹老头有些惊讶。
褚玉说道:“曹管家送你来的马车已经回去,我让娘家的马车送你一程,回去还有一段长路要走,请莫推辞。”
褚玉说得诚恳,他将推辞的话咽了回去。
“那老头子我恭敬不如从命。”
看着曹老头上了马车驶出视线外,褚玉才走进府门。
跟在她后头的阳伯拦住她。
“小姐,你怎么回来了?”
“我回来寻我爹,可有不妥?”
“我不是那个意思,是夫人还在大堂中,此时您进去,恐怕会跟夫人撞上。”
阳伯神色忧愁,有些为难。
从前小姐在褚家的情况还是当时同夫人争执把家主引来,当时他就站在院子外。
褚玉一怔,“娘亲在大堂中?”
她说完抬眼顺着蜿蜒石子路儿望去,在路的尽头,屋子里的光透出,门口栽种的两棵金桔树叶子肥硕,院中的常青树临近初夏生长得愈发旺盛。
晚风吹着,褚玉瞧见那身影从光中走来。
出于过往本能反应,她的身体本能僵硬起来。
过去她扮演着赵临川不用面对沈萝,她自然可以把自己缩起来,跟她隔绝开来。
如今需要她面对,褚玉依旧能感受到她身体本能的僵直。
沈萝步履匆匆,越走越近。
那股压迫感扑面而来,让她下意识想逃。
逃得越远越好。
“阿玉……”
沈萝站在她跟前,想伸手去牵她,“你怎么回来了?”
褚玉猛地甩开她的手,声音几乎失控,颤抖着。
“别碰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