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玉的舞，曾在两年前见过她于青雀台上的人都知道，那也当然是人间罕有。
只不过现在当场寻找乐师，需要等上一段时间。
赵临川说道，“我可为夫人奏乐。”
他指了指洛青腰间别着的玉箫，“可否借萧一用？”
洛青点头，取出腰间的横萧抛到赵临川手里。
褚玉冲他颔首点头，“献丑了。”
她随着乐声，现场作舞。
她身穿红白相间的衣裙，挽着简单的发髻。
于阳光下，裙摆招摇，好像一只翩跹的蝶。
她随着乐声变幻舞姿，萧声骤然转急，变得高昂磅礴，褚玉以左足为支点，猛地挥袖，挥袖瞬间她也跟着乐声旋转起来。
这一刻她仿佛自己依旧身处边关，她像是一名即将要出征的女将，心中满怀对家国的赤诚，充满无限向往，坚毅勇敢，厮杀于战场，舞动的双臂充满力量，置身于那纷乱的战场中。
萧声逐渐低沉下来，如泣如诉，包含太多复杂情感，低低沉沉飘扬在空中。
她的动作也随之变缓，最后猛跌至地上，但动作不曾停下，此时她是身处绝境，还在挣扎的女将，战死沙场时，她在回想着她的一生。
此时有另外一道急促的琴音想起，连带萧声也开始高昂悲壮起来的。
因是现场作舞，褚玉只能凭借本能听到的乐声，来编排一个故事，从第一个五音想起，她的故事就要开始。
在边关短短两个月，她见识到边城将士们心中那股不灭忠魂，见识到军民同乐，也见过为了保护百姓牺牲的云水城将士。
他们是为家国，是为天下苍生。
亦是为了心中努力去追求的信仰。
是天下安宁，是安居乐业。
他们值得被歌颂铭记。
她以舞的方式，演出了一名女将一生的悲欢离合。
最后尚未看见海晏河清时的意难平，直到乐声逐渐趋平。
舞转回红袖，歌愁敛翠钿。
褚玉立在原地，气息有些紊乱，朝着高坐上的帝王皇后作揖叩礼。
起身时，她才知晓除了赵临川之外，后加进来的琴声来自洛青。
“此舞……”
昭文帝心中感慨万千，“天上人间，仅此一绝。”
褚玉十五岁一舞成名，如今再因一舞，更是彻底名传天南地北。
她走出了春闺，心中自有山河，天下泱泱众生。
赵临川望着褚玉，时至今日，他才真的知晓当初的自己为何会对一人心心念念两年之久。
十五岁的褚玉，那一舞是怀揣着满腔热血，对未来的期翼，她带着锋芒，却又耀眼。
后来再见褚玉，她浑身上下透露着一股厌世之情。
跌落凡尘的明月，将再次升起，为她的往后余生。
他也是第一次这么清晰看清自己对一个人的感情。
当初放出来的壮志豪言，不为红颜扰，如今被他亲自打得稀碎。
他的往后余生里，也只会是褚玉，不会再有别人了。
二人的试探结果一目了然，每个人都心知肚明。
也不会再有人去提结果，心照不宣禁声，等着帝王接下来的话。
沈沅跟姜凌心中对他们互换一事彻底绝望，本以为能接着此事将赵褚两家拉下水来，趁机削弱太子的势力，反倒是帮助敌人助长了威势。
昭文帝望向孙有道，“孙将军，去宣大理寺卿来见吧。”
孙有道拱退下，沈沅有些不放心得看向姜凌，他轻轻拍了拍肩膀以视安抚。
然而孙有道没走几步，有禁军浑身狼狈连滚带爬至皇上跟前。
“皇上，大理寺失火！大理寺卿曾大人死在了火场中！存放卷宗的案室也被烧得一干而尽！”
孙有道出声：“为何会失火？调查的资料我昨日才刚送往大理寺，怎今日就失火？其他人呢？”
“其他人都被救出来了。”
昭文帝目光一紧，怎么偏偏在这个时候？
随即实现一转，落在姜凌身上。
姜凌上前跪下拱手，“父皇！此事与儿臣无关！”
“这件事没有水落石出前，你就暂时留居在宫中！孙将军，速速查清为何起火！”
“儿臣遵旨。”
昭文帝愠怒，皇后见状悄悄握住他的手。
“临川，阿玉你们二人回家去吧。”
他说完松开握成拳头的手，起身离开。
沈沅见皇上离开，也不再做多留，任凭嬷嬷扶着回了落霞宫，不忘回头喊上还跪在原地的姜凌。
“起来了，人都走了，你这两日就住我这儿吧。”
皇后依旧坐在原位上，她眺望天边，好像要看清远处的火势，但深宫中宫墙太高，除了屋檐一角，红砖翠瓦，什么都看不见。
听到贵妃这么说，她开口道，“沈贵妃，按照惯例，恭王不能住你宫里，有专门安置犯错的皇子皇孙之地，恭王得委屈一下，在那里住几天。”
沈沅瞪了她一眼，官大一级压死人。
只能愤愤离去。
恭王则是被守在外面的禁军带走了。
“诸位卿家都辛苦了，都散开了吧。”
百官拱手三三两两跟离开了现场，等人全部走后，杨竹才稍稍松了口气。
但一松下心来，她顿时有些身心疲倦。
“娘娘，我们也走吧。”
何嬷嬷领着杨竹回到寝宫中，她屏退左右的宫人，才小声跟何嬷嬷说道：“嬷嬷，交给别人我不放心，还得劳烦你替我去苏州跑一趟，看看是谁去了青园。”
她说着取下发间的凤钗塞到何嬷嬷手里。
何嬷嬷点头应下，“娘娘这段时间可要小心些。”
杨竹点头，“我这边会小心，何嬷嬷你也要万事小心，倘若知晓对方身份，还请飞飞鸽传书于我，我在宫中好做准备。”
何嬷嬷想了想提点道：“娘娘，此事你可得知会皇上。”
“多谢嬷嬷提点，我记下了。”
苏州青园是她尚未嫁入宫中跟妹妹的故居，除了皇上以及赵家人知晓之外，旁边是从未提及。
她的妹妹早年嫁去了北蛮，留下两子。
她担心去青园的人是她素未谋面的外甥。
如今大齐正值是非之争，跟北蛮关系剑拔弩张，此事若是被有人故意提及，一旦东窗事发，很有可能会牵扯到太子以及皇上。
杨竹在其位，谋其职。
她身为皇后，不能让动摇朝纲的事情发生。
*
褚玉等人离开宫中，按理说，她现在嫁到了赵家，理应是回太师府，但她望着褚闲，心中纠结，她想跟自己的爹爹回家，可又不想踏进那家门。
褚闲也看清自己女儿再纠结什么。
“阿喜，你跟赵将军回去吧，晚些时候爹再来看你。”
赵临川立在褚玉身旁，“我陪你回去。”
他说完拱手跟褚闲行礼，“褚大人，还望今晚能让小婿在府中留一夜了。”
褚闲顿时明白他的意思，为难得看向赵太师，赵太师倒也乐呵，“无妨无妨，褚大人要在这般看我，我恐怕也得上府叨扰了。”
“这感情好啊，还怕太师您不来呢。”
走了没几步，便瞧见黑烟直挺挺得冲上云霄，有不少看热闹的百姓呼朋唤友喊着过去。
“那边应该就是大理寺的方向了吧？”
洛青的声音猝不及防传来。
他们回头，果不其然洛青还有楚兴年就在不远处。
他说完大步上前抓着赵临川的手，声音急切，“你都没事了，就赶紧随我去边关，这里的事就别管了。”
赵临川被他得一个踉跄，站稳脚跟说道：“我还没说你，什么时候来的？还有怎么又变成丞相大人的孩子了？”
洛青睨了一眼楚兴年，“这件事一句两句说不清楚，我来盛京城就是为了接你回去的，要不是我听说此次负责你们的人是我爹，我才不想回来。”
楚兴年指着他，“臭小子，刚回来就这么着急回去？”
“边关那边老耿跟展侍卫顶不了多久的，赵将军，你得回去主持大局啊。”
赵临川也想回望山城去，可现在盛京城风云盘踞，倘若他要回去，褚玉此时此刻是不会跟他一块走的。
看出他的为难，褚玉说道，“赵将军，你不妨先同洛少将先去吧，边关要紧。”
他不知这一次去了边关，仗一打需要多长时间，褚玉不在他身边，他总有些不放心。
褚玉劝道：“如今你我都没什么事，你就去吧，我在盛京，等我完成我必须要做的事，你再来接我。”
赵临川怔了怔，赌气一般将他的胳膊从洛青手里抽出来。
“我不去。”
他看向洛青，“你先回去，这边的事情一结束，我就赶回来。”
洛青叹气，“赵将军，北蛮来势汹汹，赤霄军不能没你去住持大局！”
“洛青，谢谢你，但我现在还不能走。”
洛青甩手，愤愤离去。
楚兴年跟在他身后追他，“景澄！景澄！你等等爹啊！”
褚玉静静望着一语不发的赵临川，现场有些静默。
褚闲也想开口劝劝他，却被赵临川婉拒了。
“褚大人，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但如今不必劝我，我自有打算。”
他的眸子一直落在远处，“我们去大理寺看看。”
他说完往前走去，剩下几个人忧心忡忡。
赵太师笑着摇头，“褚大人不必劝，等他想通了问题自然解决，说不定挡下的选择就是正确的的。”
褚玉望着赵临川的背影。
曾经把边关看作半边天的人，一心想平定乱世的少年，如今却自折羽翼，栖息在盛京城中。
是为了她。
她理应高兴的，看吧，她跟边关比较起来，她最重要。
可她却怎么都高兴不起来。
因为……
他本不该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