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兴年瞧着墙头上的男子，等望清来人后他直接愣在原地。
嘴唇翕动，蓦然红了眼眶，半晌声音哽咽骂道：“你个臭小子！刚回家就爬墙！跟谁学的！”
带着侍卫聚集在围墙下的官家听闻忙仰头定睛查看，欣喜道：“哎呀，还真是公子！”
他赶忙让侍卫把家伙事儿全都收起来。
闻声赶来的丞相夫人看清来人后顿时扶着旁边的老嬷嬷哭了起来。
“哎哟，我的儿啊，你终于肯回来了，你不回来这些年，我还以为你死了。”
他从墙上下来，“我小时候跟奶奶生活在村里，长大没多久才被接回来，接回来没过多久又跟我说要我去做文官，在朝中好帮衬帮衬阿爹，我不想做文官，这才离家出走，不告诉你们是怕你们知道了去打扰赵将军，更何况，我也不太想回来。”
楚兴年面色沉了下来，“景澄，哪个赵将军？”
“我们大齐还有哪个赵姓的将军，对了我现在名字叫洛青。”
他拍了拍衣摆上的灰尘，快马加鞭赶回盛京城，就是想在事情没被坐实前帮一帮他们。
赵临川跟褚玉互换一事他是知晓的。
目前不清楚盛京城中的情况，他必须亲自回来才放心。
他从未跟人提起他爹是当朝丞相，逢人只说跟村子里的奶奶长大，但如今赵临川跟褚玉身陷牢狱，负责他们生死的人又是楚兴年，他不光是为了望山城，更是为了朋友。
洛是他奶奶的姓氏，儿时他跟着年迈得奶奶在村中楚家老宅中长大，洛奶奶喜欢叫他的阿青，阿青。
他对家人的感情更多的是来自奶奶，至于他的爹娘，虽然老来得子，可那时都忙着朝中事物，根本顾不上他。
外人都知道丞相楚兴年有个儿子名叫楚景澄，甚是宝贝。
也只有他知道，丞相府的生活虽然有求必应，终归不是他所求的。
以至于后来是他自己主动提出想回乡下跟奶奶一起生活。
村子里日子，他每日都充实，有路过此地北上投军的勇士，有时不时来这里落脚的江湖侠士。
他在村中知晓天外天，更为广阔。
不是身处丞相府时需要他懂，他去算计的尔虞我诈。
后来奶奶病逝，身处盛京城的两位，谁都没有回来过。
奶奶临死前紧紧握着他的手，嘴里一遍又一遍念着他的名字。
“阿青……阿青……”
奶奶没有想过她的儿子，放心不下的只有他。
头七过后，从盛京城下来的马车说是要接他回去。
后来他在隆冬雪下得最大的时候，偷偷离开了丞相府。
那件挂在衣架上让他入仕做文官的官服，不会让他眷恋，只是枷锁。
他一路去了望山城，见到因战乱流离失所的百姓。
天下苦矣。
他加入进了赤霄军，在里面他看到穿着不合身盔甲，头盔挡住眼睛，又被扶起来，眼神坚毅的赵临川。
立在他旁边故意将他好不容易扶正的头盔打歪笑得嘻嘻哈哈的宋川平。
耿狄秋只会看着他们打闹，煮着锅里的杂菜。
那时候他刚来，十六岁。
他们问他叫什么名字？
他没有说楚景澄，他说他叫洛青，从小跟着奶奶在村子里长大。
他只想做洛青，不想做楚景澄。
起初他会让赵临川喊他哥哥，跟着宋川平一起逗他。
后来十五岁的赵临川铃南关一战成名。
他笑着，当初的小少年终是长大了。
他把望山城当成了他的第二个家，把赤霄军的将士当成了他的家人。
他从不回盛京城，也不想回去。
世人都说盛京好。
里面的人想离开，外面的人想进去。
“洛青……”
楚兴年喃喃道，他记得这个名字，赵临川跟宋川平回盛京述职的时候，会在上交的公文里提到手底下每个将士的名字。
或是打赢胜仗，按功行赏的名单里，排在前面的人就有洛青。
他忽然笑了起来，原来不是他找不到，是他根本不想他找到。
这么多年，就在他的身边。
洛青走到他跟前，“我如今身在赤霄军中，生活得不错，天高海阔，爹，如今我出现在这里，想必你也知晓我的意图。”
他望着廊下的娘亲，“我想看看你打算怎么处理这件事。”
楚兴年叹了口气，“你随我来罢，但前提是往后你做什么都必须得让我知道。”
洛青勾唇，“我往后还能去哪，只会在赤霄军，望山城中。”
楚夫人跟着他们一块去了书房，“景澄，你不打算留在盛京城中？”
“我身上有官职，如今算是擅离职守，私逃回京，不能让人发现，我是来接赵将军跟褚小姐回去的。”
楚兴年叹了口气，“你可知如今不光是恭王，怀王也在针对他们二人。”
洛青低头看着楚兴年草拟好的内容。
“看样子我回来得正是时候。”
*
望山城
展策刚去给信使送完饭出来，外面战鼓又起。
刘三拔腿离开被他一把摁住。
“你的任务是守好这里，绝对不能出现一点差池，洛少将的性命全靠你了，三儿。”
展策说得义正言辞，一副委托大任的样子，目光饱含期许。
刘三瞬间觉得自己身上责任重大，大义凛然。
“展侍卫，你放心去吧！这里交给我绝对不会出现任何差池！”
展策拍了拍他的肩膀，就赶去同耿狄秋汇合。
今日北蛮出战的人是怀恪，他带队走在前列。
跟往常猥琐在队伍中的江将领完全不一样。
怀恪至今他们都不清楚是什么实力。
但在战场上，他们也曾吃过几次亏，不敢掉以轻心。
今日更是大张旗鼓出兵作战，让展策不得不怀疑他背后是不是有什么阴谋。
“耿将军，你掩护我，我去会会他。”
展策摁住耿狄秋的肩膀。
“好。”
单论武艺，展策跟赵临川不相上下，否则也不会成为皇上身边最年轻的带刀侍卫。
战鼓打响，两军将领刀枪碰撞在一块。
黄沙漫天。
*
杨竹倚在美人榻上，何嬷嬷帮她揉着额两边的穴。
夜里睡得不踏实，杂乱无章的梦接二连三，导致她早上醒来总觉有些疲倦，头昏眼花。
“临川跟褚小姐现在怎么样了？”
杨竹自己轻轻揉着眉心，今日已是第四日。
不知为何，她心里总有些不安。
“赵郎君跟褚小姐没什么事，事事都有照拂，娘娘大可放心。”
“落霞宫那边还是什么动静都没有？”
何嬷嬷想了想，摇头否定，“没有，除了今早下朝后恭王去了一趟，待了不到一炷香的时间就走了。”
“那边也得事事小心，以免沈沅剑走偏锋，后宫好不容易安稳了大半辈子，可不能这个节骨眼上出乱子。”
“老身让人盯着呢。”
话音刚落，小宫女送来刚煮好的安神茶，何嬷嬷松手走去接来，瞧着宫女眼生，出言盘问了两句，“瞧着你眼生，刚来的？”
小宫女跪地，“嬷嬷，我是从绣房被调过来的新宫女，名叫青夏。”
“谁调你来的？”
“是吴公公。”
吴公公是皇上身边的人，何嬷嬷也没再继续问下去，就让她退下。
杨竹端起安神茶，刚凑到唇边还未引下，她又放在一旁。
“嬷嬷，你随我去见皇上，今日考察，我也想在场看看。”
杨竹说着起身，何嬷嬷为她寻来外衣。
出门的时候有名小内官急匆匆上前给杨竹送来一封密信。
杨竹看完密信上的内容，神色惶惶。
何嬷嬷也看出她的不安，扶着她折返回去。
四下无人，杨竹才开口。
“嬷嬷，苏州青园来人了。”
*
昨日褚玉送走姜佑后，直到今日，除了正常送饭过去的人，也没有再发出什么动静。
午时过后，在姜佑身边名叫红启的少年过来接人。
那两名姑娘路过她的牢房前，褚玉对上她们的目光。
她对其中一个姑娘有些眼熟，是之前在洛水院教她踢毽子的一个官家小姐。
她们谁都没有说话。
但褚玉读懂那个眼神是谢谢。
在送走他们后，狱卒忽然来了，他身后还跟着吴公公。
褚玉起身，该来的总要来的。
“褚小姐，皇上口谕，来接你们了。”
出了牢房的门，他们才去接赵临川。
赵临川此时正在躺在褥子上小憩，等他们靠近，有道声音传来。
“赵郎君，看样子是接你的人来了。”
褚玉循着声音望去，是一名被关在牢中的男子，他目光暗沉，好像在审视打量她，看得褚玉浑身有些不舒服。
赵临川闻声一骨碌爬起来，冲着男子的方向说道：“吕兄弟，放心我不会让你死的。”
吕汇拱手，“那就多谢赵郎君了。”
出了天牢，褚玉还有些不适应外面的光亮，不由眯起眼睛。
依旧是孙有道来接他们，身边还站了楚兴年跟……
洛青。
他带了面具，遮住了半边脸，但褚玉跟赵临川还是能一眼认出来此人身份。
褚玉狐疑看着赵临川，他同样传来困惑的眼神。
这洛青不应该是在望山城么，怎么这时候会出现在这里？
赵临川忽然有种不好的揣测。
莫不是望山城失守他们回来了。
楚兴年双手揣在袖子里，洛青眼神担忧。
“没事吧你们？”
赵临川微微皱眉，“何故至此？”
孙有道接话，“赵将军，原来你认得丞相家的公子啊。”
丞相家的公子？
褚玉听说楚兴年有个儿子，一直不知所踪。
洛青先一步接话，“我跟赵将军从前算是有些交情，我刚回盛京，也就只有这一个朋友，才跟家父前来想要把这件事弄清楚。”
“景澄，走吧，去见皇上。”
楚兴年睨了一眼赵临川，没有多说半点。
褚玉默默靠近赵临川，眼神仿佛在说，
这是怎么回事？
赵临川眨眨眼睛，我也不是很清楚。
他们就这样一路跟着孙有道等人去了御花园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