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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他心知肚明

    新历807年9月3日

    赫尔卡系首都星湿热的夏季即将走到尽头,天气逐渐转凉,秋天眼看就要来临。就在这夏秋之交,首都迎来了延绵不绝的雨季。

    雨下的没完没了,仿佛下雨是这里唯一存在的天气,雨滴敲打地面的声音,已经成了这个城市挥之不去的背景音乐。天空永远是铅灰色的,太阳藏匿在云层之后,天空没有其它多余的色彩。

    议会正门台阶的尽头,早已被摄像机围堵地水泄不通,雨依旧下个不停,撑伞或身披雨披的工作人员依旧沉默地翘首以盼。

    他们终于结束了漫长的谈判,走出会议大厅,他们站在高台,而摄像机离的那么远,他们的身影不过是庞大建筑的点缀,显得那么渺小。

    虞景山难得打理长发,她穿着一身墨绿西装,脸上的笑容都那么恰到好处。她转身与身旁的联盟政要握手,外交部长的脸上挂着和她同样完美又疏离的微笑,二人礼尚往来地寒暄一二后,当她转头看向下一位时,虞景山的目光还是不由自主地一顿。

    “虞总长。”

    他的语调很平,仿佛不愿意为无关紧要的事物多费一丝力气。

    这就是她挚友的爱人,也是她此刻的政敌,虞景山一时间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心情面对他,也不知道该开口说些什么。周遭的人在听,远处的人在看,多余的话语不被允许,而她最终只干瘪地回了一句:“方将军。”

    两人分别收回了手,转头应付下一场寒暄。

    远处台阶尽头的摄影机正实时转播眼前画面,撑伞在雨中播报的记者、现场被采访的评论家,他们口述现场情形,阐述看法观点,点评是非对错。

    是非对错,哪有什么是非多错,这些眼前的是非纷扰,在宇宙的尺度上看来,实在太过渺小,小到似乎不值一提。是非成败,或许只有在多年以后回看时,才能得到那个最为公正的答案。

    “方总!”

    “您没事吧?”

    咖啡杯砰地一声坠地四分五裂,碎片混着喝剩的咖啡,摊了一地狼藉,但此刻没人去在意它。

    方澈的心跳得很重很快,几乎要跳出她的胸膛,那种钻心的绞痛和胸口的闷感,让她喘不上气也说不出话,她想抓住什么,但手只会不住的颤抖,手心冷汗直流,她够不到也抓不住,最后只能颤抖地扶住心口。

    她不喜欢衣服被冷汗打湿而贴在身上的触感,不喜欢如潮水而来的、不可抗拒的窒息感,也不喜欢从心脏蔓延至四肢、让人避无可避的疼痛。

    冷汗打湿她额角的碎发,青筋突起,她想呼吸,周遭挥之不去的背景音几乎要把她淹没,她张了张嘴,却说不出一个字,只是没完没了地咳嗽,咳到她头昏脑胀。

    人有时候就是这样,生活中的大多数时间里,能够说着遗忘,仿佛真的不再在意。而在某个不起眼的细节之处,回忆却像开了闸般涌入。

    她从小心脏就经常不舒服,但小时候的她只以为世上人人如此,作为活下去的代价,这是人人必须忍受的痛苦。直到方郁带她回了中央星,给她做了全面的检查,方澈才知道,原来这是一种病。

    首都的医疗水平比赫尔卡系好上太多,而方郁能接触到的医疗资源更是金字塔的顶端。

    感谢现代医疗技术飞速发展,方澈的病情好转许多,她可以像任何一个健康的小孩一样无忧无虑地奔跑玩耍,仿佛伤病从未存在。

    被方郁收养后的第一次犯病,那时她刚刚成年,正在享受进入军校之前的最后一个漫长的假期。

    一切都太过突然,当时方澈正在客厅里看着无聊的肥皂剧,那种熟悉又陌生的剧痛霎时间席卷而至,四肢的无力感接踵而至,方澈立刻就知道,心脏病又发作了。

    比人工智能管家先到的是青年有力双臂,方锐方才洗完澡,发梢还在滴水,他抱着方澈,皮肤的潮热还未褪去,隔着衣料传递到她的身上。方锐快步跨过客厅,轻轻把方澈放到医疗仓里,告诉她,别害怕。

    这样的疼痛,方澈早在童年经历过了无数次,她又怎么可能害怕。

    那天方澈醒来的时候,方锐正在厨房煮馄饨。

    方锐喜欢看着她吃东西,也喜欢把好东西做给她吃。他不善言辞,只是轻轻摸了摸方澈的头顶,说,小澈受苦了。

    方澈从来不理解人们对于爱和陪伴的追求,或许是她一路走来并不容易,早就学会了孤独的前进,早就学会了享受孤独。

    可她为什么又会渴望握住方锐的手。究竟是她不懂得分辨懵懂的情感,还是少年人的感情本就莽撞,亦或许是他的目光里分明就蕴含着那些不可言说的东西,他们都无法躲避又无处隐藏。

    周遭混沌的背景声逐渐放大,她痛到麻木,可理智告诉她疼痛永远不会远去。

    结束合照,虞景山终于能在终端上看一眼消息,她本以为又是什么紧急工作,需要人拿定主意,再不济就是边境的突发状况,却没想到终端上收到的那条消息只有寥寥数言。

    “总长,方总工刚刚心脏病发作,医疗仓做了急救,我们正在赶往医院的路上。”

    方澈不喝茶、戒咖啡、滴酒不沾,工作不忙的时候,她的作息极其规律,虞景山不止一次调侃她过的是老年人的健康生活。

    在她们相识的数年里,方澈时有心悸胸闷等症状,但多数情况下,不会对正常生活造成太大影响。只有一次,她印象深刻。那时她们刚刚结束基地的某场会议,当时方澈刚要起身,人还未站起来就捂紧心口跌回座位上,脸色发白,冷汗浸湿了衣物。

    后来方澈在医院躺了一星期,那也是虞景山第一次得知她有先心病。

    虞景山知道方澈把药放在家里的哪个抽屉、办公室的哪个位置、放在包里的哪个口袋。方澈做事一向仔细谨慎,她甚至认真跟虞景山交代过后事。她那时的语气仿佛只是在交接一项普通的工作,并不觉得这件事与其他相比有什么不同。

    她抬头,代表联盟的谈判人员已经准备下楼,而人群的末尾,一身军装的男人居然眉头紧皱,仿佛感受到了什么一般。片刻之后,若有所感地转头。

    虞景山不想再摆出那副完美的笑容,只是这么看着他,她想说些什么,但隔着那不近不远的距离,终究还是不合时宜。

    她又能说什么,告诉他方澈此刻旧疾复发,告诉他你的妹妹其实并没有因为意外而离世,告诉他你的爱人无比思念你,依旧爱你如初。然而虞景山清楚,别人听来,这些话难辨真伪又冠冕堂皇,高高在上又虚情假意,这些都不是方澈想要的。

    于是她只好欲盖弥彰地一点头,算作一个礼貌的道别。

    ·

    “第二舰队没有撤军吧?”

    首都总算正式入秋,没完没了的雨季终于结束了,空气不再那么潮湿粘腻,吹进窗子里的风带着秋天的凉和难得的清爽。

    方澈睁眼的时候,窗外大树的叶子刚刚开始变黄,昭示着赫尔卡系的秋天正式开始。

    “没有,第二舰队核心队伍还停留在赫尔卡系域外。”

    虞景山带了水果来看她,顺便跟她吃午饭。

    方澈穿着病号服,一边吃着小馄饨,一边在光屏上翻阅着谈判结果。

    虞景山说:“别看了,大病初愈,吃个饭还要看文件,你好好休息。”

    方澈刚好看完文件最后一行,关了光屏,说:“其实我现在感觉还可以,没病弱到看不了东西的地步。倒是你,你连轴转了这么久,你也要好好休息。我们已经把能做的都做了,这也是一个不错的结果。”

    “病倒的可不是我,”虞景山一摊手,“你这两天什么都别想了,好好睡觉,别为了工作把命搭进去。”

    “大家都一样累,我身体什么样我知道,一时半会也不会有什么生命危险,你别这么担心。”

    虞景山想说只有你最不担心你自己,方澈总是不把自己的命当回事,仿佛随时可以放手离去,她像握不住的沙也像捉不住的风,除了理想和事业,似乎没有任何东西可以牵绊住她。

    虞景山沉默片刻,说:“我看见你哥哥了。”

    方澈果然结束了先前的话题,她轻轻点了点头,没接话。她想问他怎么样了,他过得好吗,可是她也知道,虞景山并不能给出一个确切的答案。

    方澈知道虞景山的用意,但她其实是一个残忍的人,即使方锐,也不可能让她停下脚步。

    但她还是妥协了,她说:“那我休息三天,下周我还是要去军工基地。这件事耽搁太久了,不能继续耽搁下去了。”

    虞景山笑了:“成成成,让你休息你都要讨价还价。”

    ·

    “武力解决,我一向赞同这个做法。和谈的结果大家都看见了,赫尔卡系态度坚决,谈判根本不可能解决问题。”

    “赫尔卡系真正发展不过几十年的时间,如今竟然已经妄想和联盟抗衡。他们自己几斤几两,心里没数吗?”

    “李将军,”一位议员接上了他的话,“赫尔卡系做了几百年的军工基地,就算它发展水平不高,但工业基础雄厚,它并非全然没有资本……如果您仔细看过第二季度第一基地的生产报告,您就能知道,赫尔卡系的军工产业本就是联盟军备生产重要的一环。”

    长桌两端的人衣冠楚楚,或是西装革履,或是军装熨帖,早已发展成熟的投影技术让身处联盟各位政要角落的得以齐聚一堂。

    “当年赫尔卡系民不聊生,内乱不断,方郁怎么就……”

    李的话戛然而止,因为他看到了不远处身着军装的青年,也清楚,今时本就不同往日。

    联盟成立初期,中央星系飞速发展,本就建立在牺牲赫尔卡系的基础上,这点大家都心知肚明,也心照不宣。

    联盟建立至今四百余年,在赫尔卡系归属联盟管辖三百多年,赫尔卡系居民真正拥有和平、自由、安逸的生活,也不过近是近百年的事。

    新历时代,人们的寿命早已突破一百岁,在发达地区,平均寿命已达一百八十三岁,这也意味着,所有度量时间的单位,早已不如从前那般漫长。

    九十年前,联盟议会制定“全面复兴方针”,也正是在这个方针之下,方郁带领中央舰队,远赴赫尔卡系。

    曾有历史学家点评方郁此人——他既是伟大的军事天才,又是心怀天下的政治领袖。他率领第二舰队,把联盟旗帜插遍赫尔卡系。

    在赫尔卡系,方郁的名字家喻户晓,方澈见过太多的人,真诚地歌颂、怀念他的父亲。

    八十年前的赫尔卡系民不聊生,工业狂飙,漫天的黑烟之下,遍地都是食不果腹、衣不蔽体的居民。军工厂里,崭新的舰船飞艇航空武器,和衣衫褴褛面黄肌瘦的工人两相对比,构成了世界上最荒诞的现实主义作品。

    八十年前,赫尔卡系居民的平均寿命为——八十七岁。

    武力征服不了人心,方郁深知这一点,他平定战乱、宣扬改革,他亲自走遍赫尔卡系的每一个角落,体察民情,向水深火热之中的人民伸出了双手。

    方郁晚年退休以后,不再操持军方事务。在坐所有人都清楚,议会忌惮方郁并非一日两日。他的名字比联盟国旗更加深入人心,联盟需要猛将,但他不该成为能够代替联盟的精神领袖。

    联盟给了他体面的晚年,却给不了他想要的自由。方郁死后国旗盖棺,总统亲自撰写墓志铭,葬于联盟自由陵园,但也终究是没有如他所愿,把骨灰撒入星空。

    方郁深沉地爱着联盟,甘愿为联盟奉献毕生精力,鞠躬尽瘁,至死不曾后悔。方锐知道他对联盟的感情,人民知道,议会也一样知道。也正因知道,他们才敢如此对待方郁,因为他们清楚,比起起在座的任何人,一定是方郁更爱他们的祖国。

    方郁的前车之鉴,也注定了方锐不可能那么轻易地接近权力中心。他只需要蜗居在父辈的荣光之下,做一个安静的纪念碑就好。不需要太过聪明,也不需要懂得太多,可他偏偏那么优秀,光芒那么耀眼,即使在他的父母的光芒之下,他也毫不逊色。

    方郁去世之后,联盟对赫尔卡系列政策几经转变,初期依旧积极维护此前定下的友好发展政策,而后期保守派上台执政,试图恢复曾经的高压政策,并在近十几年愈发肆无忌惮。也因此,中央星系与赫尔卡系矛盾愈发尖锐。

    联盟需要能够掌控局势的天才,但他们不需要下一个方郁。可是除了方锐,又有谁能挺身而前,接过联盟手中这柄利剑,迎着潮头而上?

    “方将军,你怎么想?”

    方郁终于抬眼,他的五官更像母亲,天生深邃,顶灯把他的面容雕刻地更为立体。他环视一圈会场,开口道:“以现在的情况,这场战争不可能轻易结束。”

    “建成运输线、全面铺开生产、调动群众参战,这些只会让联盟更加内忧外患。且不说民众对发起战争的支持率高低,联盟正在走下坡路的军工产业链,也未必能承受战争的考验。”

    “民众会怎么看待这场战争?这场战争之后,联盟又该怎么恢复?议会又是否有能力,在战争的背景下维护今天的稳定?这些摆在眼前的问题,诸位还是好好考虑一下吧。”

    他的语调不紧不慢,冷静地陈述那些摆在眼前的事实。

    ·

    “将军,我们真的会开战吗?”兰斯问。

    会议结束,兰斯和方锐正穿过星舰无人的长廊走回指挥室。

    方锐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说:“联盟的问题,并不在于产业、政策、或是其他。”

    “谁都知道应该去做一件事,可谁都没有去做这件事。当党争大于国家利益,当私欲盖过民众利益的时候,这个国家已经病了。”

    兰斯看着方锐,似乎没有想到他会说这些。

    “那您为何……”

    兰斯的话音戛然而止,他立刻意识到这个问题有多逾越。

    方锐却并没有介意,他似是没有听见一般,继续了其他的话题:“我下周需要出去一趟,一些要紧的工作,你提前安排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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