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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不期而遇的那一天

    “小姐,您已经连续工作五小时三十分钟,需要休息一下了。”

    机舱壁上伸出来一只机械臂,在方澈面前左晃右晃,试图吸引她的注意。

    方总工冷酷无情地把机械臂拍开,说:“别闹,等我建模建完。”

    “你再这样下去会累坏的,”人工智能一改之前的语气,“你才刚出院,心脏也会受不了,虞总长真应该拦着你不让你出院的,她明知道你一出院就会不要命地工作。”

    人工智能名叫Suvi,系统自带的法国名字,非常嘴碎,但方澈承认他的确很贴心。

    方澈被它叨唠地头疼,终于答应道:“行,再过半小时,没做完我也休息了,好吧。”

    机械臂心满意足地地缩回了墙里。

    方澈穿着一身家居服,边吃着Suvi做的午饭,边坐在驾驶室里看航线图。

    新历时代的民用星际交通基本依靠自动驾驶,不需要旅客掌握太多的专业技能,人们所需要做的只是享受。

    而军用交通至今仍多数采用人工驾驶,方澈毕业于军校,又在军人家庭长大,虽然平常没到亲力亲为去驾驶飞船的地步,但留心航程也是改不掉的习惯。

    “我的手艺有进步吗?”

    方澈正吃着Suvi做的营养餐,他对营养成分的要求显然比对口味的要求高上很多,但她还是违心地夸赞道:“有进步,很好吃。”

    “你又骗我!”Suvi叫道,“你最近没怎么出差,我趁这段时间学习了很多菜谱,真的没有进步吗?”

    她常用飞船由研究所统一安排,搭载的人工智能Suvi也由单位一并装配。或许是看这位初来乍到的工程师太过于安静内敛,又或许只是单位的随机安排,总之这个闹腾的人工智能是她结识虞景山之前,唯一的聊天对象。

    方澈曾经以为,必须先有情感,其次才有交流。因为方郁理解她,所以她才向父亲倾诉;因为方锐爱她,所以她才和方锐争论。

    而人工智能本质上并没有情感,它永远无法真正“理解”人们说的话,和它聊天又有什么意义。

    方澈曾经疯狂的痴迷于意义,做任何一件事都需要意义。可是世界上本就充斥着无意义,聊天或许本就不该要求反馈,只是想说就说了而已。

    最初方澈也想过把飞船的人工智能换成小时候方郁给她装配的那个。从前那位伴她长大的人工智能的系统数据在她离开了中央星时,也被她一并带来了赫尔卡系。

    不仅是出于保密的需求,更多的是……她清楚不可以继续活在过去,也不能够沉溺在虚幻又美好的回忆中,这是致命的毒药,而她必须保持清醒,必须向前走。

    方澈把碗碟放到机械臂手中,说:“真的有进步啊,你看我都吃完了。”

    Suvi有权限实时监测方澈的心跳、脉搏、呼吸等等数据,说谎与否在它面前不过是一张白纸。

    它被厨艺毫无进步这件事情伤透了心,灰溜溜的把碗筷送去厨房。

    饭后方澈站着休息了一会,准备去医疗仓躺半小时。

    离开中央星系之后,一方面因为赫尔卡系相对落后的医疗条件,一方面因为日益繁重的工作任务,她的身体状况每况愈下,但似乎也不曾真正给工作带来太大阻碍。

    但这次正值多事之秋,她在病床上躺了几天,身边同事和下属的工作都不好做。这些虞景山不提,于凯文不提,墨菲斯也不提,但并不代表她不知道。

    今后赫尔卡系的工作任务只会更重,而能够接班的人寥寥无几,各个单位人手也捉襟见肘。方澈清楚,她不能病倒。

    医疗仓已经滑到了指挥室,方澈最后确认了一次航线和燃料设备。但不知为何,当她透过玻璃望向那片寂静的星空时,总有一种莫名的奇怪感觉萦绕在心头。

    方澈说不上究竟是什么感觉,但她向来相信直觉。她叫来Suvi和她一起又做了遍检查,依旧没有发现任何问题。

    “你太紧张了,忙了这么久,你真的需要好好休息。”Suvi说。

    方澈现在的状态的确算不上好,但她对于直觉总有一种莫名的信任,从小到大一贯如此。大概是小时候并不顺利的生活培养的本能反应,大多数时间内,她的直觉总是惊人的精准。

    方澈感觉自己此刻心跳很乱,她看着深的接近墨色的星空,试图让自己平静,终归是徒劳无功。

    机械臂伸到了她的眼前,挡住了她的视线,Suvi说:“别想了,你真的应该好好休息了!快去快去,我来看着,你放心吧。”

    方澈放不了心,她不喜欢这种无力感。医疗仓已经滑到了脚边,方澈叹了口气,还是躺了进去。

    在医疗仓的玻璃上升到方澈眼前时,她伸手挡住了玻璃,说:“Suvi,等模型渲染好,给所里发过去。”

    ·

    “现在插播一条紧急新闻。”

    画面切到漂浮着残骸的夜空,B3星继而出现在画面一角。飞船与航天器的残骸静静悬浮在太空,遥远的绿色星球静默地点亮漆黑的宇宙。

    在宇宙中,再残忍的画面也是美丽的。

    宇宙的美学是沉默与惊心动魄。太空用沉默包容着一切,无论行星的诞生与毁灭、人类的战争与杀戮,一切在宇宙的映衬之下,都静谧无声又微不足道。

    “赫尔卡系首都标准时间9月11日上午12点20分,B3星外十一环线,1073号监测卫星故障,现场发生爆炸。”

    “伤亡情况不明,赫尔卡系紧急救援中心正在全力救援。”

    虞景山听完新闻播报,转向身旁的助理,她的脸色没有任何表情,而助理知道这往往说明她此刻心情不好到了极点。但恍然之间,她的眼神里又分明写满了情绪,或许是担心和害怕,她不知道。

    虞景山说:“立刻联系方澈。”

    “是。”

    在通讯接通的那一刻,虞景山悬着的心也终于放了下来,她长舒一口气,说:“看到十一环线的新闻了吗?吓死我了,还以为你出事了。”

    通讯那端停顿片刻,就在她那颗心又要悬起、冷汗逐渐从手心渗出的时候,Suvi的声音传来:“总长,小姐心脏不舒服,她还在医疗仓里待着呢,她现在还没醒。您真好,她醒来我会转达您的关心的。”

    ·

    痛。

    方澈浑身都痛,身上各处都有不知何时出现的伤口。脚腕、手臂、胸腹……那些伤口爬满了全身,它们正在发烫,她像是要烧起来了。

    她没有力气。

    她动不了,不说四肢,即使是手指也动弹不得,掀开眼皮也是同理。

    每一次呼吸都像上刑,胸口像是压了千斤重,为了汲取一口新鲜空气,她要费上数不尽的力气去呼吸,她明明喘不动气。

    喉咙也干的像火烧,她知道就算此时有一双手给她递过水,起初几口只会像吞刀片般痛苦。

    “她前天下午才出院……先心病发作,她心脏一直不好……她工作起来谁劝的住啊……”

    “她跟我说过你,嗯其实,她经常提起你,尤其在喝完酒之后……你别告诉她,她肯定会骂我的……”

    她仿佛听到了Suvi的声音,他又是在跟谁诉说?

    直觉又一次没有犯错。

    此时的直觉又告诉她,她不在自己的飞船上。但这又是哪里?入侵别人领地的不安感盘旋不下,但她此刻又能做什么呢。

    方澈知道此刻自己一定脆弱又狼狈,满身的伤口、睁不开的眼睛,说不定早已血肉模糊命悬一线。

    “……我不会说的,你放心。”

    这个声音实在太过熟悉,可是方澈此时绞尽脑汁也想不出它属于谁。她试图回忆,可脑子像一团浆糊,记不起想不起,几乎就要炸开。

    “……你真的是陪她长大的人工智能吗?”

    “……是的Suvi,刚刚先生和我说了那么多,还没有将你说服吗?其实你如果不放心,可以尝试查阅我的权限,这样你就会发现……”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

    “……怎么了?”

    “小姐……好像醒了。”

    ·

    啪——

    谁旋开了床头灯的旋钮,昏黄又微弱的灯光点亮了床头柜周围那一片小小的区域。

    睁眼这件事花费了方澈不小的力气,视线很模糊,室内又是那么的昏暗,她睁着眼睛,可她什么都看不清。

    床头的小灯越来越亮,方澈闭眼了太久,受不了过亮的灯光。于是在灯亮到某个程度时,她难以自控的闭上眼睛躲避。

    那人像是注意到了,灯光不再变亮,而是悄悄暗去,又只能堪堪照亮床头那片区域。

    方澈又睁开眼睛,就这么看着他,她脑子很乱,心跳很快,她就这么看着他半掩在黑暗里的脸,她想知道那是谁。或者说,想看清那是不是他。

    人在痛苦的时候、在死到临头的时候,总会做着漫无目的的梦,那些想要的得不到的,那些错过的后悔的,都会在梦里拥有。

    方澈很久没做无关赫尔卡系的梦了,工作和理想早就填满了她的生活。

    她真的很久没做过这么好的梦了。

    那人像是注意到了她的神游。

    “喝水。”他说。

    他的声音很轻,甚至带上了几分自己也意想不到的温柔缱绻。不管他如今究竟是怎样的心境,不管他走近这扇门前如何下定决心,一旦在方澈面前,他就是不会说重话。

    方锐把她轻轻扶起来,把杯子送到她嘴边。

    喝第一口水的时候,嗓子像是被尖刀劈开。

    方澈拿着杯子,猛地喝了一大口。她不害怕疼痛,但依旧希望疼痛快点过去。

    方锐接过了杯子,把她放回床上,手指顺手抹去了她唇角的水珠。动作那么自然,以至于他做完后才意识到他本意并非如此。

    可他还是给她掖了被角,就像他做过无数次的那样。

    灯那么暗,他知道方澈在看她,可是他不愿意对上她的眼神,也倔强的不愿开口。

    她瘦了好多,方锐想。

    他下定决心要走,终于在要转身离开的时候,方澈从被窝里艰难地伸出手,屈指抓住他的衣角。

    “别走。”

    她每个音节都发的很艰难,可她还是要说。

    “你别走。”

    方澈的嗓音听起来就像快要哭了,方锐不知道那是太久没有开口之后不可避免的沙哑,还是她真的要哭,但不论何种情况,他都不忍心离开。他清楚的知道,方澈现在需要他。

    方锐曾经一直以为,分开他们的是四年前的那场争吵。

    对于联盟、人民、政治……他们有太多不一样的观点和看法。他们就算相爱又怎样,他们似乎注定不能走上同一条路。

    那天方锐其实彻夜未眠,他想了很多东西。次日清晨,他等在方澈门口,想说道歉,想抱一抱她。可等到上班时间都不见她出门。于是他推开方澈的房门,发现房间早已被收拾整洁,衣柜里的衣服被收了小半,床底的行李箱也不见踪影。

    他那时还心存侥幸,明知道方澈并不是意气用事的人,可他还是惯于哄骗自己。等她回家,他会把一切都说清楚,这是他不对,都是他不对。

    可当方澈再也没有踏进家门,所有联系方式都联系不上的时候,方锐承认,这辈子他从没这么害怕。

    他害怕疯了,他找遍了所有能找的关系,可还是遍寻不到。

    在很长一段时间内,他都睡不好,他总是想到方澈。生死未卜去向不明,永远比命运一锤定音痛苦千倍万倍。

    他知道方澈是关不住的鸟,也是看不见底的湖,方锐也曾幻想过他们霜雪与共的模样,但他无法把她拴在身边。她有她的天地,她有她的追求,即使他们在每个长夜里相伴而眠,她的那一颗心却从未完全归属于他,她那沉静目光的终点终究指向何处,他一向知道。

    他一向知道。

    可是方澈一字不提,走的决绝。仿佛一滴水消失在大海,她残忍又高傲地和他一刀两断。

    他做错了什么,方澈要这么惩罚他。

    可当时过境迁,再次相见,当方澈抓着他的手,一字一句艰难又认真的乞求他别走的时候,他又怎么能做到转身离开。

    方锐控制不了自己,他坐到了床沿边,伸手拨开黏在方澈脸颊上的碎发,轻声说:“我不走。”

    他蹲在床边,难以自抑地吻了吻方澈的额头。

    末了,他借着床头那抹微弱的灯光看着方澈,数年来心口压抑着的未曾平息的怒火和盘旋不下、始终萦绕心头的恐惧,终于化作了一滩春水。

    他哑声说:“方澈……你知不知道我有多害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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