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墨夕想了一会儿,才说道:“不吃拉倒,又不是小儿,还要人看着吃饭啊,”她把大面盆擦干,预备一会儿装馒头,“他要觉得家里寂寞,尽管再去找个娇儿媚儿花儿草儿呗,哪儿还没个能说话的人了。”
小桃犹豫了一下,还是小心地说道:“月姐,听说曹伯给娇儿说定了个外村的人家,是个跑街串巷的货郎,等上秋就要办喜事呢。”
陶墨夕停下手里的动作,白了她一眼,怪她多嘴,见小桃讪讪的住了嘴,她这才揭了锅接着忙活。
饭菜都拿大盆装好,再准备好十来个大碗和筷子,东西太沉,陶墨夕拿不动,得借了隔壁赵家的两轮推车,推着慢慢的送到地里。小桃要帮忙,陶墨夕又不许,她只能跟着在旁边走,一直跟到了林边的地头上。
远远的看着她们来,周牧怼怼柳英,叫他放下锄头跑过去迎,接过推车停在树下。
周牧也招呼大家停下歇歇,于是短工们三三两两的扛着锄头铲子过来,等着主家安排吃中饭。
走了这一路得有二里地,右膝受不得力,只能硬挺着过来,累的陶墨夕头晕眼花胳膊腿发酸,额头都沁出了汗珠,她拿帕子背过身擦了擦,有些不愿意往满是汗味的男人堆里凑。
周牧站到陶墨夕身前,隐隐挡住她,随即接过木勺,由他来给大家分菜,每人一大碗粉条烩菜,馒头随吃随拿。
周牧柳英和大家吃的是一样的,盛了菜后就去不远的另一处树荫下吃饭,短工们见主家的年轻媳妇们都陪坐在旁边,也不好凑近,大家就围着推车,边吃烩菜,边时不时的拿颗葱蘸酱,有的还把整颗葱都夹在掰开的馒头里,一口下去馒头绵软,大葱辛辣,连胃口都好了不少。
就有人悄悄议论:“这户主人家倒是舍得给我们用好面蒸馒头,也没有小石子硌牙,烩菜味道也好,不像之前有的人家,就是大饼子就咸菜,都恨不得按人头数每人分几根咸菜条。”
“看见那个白衣裳的媳妇了么,就是这村里做衣裳的,我媳妇找她给缝过一件夹袄,针线做的好,价钱也划算,剩点布都给退了回来,还教我媳妇怎么绷鞋面,是个心善的。”
“难怪年纪轻轻的就要雇工铲地,原来人家媳妇也挣钱,心疼自己爷们儿呢。”
柳英吃的快,牵着小桃去林子边散步边闲聊了,周牧又去盛了碗烩菜,用筷子穿着两个馒头,蹭到陶墨夕身边,吃两口看她一眼,哼哼哧哧的不说话。
“快吃饭吧,别凉了。”陶墨夕柔声说道,目光却没落到周牧身上,只看着不远处的一处矮松,一只手状似无意的搭在膝上。
周牧身上就跟三九天掉到雪窝子里似的难受,月姐不叫他去郡里看她,他左等右等,好不容易盼到她肯回家,她却看正眼看他一眼都不肯,话也不愿同他多说一句,好似以前那些蜜里调油的日子都是做了一场长长的梦……
这不正是他要的么,那他为何还如此难过,甚至有时候想起就眼窝发热呢……
大家很捧场,把一大盆菜和杂粮馒头都吃了个精光,陶墨夕走了这一趟已经用尽了力气,柳英帮着把东西送回去,下午再拉两桶烧开的水过来解渴就行。
晚上散工后,周牧拿着铲子在林子里刨来刨去的,想找些果子带回去。月姐喜欢的莓子都已落得差不多了,他找了半天,只在草藤里挖到两颗黑星星,小小的果子熟了大半,黑色的小圆球一串串的,不小心捏碎就会染得满手黑紫。
陶墨夕收到了黑星星只淡淡的笑了笑,把果子慢慢摘下来,洗干净给小桃当零嘴了。
幸亏家里花钱雇了工,刚刚铲过地没两天,紧接着又下了十来天的雨,村里一些低洼的人家屋里都进了水,里正敲着锣挨家挨户的通知,不准趁雨后去青云山捡菌子,以防山上的石头松动落下,再伤着人。
往年不是没有这样的例子,有猎户实在待不住,雨后钻了山林去检查陷阱,结果等家人再去找的时候,人被压在滚落的巨石下,早就断了气。
这几年都不见这么多雨的天气,村里老人皱着眉看天,说连青云山上的老树都被浇得低了头,今年怕不是个涝年,看来粮食要减产了啊。
入夏后,陶墨夕家的小园子里满是积水,种的那些菜通通都被淹死了,水都能没到人脚脖子,周牧在院子挖排水沟,把水都引到院外去,园子等晾干重新翻一遍土,趁热重新种上了一茬青菜,至于能收多少,就看天吧。
陶墨夕在家准备白面,准备包顿饺子,她把水中捡出来的菜挑挑拣拣,好不容易凑出了两把油菜尖,因为怕不干净,用热水烫了好几遍,才攥干切碎,再炒几个鸡蛋,包了些小油菜鸡蛋馅儿的饺子。
大蒜倒是有的是,扒出蒜瓣来拍碎了,再细细剁成蒜茸,加入酱油和醋,再滴两滴芝麻磨出的香油做蘸料。虽然饺子里没有肉,一家人也吃得香甜,小桃最近嗜酸的很,她把饺子先咬个小口,再整个泡到醋里,看得陶墨夕又皱眉又觉得好笑,给她碗里又多夹了好几个。
吃过饭,陶墨夕又开始收拾包袱准备出门,周牧脸色大变,拦着问道:“月姐这是怎地,那,那伍娘子也没来找啊。”
“临走我跟她说好了,家里忙完了就回去,天气热了,得给姑娘们做新裙子。”陶墨夕耐心地答。
“那,那个……”周牧嘴笨啊,又想不出新的理由留下她,只能踟蹰的站着,这个那个不停。
小桃手里抓着几枚翠绿的杏子,挺着肚子进来,见月姐要离开,也急着问了两句,陶墨夕和蔼地又解释了一遍,又交代让她在家顾好几人的饭食。
小桃慌张的看向阿牧哥,却见他也铁青着脸,显然已经被软钉子怼回来一次了,她杏子也顾不上了,随手扔到地上,只伸出双手抓住月姐衣袖,惶惶的问:“月姐,你是不要我们了吗?”
“说什么孩子气的话,”陶墨夕想拉开她,试了一下发现根本拽不动,这小桃也不知哪里来的傻力气,抠的她胳膊疼,“我只是去郡里给人做工,又不是跑到青云山里躲起来当野人,等你孩子出世,我还得给他做新衣裳,做虎头鞋,做小帽子,缝尿布呢。”
她指指地上滚落的杏子,“这些果子还没熟,以后少吃些,我寻到了酸口的糕点,就托人给你捎回来好吗?”
月姐越是这么平静,小桃心里就越害怕,抓着她的手越来越紧,眼泪也在大眼睛里滚来滚去的,仿佛只要她不松手,月姐就不会离开家,这个家就合以前那么似的,还是她们几个人互相倚靠着过活。
“阿英,你过来的正好,把你媳妇领回去,”陶墨夕仰头叫人,又吩咐道:“阿牧去套车,送我一程。”
月姐严肃起来神色间颇有威严,柳英本来还想关心一下抽抽噎噎的媳妇,现在见屋里气氛不对,也不敢说话,半拉半哄搂着小桃出去了。
陶墨夕去郡里是一早就想好的,小桃哭也没用,她现在没法在家里多呆,只要一想到自己被……拒绝,心里就难受的不行,还赖在那个屋子里,让她无地自容。
夏天天黑的很晚,周牧的车停到四合院门口,天光还亮着,陶墨夕不用人扶,自己慢慢跳下了车,站稳后抱着包袱说:“时候不早了,就不让你进去了,早些回家去吧。”
“月姐,”周牧有些艰涩的开口,“过两天园里的小菜长好了,我拔些过来看你。”
“不必,往返要三四个时辰,我又忙的很,没时间料理,吃饭跟邻居搭伙就是了。”
两人正说着话,崔大嫂家的小儿子,叫做小元的,戴着小帽子从院里跑出来,手里还举着个纸折的风车。
他认识门口站着的婶婶,婶婶身上很香,总给娘带回些精致的点心,还送过他一双漂亮的鞋子呢。
小元很乖的叫了婶婶,叫完还站在陶墨夕身边,探头朝着她对面看,看那个很高很高的伯伯。
陶墨夕直接搂着他的小脑袋转过来,说:“怎么一个人跑出来,你娘的话都忘了,万一有拍花子的怎么办?”
小元晃晃自己的小风车,说:“婶婶,糖……”
“婶婶今日没有糖,先进屋吧,过两日再给你带回来。”
陶墨夕捏着小元的小手直起腰,看周牧还呆立在那儿,心下不忍,还是劝了句:“回去吧,莫误了出城的时辰。”
伍月君昨夜睡的很迟,她搂着香枕闷头睡了一个整觉,醒来的时候窗棂都被夕阳染红了,有轻柔的穿堂风吹到楼上,吹得帐子都跟着轻轻的飘动了两下。
她揉揉鼓胀着疼的额头,轻喊了两句,不一会儿侍女小莲端了水盆进来,伺候着她更衣,净了面,在一旁恭敬地说:“周裁缝晌午就来了,现正在给后院做洒扫的嬷嬷们改衣裳,专等着您呢。”
“叫她过来吧。”
伍月君坐在桌前轻啜了口茶,看着进门的陶墨夕,懒洋洋地问了句:“怎么还赖上我这儿了,又没召你来做衣裳。”
“本就没想一个人吃下你们倚香楼的所有衣裳订单。”陶墨夕手里拿着个篾盒,放到桌上,不卑不亢的。
伍月君招手让她坐下说话,看着这人面色好像又憔悴了些似的,“怎么,不留在家里给你小相公洗衣做饭暖被窝,又来郡里干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