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小桃肚子挺起来的时候，陶墨夕往回捎了一趟衣服，里面有给三口人的薄衣裳，给小桃额外多做了一件宽松的袄裙，一个两侧开衩的褙子，直接套到裙子外面，又护住了胸腹，又不耽误两个胳膊动作，舒服得很。
小桃见周牧日渐沉默，眼瞅着身板也瘦的只剩副架子，本来就不是话多的人，要不是自己和阿英天天叫着他过来吃饭，他一天都说不上一句话。
这哪里行呢？月姐膝盖刚好了些，就独个去了郡里，又不许他们去探望，留下阿牧哥一个人在家，孤苦伶仃的。
小桃握了握拳，转天就让柳英去集市找了来往郡里的马车，叫给月姐捎个信，就说家里马上铲地了，小桃每天要做三顿的饭，累的实在受不住，想让月姐回家帮几天忙。
送信的人赶到那个四合院的时候，陶墨夕正在倚香楼里，她还穿夹棉的马甲呢，伍月君就已经只穿一件单衣，大襟的绳结也不系，就那么瘫坐在塌上跟她说话。
陶墨夕无奈地摇摇头，把手里的药枕递过去，“你不是说五月节的香包闻了能安神么，我这次做个大的，你夜里直接枕着，想必也能睡得安稳些。”
伍月君把头发往后撩了下，媚眼如丝的看着她，年近不惑的人了仍颇具风情：“周裁缝这是来贿赂我了，怎么，知道楼里有些姑娘找了别的裁缝，现在急了？”说着拍了拍那枕头，“就这么个轻飘飘的小玩意，可用不了二钱银子。”
原是周裁缝不爱做那些太省料子的短袄长裙，倚香楼有些姑娘嫌她太过保守，逐渐在外面找了别的裁缝，这阵子她能接到的单也就越来越少，不怪伍月君嘲讽她，给窑姐儿做衣裳，还包得那么严做什么。
陶墨夕跟她相处日久，也逐渐熟悉她的说话风格，一分好心能被当成五分恶意，也不知她是吃过多少亏才养出这么副嘴脸，当下便也不跟她客气，回道：“还用的着贿赂你个鸨母？没给你家做衣裳前，也没见把我饿死。”
伍月君抬手打了个哈欠，说：“行，你是良家子，你有骨气，有阵子没回家了吧，不想你那黑炭小相公？”
陶墨夕收拾随身带的包袱皮，把桌上要做衣裳的料子包起来，眼都不瞟她一下，这人真是，一句好听的不会说。
“喂，小裁缝，你和那个小相公没事吧？”
陶墨夕把布料摞好，拿包袱皮四个角系好，说：“小门小户的，能有什么事。”
“我可听张妈妈说了，过节你都不回家。”伍月君支起了身子，那小相公她也远远见过几次，之前是不嫌路远，隔几天就要来一次的，现在却是有阵子没见了吧，周裁缝来往她这里频繁，一次也没听她提过。
“我过节不回去是为着谁啊？也不知道从哪抄来的样式，连夜敲大门就逼着我仿做，腰上的衩都要开到腋下去了，我也不差那么点丝线，”陶墨夕站起身，抱好打包的料子，没好气地说：“伍妈妈，没别的事我就先回去了，还有，枕头别丢到一边，记得用，睡不足的人老得快。”
伍月君对着她的背影翻了个白眼，又心虚的立刻摸了摸眼角，最近她都用蛋清敷了脸再睡觉的，应该没再长新的皱纹……吧？
听了崔大嫂的转述，陶墨夕立刻收拾了个小包袱，锁上门就去了西市，那里有赶车往返郡里和青云山脚集市的马车，给上几个铜板，就能捎人。
周牧这几天在忙着铲旱田地呢，家里种的苞米长得快到膝盖高了，同样的，那些野草蒿子也不逞多让，地里荒的很，得趁还能进去人，赶紧把草都铲掉，这样才不会被抢了土里的肥力。
中午将就着啃了两个干硬的饼子，他闷着头一直铲到傍晚，肚子都饿得咕噜咕噜叫，才灰头土脸的往家走，反正回去也冰锅冷灶的，没意思。
快到家的时候，就见门口停着辆车，月姐正从马车上下来，她穿着身月白色的半旧夹袄，下面短短的露出一截淡绿色的褶裙，一头乌发整齐的在脑后梳着，露出了光洁的额头。
周牧下意识低头看了看自己，一身皱不拉唧的褐色土布衣裳，鞋袜上还带了不少泥土灰尘，手脸也脏兮兮的，跟清爽干净的月姐简直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陶墨夕神色冷淡，看到周牧胳膊、脸侧尽是被苞米叶子划过的红道道，目光闪了下，一言不发的进屋了，周牧在后头沉默的跟着，目光一直盯着她右膝看，怎么好像月姐还是不敢使力似的呢？
周牧打了水，在院子里洗干净手脸，再进去的时候，小桃她们也过来了，正在东屋和月姐坐着说话，不时有说有笑的，好像她心情不错的样子。
他鼓起勇气也走了进去，小桃忙从墙上取了块布巾递给他，“阿牧哥，洗了脸怎地不赶紧擦干，外面还刮着风呢，当心再吹着。”
陶墨夕笑着跟小桃柳英说话，也没刻意回避周牧，只是眼里少了往日对他的亲昵依赖，或许小桃和柳英看不出来，周牧自己心里却明明白白的，他照旧沉默着，只把身子往角落里再挪了挪，恨不得挤到墙里。
他有心问问月姐的膝盖，鼓起勇气插了几次嘴，都被陶墨夕轻飘飘带过去了，他只有继续当墙神，贴在墙上不再说话。
有一阵子没回来，陶墨夕最惦记的当然是小桃的身子，前前后后连捏带揉的摸了个遍，摸的小桃红着个脸说：“月姐，阿英和阿牧哥都很照顾我，又不让我干活儿，我都长肉了呢。”
“他们照顾你，对你好，不是应当的么，”陶墨夕又拍拍她圆润了些的小脸蛋说：“长肉倒是没太看出来，我买了些鱼回来，今晚你和阿英留下吃饭，我多做两道菜。”
就是她在集市上买的鲫鱼，个头也不算大，都是从河里捞上来的，这个时候吃算个新鲜吧。陶墨夕把鱼里外掏刮干净，裹上面粉，放到豆油里炸，炸到两面金黄就捞出来控控油，再下到油锅里炸第二次，务必保证连鱼刺都炸得酥脆。
有些人吃饭狼吞虎咽的，这种小鱼软刺很多，不炸透了很可能被扎着嗓子。
陶墨夕翻看了厨房，也没什么菜，就剩几块熏制的咸五花肉还悬挂在梁上，她估摸着几个人肚里也没什么油水了，就割了一块下来，把肉洗干净，切成半指宽的肉片子，加上酸菜梗子和调料，上锅蒸熟。
地里长成的青菜也不少，她挑着鲜嫩的摘了几样，就着锅里的剩油炒了两大盘，几个菜数量不多，分量却够，又有肉有鱼的，足够几个人就着米饭饱饱吃一顿。
家里没人喝酒，小桃拿晒的白槐花冲了几杯热水，很久没尝到月姐的厨艺，几大盘菜都被一扫而空，连焖饭的锅巴都叫小桃分成几份，卷着酸菜梗吃了个干净。
饭桌上陶墨夕就说：“家里地多，我和小桃肯定是帮不上忙，全靠阿牧和阿英哪里顾得过来，人都累完了，还是雇些短工吧，又不是出不起银钱。”
小桃笑着说：“还是月姐心疼人。”她早就想雇工的，但家里她说了不算，阿英心疼钱，阿牧哥不说话，还是月姐好，一回来就安排得妥妥当当，一屋子人谁也不敢反对。
周牧端着碗，也低低的“嗯”了一声。
这两年逃荒过来的人多，有家里地少的，或者不会经营的，就出来打短工人家干活，每日也能得十个二十个的铜板，主人家还供一顿午饭，挣的钱足够拿回去养家了。
村里雇短工要么找里正，要么找曹伯这种人脉广的，周牧巴巴的到月姐跟前说，特意去的里正家，请帮忙给找了七八个外村的汉子，讲定了每日十个铜板的工钱，只是中午管的那顿饭，还要麻烦月姐在家做好给送了去。
“不用做得太好，就苞米面窝头或者杂粮饼子，再炖个素菜就行。”周牧紧着说。
“嗯，知道了，听你安排吧。”陶墨夕淡淡的说。
晚上关了门，陶墨夕靠在炕边数散碎铜板，这些短工的工钱是每日一结的，得提前准备出来让阿牧带着。
周牧则在外屋拾掇家里的农具，自家就那么几把禁用的铁铲，都得预备出来，防止短工们自带的工具不趁手，就得赶紧补上。
收拾好东西，陶墨夕也把钱理好了，用麻线一串一串的系好，放到个大荷包里，交给周牧，他双手接过，刚想说什么，陶墨夕扭头就回屋了，还关上了屋门，留下周牧站在那里默默无言。
次日一早，两人都早早的起了，陶墨夕煮了大锅的高粱米粥，烙了几张软煎饼，等小桃和柳英过来，几人吃罢了，周牧和柳英扛着农具下地，陶墨夕则叫小桃坐好歇着，自己又系上了围裙，打□□米面的麻袋，开始舀面和面。
一下子做十来个人的午饭，又都是干重体力活儿的，光给人吃粗粝的苞米面子怎么成，陶墨夕想了想，还是加了几碗白面进去，和好了揉成面团，放到炕头等着发。
至于菜么，他们在别人家干活吃什么，到他们家也吃什么就是，做的太好了，让人觉得这家人年纪轻好欺负，做的太差了么，同样被人戳脊梁骨说抠搜小气。
去了里正家一趟，问清了村里别家大多都给做什么菜，陶墨夕回家就在菜园里薅白菜，摘油菜，再洗一篮子去年的阳芋，阳芋切成长条，青菜切成大片，拿荤油呛了锅后一起炒，添半锅水开炖，烧开第一回后洒两把阳芋粉条，再烧开一次，烩菜就算做得了。
面醒发的很快，陶墨夕很少处理这么大的面团，不得不分成几团来揉，把面揉光滑后搓成长条，揪成小块再揉，最后上锅隔水蒸，十个人照着五十个杂面馒头的量，足足蒸了三大锅，小桃负责烧火，光柴火就用掉了好几捆。
“月姐，我听赵大嫂说，干活儿的人都爱吃点咸的，才有力气呢，咱再洗点葱蒜，给他们蘸酱？”小桃在旁边提议。
“嗯，得准备，这个又不费事。”陶墨夕又去了园子，薅了两把葱回来，剥洗干净，再用大碗盛了满满一碗黄豆酱。
小桃见月姐忙的鬓角的头发都有些湿了，手心也红肿着，心疼的说：“一下子准备这么多饭食，累着月姐了。”
“这是什么话，大家不都累么，今年家里地多，还能雇工帮忙，头两年，不都是阿牧和阿英两人干的？从早忙到晚，眼看着阿牧和阿英又清减了不少，那草也不知为何那么强悍，一到春天就长起来，怎么铲都铲不净，要是草也能吃就好了。”
“是啊，他们又不让我们下地，每到忙的时候，两个人天天累的衣裳都叫汗塌透了，月姐，你这阵子总不在家，阿牧哥早就瘦了不少呢。”
陶墨夕皱眉问她：“临走不是交代过你，每天叫他一块吃饭么？”
小桃委屈地噘嘴：“叫了，我也当他亲哥似的，哪顿舍得拉下他，可他自己每天就知道干活儿，不怎么吃饭，话也不多说，我有什么办法。”
你又不肯回来，阿牧哥当然吃不下饭，完了人瘦你还怪我。
想到此，小桃嘴撅得更高，眼看着能挂住个油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