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墨夕晚上知道了这件事,第二天就直接叫了里正和赵大两家,赶着车去了多欢屯的柳家,拿着把柴刀就开始劈柳家的大门,吓得柳婆子躲在门里问,陶墨夕冷冷的看着她,说:“要么把两双鞋钱拿来,要么我就拆了你家大门拿回去烧火抵账。”
“你,你个泼妇,真拿我柳家好欺负是吗?我这就叫我三儿子来,把你打出去!”
“真觉得你三儿子是个依仗,就别在外面给他丢人现眼,他也是娶了妻要有孩子的人,在村里是个抬头看天,坐着吃饭的,没的亲身爹娘连个脸皮都不要,跑我周家的摊子上讹人。”
“那,那是我四儿子摆摊卖的鞋,孝敬我们两双怎地了,难道他在外面一站一天,还抵不上两双鞋钱?”
“当年白纸黑字,柳如智按了手印的,柳英已经是我周家的人了,别说两双鞋,便是他拿了一根周家的柴给你,我也能骂他一句吃里扒外!”
陶墨夕压抑多时的火正没处发泄呢,正好柳家这老货撞上来,她也不多跟他们废话,拎着柴刀继续砍,几下把大门拴着的接口给砍断了,见她气势汹汹的继续往院子里闯,吓得柳婆子栓了房门,隔着门喊:“你难道还要伤人性命不成?”
“少废话,给不给钱?”陶墨夕拎着刀站在院里问。
有不少村人围着看,那柳如智在屋里再躲不下去,只好开了一个缝,探出头来骂道:“你个不守女规的泼妇,别以为我真的怕了你,就是不跟你一般见识!”
赵大嫂跟在后面,气不过也喊道:“你个老货,欺负我们村里没人是怎地?今日贪了周家的东西,明日是不是还想占了她家的房子、田地?”
“跟他废那么多话,再不还钱,一把火烧了这屋子又能怎样?”陶墨夕不屑地说。
柳如智听她说“烧房”,手里拿个崩了口子的菜刀,横在胸前大着胆子走了出来,周牧本是一直在后面跟着的,见他手里也拎着家伙,几步上前拦在前面,把月姐牢牢护在身后。
柳如智本就心虚胆小,对上周牧比自己高整整一头的身板,又凶神恶煞地瞪着自己,腿先软了三分,“要钱没有,要么这两双鞋你拿回去,要么这院子里东西你看着哪样能抵了你鞋钱。”
陶墨夕让他们把鞋脱了,待他们弯腰换鞋,挥手就把柴刀砍到了他家房门上,眼看着整块木头的门板都被她劈开了一条深深的缝子。
她往下拽柴刀的时候没拽动,只好退开让周牧帮忙,自己打了火折子,当众把那两双鞋点着了,在院子里朗声说道:“你再敢骚扰我周家的人,周家的摊子,我下次就不砍你房门,直接烧你房子,我说到做到!”
村里人见着那么个瘦弱的小媳妇,居然气势这么凶,呼啦啦的来了七八个人,又呼啦啦的回去了,把柳家那老两口子吓得门都不敢出,就有多事的人跑到柳海家跟他学舌。
柳海听了淡淡一笑,说:“我已跟他们分了家,独门独户出来过日子的人,他家的事,说与我听,我也做不得主。”
他去年经过大师傅介绍,刚和临近村里一户种大豆的农户女儿定了亲,对方不嫌他无房无地,只看上了他榨油的手艺,愿意把女儿许给他。
他跟姐姐弟弟说了这事儿,两个姐姐给他凑了五两银子办喜事,柳英虽然没有钱给他,那个岳家的姐姐却做了两大套的喜服、喜鞋、喜被,让柳英送了过来,算作贺礼。
他记着那家的好,年节的时候去小弟家,弟媳妇也笑着迎客,整治饭菜的,现如今岳家的姐姐找上门来,也是因为自己爹娘有错在先,他于情于理都不该强出头,再惹一场是非出来,除了让小弟在她家难堪,还能得到什么?
柳海关上门,他的媳妇从里屋出来,问他怎么了,他摇摇头,笑着说:“有人要换油呢,我叫他拿大豆去油坊了。”
闹了这么一场,柳英的摊子再没附近的人敢去生事,陶墨夕在家一共做了七十多双鞋,卖得差不多的时候,伍月君又赶车来了一趟,把她接走了,一走就是半个多月,她还照常住那四合院的一间,邻居还是那两户。
周牧隔几天就赶车去郡里看看她,给月姐送些米啊菜的,她却说忙着赶工,没时间做饭,最近都是跟崔大嫂搭伙吃饭,每日付她些铜板就好,让他以后不必特意过来。
两人客客气气的在院里说话,崔大嫂领着儿子坐在自家屋里,过了会儿见周牧竟赶着车回去了,便出来问:“不留你家相公吃顿饭再走?”
“他身上带着钱了,我叫他出去外面摊子吃碗馄饨再家走。”陶墨夕平淡的说了句,转身回屋继续给兰娇姑娘缝她要的一条石青色的散花如意裙。
见周牧怏怏不乐的回来,叫他过来吃饭也不来,终日坐在院子里切草料刷马不说话,小桃再迟钝也觉出了问题,她悄悄捅捅柳英,问他看出点什么没。
柳英硬着头皮说没有,小桃也没再追问,其实她也知道,阿英就是怕她多想,但她又不是小孩子了,这么多年和他们在一块,什么时候见过阿牧哥这幅样子啊。
于是她也学着阿牧哥的样子,坐在门槛上,看着院子,“你惹月姐生气了?”
“月姐跟你说的?”周牧侧头问她。
“切,月姐怎么可能跟我说,她有心事,从来都不告诉我,”小桃嫉妒的看了他一眼,“现在你们才住在一起,要说也是跟你说。”
周牧支着膝盖,看着院子的一角发呆,半晌才说:“月姐说想在院子里种一棵杏树。”
眼看快到五月节了,周牧又去了趟郡里,想接月姐回去过节,本地除了过年,也就五月节,八月节这两天算个大节,其他都是些节气,没什么气氛。
五月节正好是关北天气暖和,又没到热的岀不了门的季节,这里虽然没有像关里那么繁华,但过节嘛,总也有些包粽子,采艾蒿,挂彩绳的说法,算是个热闹的节日了。
村口的小河边就长着芦苇,地头的蒿子也多的很,芦苇的叶片挑完整、韧性好的,家家都提前摘好了在水里泡着,五月节前两天开始泡些黏大米,包的时候再放点山里捡回的干枣子,栗子仁,榛子仁就行。
柳英早早就把这些东西预备下了,全家四口人,只有月姐跟着里正家二婶学着包过,小桃只会吃,他们在家一边剥栗子仁一边等,一篮栗子还没剥完,阿牧哥就赶着个空车怏不怏的回来了。
小桃还往后看呢:“月姐呢,没回来?”
“哦,她说那边赶着做一批衣裳,五月节不回来了。”周牧从车上拿下个布包,“月姐给你们做的香包,还搓了五彩绳。”
东西递给小桃,他就去马棚卸车。
小桃看着阿牧后背上都写着“寂寥”两个字,悄声跟柳英说:“他跟月姐肯定吵架了。”
人虽不肯回来,但陶墨夕做的香包是用了心的,她特意去了药铺,叫抓药的伙计给多多放了菖蒲和苍术,香包用了浅紫色的绸布,上面绣了株简单的兰花草,包上药材做成了个方胜形,下边还配了彩线编的如意络子。
那彩线也是用上好的丝线搓成六股细绳编的,末端还串了两个珠子,长点的挂脖子,短些的系手腕、脚腕上,十分好看。
小桃喜欢的不行,双手全戴上后还摸着上面的花纹不放,说:“月姐不光针线好,编的花绳都格外漂亮些。”小芬她们的花绳就是用彩色棉线,几根搓在一起系个疙瘩的,跟这个可没法比。
柳英陪着她,也在手腕上戴了彩绳,专等着下雨天再摘下来扔掉,周牧不跟她们一样的,但也把分给他的香包贴身放着,干活的时候也时不时伸手进去摸一把。
月姐不在,家里的粽子还是赵大嫂包了给送的,她问了一句,见周牧眼神躲躲闪闪的,她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当下叹了口气道:“你若真是对那曹家姑娘没心思,一定早早跟月姐说了去,那么好的媳妇,别惹她伤心。”
周牧半垂着眼皮,等周大嫂都回去了,才低低说了一句:“原就是我配不上小姐。”
过了五月节,家里又开始忙着侍弄新一轮的庄稼了,也不见陶墨夕回来,晚上周牧照样烧两个屋的炕,把月姐的被褥都铺好,自己再回西屋,一个人在炕头躺着。
其实自月姐问了他那句话,他无时无刻不在心里反复念叨,也只有这种没人的时候,他才敢跟自己承认,自己早就把小姐深深放在心里,眼里、脑里再没想过别人。
可两人毕竟云泥有别,他不过是小姐奶娘的儿子,是仆人,是小厮,怎能因为小姐现下落难,就敢厚颜攀附上去?
自他进了陶府,后又跟着去了方家,小姐一直是以主人这个强大的身份和姿态保护和照顾着他和小桃,即便小桃已经成亲有孕,她丈夫受了欺负,照样还是小姐带人找上门去,教训了回来。
他已习惯听从小姐、依靠小姐,即便心底对她有了见不得人的心思,也应该远远走开,小姐合该配个以前远远见过的那种器宇轩昂,玉树临风的大家公子,而不是他这么一介只会种地养马的……农夫。
周牧自己躺在小炕上,心里越想越纠结,眼眶也有些发热,他拿被捂住头,遮盖住了几声呜咽声,头下的枕头却悄悄的湿了。